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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酒熟(新文已發)

“東宮,恭喜啊!要白頭偕老,要好好待我們良家子!一生生一窩最好!”

百姓們都簇擁過來,圍著二人笑,看著花家遠親晏沉和花二掌櫃,目光真誠又乾淨。

趙熙行聞言得意,俯下身,輕撫程英嚶小腹:“孩子啊,看到你爹厲害沒?等你長大了,爹教你鞠蹴!把羊皮球踢到金鑾殿房頂去!”

“誰跟你學!萬一砸了哪家姑娘的花兒,得惹下風流債了!”程英嚶抿嘴一笑。

趙熙行偷偷一捏女子小手,目光融化:“……那是我兒子像我,先把媳婦兒預定了,不好麼?”

程英嚶臉燒得厲害,瞥了眼四周看戲的眼神,連忙把手抽出去:“堂堂東宮,愈發沒規矩了!”

趙熙行大笑起來,百姓們大笑起來,連捂著眼睛不敢看的李郴也大笑起來。

沒有禮教,沒有君臣,只有街坊鄰居三兩故交,世俗煙火都醉了人。

這時,鐵匠鋪的李三上前來,抱了一個酒壇子:“東宮鞠蹴完渴了吧?嚐嚐咱家新釀的青梅酒,剛熟!”

“喲,李三,你家的酒熟得早啊,安遠鎮第一壇吧!咱們有這口福沒?”鄰居們笑問。

李三不好意思的撓頭:“有,都有!待東宮開了這一罈,俺就把窖裡的都起出來!今晚俺鎮流水宴,咱做東,慶賀良家子有喜,東宮當爹!”

“好!今晚辦流水宴,喝青梅酒,熱鬧熱鬧!不醉不歸啊!”安遠鎮笑聲如雲,酒香四溢。

趙熙行倒了一海碗,制止了要來試毒的內侍,自己仰頭飲盡,砸吧砸吧,嗆了臉:“夠味!”

街坊鄰居們再次大笑,也紛紛拿了粗瓷碗去盛酒,笑聲叫好聲酒嗝聲,讓整個小鎮都泡在了蜜糖裡。

趙熙行放下碗,看向程英嚶,輕輕拉住她的手,人間喧囂,他眸底卻有星光盪漾。

“青梅酒熟了,鴛鴛,你準備好了麼?”

“妾,準備好了。”

程英嚶反手握住那雙大手,回應他,她能感到肚子裡的小生命跳動,也同樣在回應,這一場歲月無悔。

不僅是他和她,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在一塊兒,就山海可平。

程英嚶找到豆喜的時候,後者已經等她好久了:“奴才老家的青梅酒也熟了,託人帶了一甕進京,奴才想著說該見得憫德皇后了,果不其然。”

程英嚶一禮:“有勞。”

趙熙行也點點頭:“帶路罷。”

趙熙行是跟著一塊去,就三人,布衣芒履。出了帝宮,踏入了盛京市井,左拐右拐,歷過人間繁華,又出了城,進入了玉山。

趙熙行扶著程英嚶,行進在蜿蜒山路裡,蒼翠欲滴的穹頂間紫薇綻放,淺紫色的雲霞,七月日光傾城。

豆喜一聲不吭的走在前面,大概半個時辰,終於停了下來。

程英嚶歇著氣兒,環顧周遭,是一片林子,芳草嘉樹,倒也沒稀奇。

“答案?”趙熙行挑眉,看向豆喜。

豆喜一拜:“穿過這林子,是一片懸崖,懸崖邊上,皇后娘娘就能見著答案了。不過,奴才斗膽,根據先帝遺願,還請殿下止步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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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熙行想了想,應允,再三囑咐豆喜,才依依不捨的放開程英嚶,目送著兩人走進林子。

“皇后娘娘,您身子覺得還行?”豆喜關切的看了眼程英嚶小腹。

程英嚶擦了擦汗,搖頭:“無妨,太醫說,胎像已經穩了……那個答案到底藏在哪兒啊?”

豆喜駐足,笑意漫開:“這不就是麼?”

程英嚶抬頭看去,然後心跳,都彷彿在剎那停止。

六出花。

漫山遍野的六出花,盛開到荼蘼。

懸崖邊是大片的空地,空地上種滿了六出花,肆意,熱鬧,佔盡天光的盛放著,各種顏色的都有,你推我搡的擠成一片。

“陛下臨去前交給奴才一袋花籽,囑奴才種下,奴才這些年好好養著,想著若是皇后您,必然知道這些花兒的用意。”豆喜的聲音傳來,如溯夢裡。

是啊,程英嚶如何不知,是他的花兒。

東周的帝宮是不會有落花的,不吉利。在花朵將萎之時,宮女就會人為的拿銀剪子剪去,圖一個花開不敗,萬世永春。

“朕的家啊,是沒有真正的花兒的。”他曾經這麼說。

“陛下!你看你看,花兒落了!”她抱著自己種的六出花,像發現了大驚喜般,跑去給他看。

他和她都笑,在那座不會有落花的禁庭裡,都困住了。

他因為他的家,她因為他。

果然,她一直都是他的花兒,死生不萎。

……

程英嚶走進花海,伸出手,讓花瓣拂過她掌心,微癢的,柔軟的,打破歲月的壁壘,提醒著她這一場夢境的真實。

風起,落英簌簌,如見故人來。

他從來沒有碰過她,衣角也沒有,就算她跌到在他面前,他也只會叫宮女扶她。

極致的剋制和小心翼翼。

年少的她讀不懂,他溫柔又蒼白的笑容背後,埋葬了多少命運的波瀾和糾纏。

“朕要忙著批摺子,花兒不要來。”他說得最多的就是這麼一句話。

批摺子。

至今的她也無法想象,他一人在冰冷的帝宮深處,被病痛折磨得身子弓起,像孩子般的蜷縮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吐血。

他最後是一個人走的。

除了豆喜,帝宮的人都跑光了,他一個人躺在滿榻的血泊裡,安靜的,解脫的,看著自己死亡。

他的花兒,終歸是和所有人一樣,從右相的詔書上得知:天啟皇帝薨,諡號,哀。

哀,哀入骨髓。

程英嚶捂住胸口,痛,痛得厲害,自那道詔書後,她再不會流淚了。

她仍記得聽聞諡號那一天,她摸摸自己的臉,半滴淚都沒有。

“帝宮再沒有花兒了。”她一夜之間,如歷半生。

他也一直是她的花兒。

只是在他走後,她才明白這點。

程英嚶蹲下來,把自己掩藏在花海里,她抱住自己,覺得骨頭都要碎了,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上天懲她的罪,困她歲歲。

六出的花語是:重逢。

黃泉碧落兩茫茫。

……

豆喜上前去扶程英嚶,面露擔心,後者的反應有點太平靜了,只是紅了眼,就更讓人覺得不對勁了。

“良家子,您還有身孕,切莫過傷過憂。”豆喜下意識的看了眼等在林子外的男人。

這場羈絆有什麼解呢?歷史滾滾向前碾過,故人都往前走了,除了他。

他獨在黃泉下,再不會老了。

程英嚶攔住豆喜,輕問:“告訴我,陛下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