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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開心

程英嚶揉了揉太陽穴,腦袋清醒了幾分,看著關切的眾人,歉意的笑笑:“我……我這不是人算不如天算嘛……”

秦南鄉在旁邊眼眶微紅,很是內疚:“都怪奴,若是勸姑娘一把,也不至於……不過姑娘放心,家主那邊已經發話了,最好的郎中最靈的藥都往您這兒送,屋裡的青岡炭都是家主送來的進貢之物,暖和哩。”

“距離立妻終選只有七日了,新的舞,新的曲,你的《凌波》需要大量時間排演。如此緊要關頭,你又病了,做如何打算?”

榻前屏風後,趙熙衍愁眉深鎖,嘆氣連連。

程英嚶湊出十分精神,勸道:“無妨,大局為重。我都想好了,把後院那個池子的水放到及膝深,卸塊門板,漂在水面。我就在那門板上練舞,便能擬出當日臨風玉臺之感了。”

“好主意!奴這就命人準備去!”秦南鄉急匆匆的辭去。

趙熙衍卻眉皺得更緊:“蘇家姐姐在水面門板上練舞,總要不停的翻下去。雖然無礙性命,但一次次落水……你本就受了涼,這病是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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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英嚶捏捏發塞的鼻子,頭重腳輕,終選已是箭在弦上,再無時間耽擱,小病小痛也只能咬牙忍下,硬著頭皮上了。

她倒心喜這一遭受罪,給姓趙那廝買了幾千張上上卦,不虧。

“六殿下放心。受涼不是甚大病,便是扛著也無妨,一切待奪魁後再做計較。”

程英嚶猛的灌了三大碗湯藥,苦著小臉,下了決斷。

趙熙衍無法,叮囑了幾句莫強求,便也去張羅他的曲譜了,終選緊鑼密鼓,誰都是時辰掰成刻來過。

“奴婢幫姑娘拿點參片去,跳舞的時候含在嘴裡提神醒腦。”流香也要告辭,被程英嚶叫住。

“等等,我且有話問你。”程英嚶眼眸一瞥,示意流香關上門窗,正色,“你前兒喝醉了,我扶你歇息,在你手臂上看到奇怪的印兒?”

流香眨巴眨巴眼,主動捲起袖子:“姑娘是說這個?奴婢也不知,打記事起就有了,估計是人牙子印的罷。”

少女藕段似的雪臂上,有一處猩紅的烙印,明顯是用熱鐵燙上去的,顯得很是突兀,也讓人詫異誰如何狠得下手。

“是個圖案呢……”程英嚶暗暗記下,正要深究,又是一陣眼冒金花。

“姑娘您歇好吧!當今之計是要贏了終選,其他的哪有精力理會!”

流香連忙扶程英嚶躺下,放下衣袖,剛要準備拿參片去,卻走到門口想起什麼,一滯。

“姑娘真的相信南夫人麼?”

“她是先生的妾,算我半個長輩,如何不信?”

程英嚶凝著流香的背影,半好笑半不解,這突然冒出來的問題,就憑她自己對秦南鄉的印象,也覺得不用回答。

流香欲言又止:“婢子是作奴才的,主子的事不敢多嘴。但就當是婢子僭越,還請姑娘聽奴一言:留神點兒南夫人。”

程英嚶心裡咯噔一下,沒來頭的,竟也反駁不出,試探:“可是為了選妻之事?旁人這麼想也不奇怪,畢竟南夫人是錢家主唯一的女人……但我所認識的南夫人,並不是那等貪慕高位之人。”

頓了頓,程英嚶思忖,加了句:“可是南夫人與你發生了什麼,但說無妨,我為你做主便是。”

流香搖搖頭,垂下眼眸:“沒什麼,奴婢隨便說說。姑娘是明心明眼的,自己心裡有數就好。”

女子不再多言,出了小苑,踏著一地黃竹葉往藥房去,路過後苑池子,恰巧看見秦南鄉在那兒使著奴僕放水。

“南夫人。”流香駐足。

“流香姑娘。這幾日要多謝你幫襯二姑娘和六殿下他們了,籌謀的人多一個,終選的勝算就多一分。”秦南鄉看過來,秋池映玉容,她笑得像江南的一朵玉簪花。

流香眸色微閃,上前去,一福:“南夫人真的願意二姑娘贏麼?”

秦南鄉輕笑,羅帕掩唇:“流香姑娘這話說的,贏了能解蘇家之困,勝造七級浮屠的事兒,奴自然願的。”

流香扯了扯唇角:“婢子愚鈍,夫人莫怪。只是婢子和從前的夫人一樣,都是做奴才的,當知隨時跟著主子,尤其是大晚上,乃是基本的周全。可為何二姑娘逛夜市那晚,夫人沒有跟去,還故意把二姑娘指向北關夜市呢?”

秦南鄉眼波流轉,淺笑盈盈,示問,看不出任何異常。

流香深吸一口氣,咬字道:“夫人沒有跟去,是拿準了二姑娘的情思,北關夜市又是最大的夜市,賣卦的成百上千。如此,二姑娘一個人的,身邊沒人規勸著,實心眼就陷了進去,十月天的逛了整晚……”

秦南鄉噗嗤一笑:“流香姑娘是說奴故意讓二姑娘染病麼?”

