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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返程

……

天啟九年。無雙國士公子翡離京,回到故地江南,然後,他被稱做了錢幕,成了錢家新一任家主。

那時候啊,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紫衫風流綠瞳豔,偏偏眉尖纏著一股淡淡的出神,思人也思得這般風月瀲灩,當時真被捧成了個神仙人物。

卻沒有人知道,這抹思人思的是誰,年輕的江南主亦是困惑,為什麼腦海裡都是緊鎖的朱門後,那個寂寞的孩子。

他陪了七年的小十三。

天冷有沒有添衣,天熱有沒有竹蓆涼,大晚上有沒有貪吃零嘴,蒙在被窩裡喊肚子痛,有沒有被教引嬤嬤訓,刺繡繡得像雞爪,有沒有因他離去而難過,淚水灑落三千里迢迢。

這成了年輕人這輩子最大的謎題。日日夜夜的困惑,為什麼年年歲歲,獨她,是自己揮之不去。

於是,年輕人想到了一個解法。

如若不知,就往事再現,李代桃僵,總能找到如跗骨之蛆的答案。

然後,錢家就找到了江寧織造府的嫡姑娘,曹家那個和小十三同年同月同日生,說話溫聲細語,笑起來飛花輕雨的掌上明珠。

“都說妾本絲蘿,願託喬木。”年輕人遞給她一串菟絲子手鍊,笑得繾繾,“不知爾可願為我絲蘿,解我迷局?”

被那般蠱惑人心的綠瞳注視,曹家姑娘紅了臉,縱是刀山火海,也一頭栽了進去。

隨後江南起了一棟宅子,朱門高戶,和盛京程家的別邸一模一樣。

曹家姑娘被鎖了進去。和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程家千金一樣,除了那個喚公子翡的教書先生,無人進出。

曾經被父兄捧在手心兒的大家閨秀,成了囚徒,整日整夜仰望著,那華麗天井剪出的四方天空,瞳孔被寂寞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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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整整三年。

那時候支撐她的唯一力量,是扮作教書先生來瞧她的年輕人,他讓她喚他先生,隔著一道蘇繡屏風,教她些詩詞歌賦。

這樣模仿的遊戲,惟妙惟肖。是曾經那個小十三,如今帝宮的小繼後,和他一起歷過的歲月。

年輕人試圖求解,在營造出來的幻想鄉里,跨越三千里迢迢,小十三長大了,而他還陪著她。

直至四月宮變爆發。遊戲結束。

曹家姑娘被從宅子裡放了出來。三年前,她笑起來飛花輕雨,三年後,她幻滅的眸發黑。

於是江寧織造曹家發現,他們的掌上明珠成了一個瘋子,會突然大喊大叫,六親不認,也會眉間籠了痴,看什麼都帶著魚死網破的怨。

什麼都變了。曹家上下開始厭她,錢家開始惡她,江南百姓說起曹家千金,跟見鬼般避之不及。

……

終於,掌上明珠,成了棄子,沒有任何人為她憐惜或垂淚的棄子。

……

七月的晚不涼,穿庭風卻呼呼的刮得人心冷。

錢幕起身,走到四方館的院落裡,伸手折下了一截喬木。

“把這個拿去寺廟,請一柱姻緣香。”錢幕將那截喬木遞給蘇仟,“然後將這個焚在香爐裡吧。”

蘇仟接過,抱拳。忽的想起曹惜姑手腕上有一串菟絲子手鍊,被她帶進了鎖三年的宅,帶進了為人棋子的宮,也帶進了這一輩子的終點。

妾本絲蘿,願託喬木,她終究是賭對了這場局,賭輸了那個人。

七月末。這日,便是江南主錢幕啟程,南下歸鄉的日子。同時,也因皇帝趙胤要入秋南巡,錢家要先回一步準備,內中多了好些官場繁瑣。

“錢家主,願返程風雨順遂,一路平安,請。”繼後劉蕙佇立在朱雀門前白玉臺,舉起了一杯酒。

她身後烏泱泱的文武百官並皇親國戚,也舉杯向錢幕及其隨行辭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因為皇帝趙胤尚在疾中休養,只是託劉蕙多敬一杯酒,聖駕是沒有親臨的,一連串盛大又無趣的官場禮節,倒也被劉蕙安排得舒舒服服。

“多謝皇后。臣此行返鄉,必將俱備萬事,恭迎入秋聖駕。”錢幕規規矩矩的飲酒,三拜,說了些祈願聖人早日安泰的漂亮話。

東宮趙熙行站在劉蕙右手邊,不動聲色的翻了個眼皮。

錢幕又向他拜別,趙熙行看著男子跪下的腦門頂,伸手的手一偏,扶了蘇仟起來,旋即就縮回手:“諸位請起。”

劉蕙看了趙熙行一眼。眾目睽睽,堂堂東宮,是不是做得太明顯了?

錢幕似乎無所謂,拍拍紫衫,起身,湊近趙熙行,一咧嘴:“若說聖人南巡,小十三也跟了來。殿下還能睡好覺麼?”

趙熙行冷笑,壓低語調:“本殿不會準。再說,也沒有庶民跟著皇帝南巡的理。”

錢幕聳聳肩:“殿下似乎還不太瞭解小十三。要不要打個賭,她會跟著來……”

“絕,對,不,會。”趙熙行一字一頓打斷。

“殿下急什麼?月餘後,自見分曉。”錢幕不慌不忙道,“不過最後有句話,斗膽說予殿下。”

頓了頓,紫衫男子戲謔的笑,在翡翠般的瞳仁裡漫開:“小十三,可不是殿下這只出雛兒能壓得住的。”

雛兒。

來自一個三十歲男人的爐火純青,蔑視,和挑釁。

趙熙行猛地想起那晚自己臨陣而逃,指尖咻地刺穿了掌心,天生上位者的怒氣恍若凝成實質,卻隱隱含了股身為男人的挫敗感。

劉蕙覺察到異樣,連對趙熙行使眼色:“東宮這是怎麼了?臣民都瞧著,可是身子不適?臉色這般不好!”

文武百官的視線刷刷刮過來,疑惑或看戲,骨碌碌的眼珠子在趙熙行和錢幕中間轉。

紫衫男子卻已移開視線,換上了為人臣子的謙恭面兒,更教趙熙行的拳頭,在旁人看不見的宮袍裡攥得發狠。

“無妨。家主快些啟程吧,否則誤了吉時,歸期不順就不好了。”深吸一口氣,趙熙行才壓下面容波動。

雖然前後不過瞬息,但皇太子人前失態,也是稀罕事了,遂引來闔宮窸窸窣窣的議論,嗡嗡跟蚊蠅似的。

趙熙行默然,自有自的心虛。畢竟聖人扛得住,但身為男人,他差點就敗下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