“婢子不敢。只是若南夫人不願二姑娘贏,就別枉費了姑娘對夫人的信任。”流香深深刮了秦南鄉一眼,行了個禮,便繼續往藥房去了。

秦南鄉收回視線,看向池子旁忙碌的奴僕,水已經放到一半了,一塊門板被拆下來,漂在水面。

立妻終選,暗流洶湧,或許很多人的命運將就此改變,獨她秦南鄉,要做那爭流之舸。

只要一點點,一點點就好,將命運握在自己手中。

十月的江南,銀杏黃了楓葉紅,西子湖畔蕭蕭榕。

因為終選臨近,一城熱鬧非凡,錢家和帝宮都忙翻了天,熙熙攘攘睹佳人,城中百姓跟過節似的,西子湖畔搭好了玉臺簾帳牡丹幔,臨湖的酒肆座兒人山人海。

同時進行的初選也一層層篩出了結果,楊家女毫無意外的進入終選,而另一個名“尹笙”的女子,也在諸番跌宕起伏後,成為站在楊家對面的驚喜。

“楊氏或尹氏,下注啦!!!”

江南勾欄裡的賭局就剩了兩盤,眾人在好奇這尹氏真人不露相之時,卻將大盤的注押到了楊氏這邊。

“儒林之首,楊山長的千金,一品內閣,名門中的名門。還能輸給一個臨陣蹦出來的小家碧玉?”

民聲沸騰,笑談風雲,除了如臨大敵的天家錢家和曹家,廟堂江湖的角鬥,都不過是百姓風花雪月的遙想。

七日,六日,五日,四日,三日,兩日,一日……

程英嚶這短短幾天也是過得有驚無險。憑藉程十三沒忘的本事,一路殺進終選,諸人都還沒算太意外,關鍵最後要啃的硬骨頭姓楊,就註定了是一場五五開,甚至三七開的險局。

參選的《凌波》已改得盡善盡美,連日在後苑池子漂的門板上練舞,已得飄飄若仙之意,趙熙衍更是整日和流香湊一堆,改曲譜改到中痴,已誇口宮商角徵羽,不改一音。

唯一讓諸人捏把汗的,是程英嚶的病情。自那晚夜市著涼,又兼門板練舞不停落水,這身子就沒好利索過,全靠口含參片提神,才得一路過關斬將。

這晚,就是最後一晚,明日,便是終選了。

程英嚶有點睡不著,大晚上還盯著燈火,眼睛睜得跟銅鈴似的。

這時,苑裡傳來腳步聲,燈火映出修長的剪影,剪在雪白的紗窗上,來者駐足,再未走近。

程英嚶耳朵一尖:“先生?”

“怎知是我?”那道剪影笑。

程英嚶目光微蕩,伸手,想去描那窗上剪影,一個人屋外,一個人屋裡,隔著一格紗窗,如同隔著那道屏風,時間一晃就到了今日,所見彼此的,還只是一道紙上影。

“當年屏風後,聽慣了先生腳步聲而已。”程英嚶垂下指尖,到底沒碰著。

窗外有一剎凝滯,旋即恢復如常,普通的家常談笑。

“緊張了?睡不著?小十三如此在意輸贏?”錢幕輕道。

“當然要贏,否則蘇家怎麼辦,先生也會為難罷。”程英嚶略帶了不服氣,“怎麼,先生還來滅小十三的威風?”

錢幕笑意愈濃:“聽說你這幾日又是拆門板,又是池上舞,身子不舒服也咬牙撐,我家小十三努力是努力了,但贏……”

頓了頓,錢幕泅起一份哄孩子的溫軟:“先生以為,嗯,不可能。”

程英嚶窘迫,這拆臺子也拆得太直白了些,心下遂塞了怒氣,不說話。

“小十三放心,你輸了後,帝宮也不可能如願。她楊家要嫁,可,但我會同時抬秦氏為平妻,楊曹兩氏制衡。至於蘇家,我也會下令,補償他們百年無憂的。”窗外,錢幕似是知她生氣,解釋。

程英嚶一愣:“先生既有對策,為何還縱容小十三冒名頂替參選?”

錢幕聳聳肩:“我家小十三難得來趟江南,怎能不玩得開心?”

“玩?”程英嚶哭笑不得,“先生連我輸後的招都布好了……怎麼就沒想過我萬一贏了呢?”

“不可能。我是你的先生,你那點琴棋書畫的本事,我還不知幾斤幾兩?”錢幕立馬否決,斬釘截鐵。

程英嚶憋嘴。要不是顧忌男女大防,她真想衝出去,揪了那紫衫男子罵兩句。

“怎麼,還生氣?”錢幕聲音傳來,忍笑。

程英嚶賭氣的加重了語調:“好,先生就篤定我輸了,後路都備好了,那我還去選個什麼選,大庭廣眾扮敗軍之將不成?”

“傻瓜……”錢幕低道,語調微微異樣,“無論小十三是想攪局貪玩看熱鬧,還是出風頭砸場子,儘管去,怎樣都無所謂。”

“無所謂?”程英嚶很難想象,朝堂的棋局,舉國的盛事,終生的枕邊人,被這男子如此輕描淡寫近乎遊戲人間的說出來。

紗窗紙上,剪影如畫,程英嚶看不到男子的表情,那翡翠色的瞳仁裡,是不是夜色盪開了人影。

她的影子,同樣被燈火剪在紗窗上的。

是的,她沒有理由的篤定的知道,她的先生,此刻一定是看向她的,如當年無人所知的,他看向屏風後。

“是啊,無所謂。什麼立妻,什麼終選,什麼盛京江南權力博弈,都不重要。”錢幕的回答響起,帶了自嘲和沙啞。

“那什麼於先生才重要呢?”程英嚶下意識問了句。

屋外,秋風中,南國山海里,錢幕一笑,惘惘如夢。

“最重要的,是我家小十三,要開心啊。”

程英嚶瞳孔一縮,十四年羈絆釀酒,果然是酒不醉人自醉。

然而第二天,立妻,終選,西子湖畔。

當程英嚶聽到流香帶來的楊家秘聞時,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別說酒醒了,她整個人都泡在冰渣子裡去了。

腦海裡就剩下兩個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