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三人越說越歡,程英嚶沒好氣的瞪著他們。苦於自己嗓子還啞著,懟也懟不回去。
蕭展心情格外好。遂邀了容巍去後院比武,不一會兒刀劍爭鳴,清吒聲聲輕快。
程英嚶正是聽得心裡憋悶,卻見娘偷偷湊過來,笑:“丫頭心裡捨不得?東宮要月餘見不著了。”
像被抓住尾巴的貓。程英嚶一唬,慌忙鑽進被窩,不敢看娘。
“東陵當著那麼多人面兒,他親自抱你回來,丫頭如今可賴不得賬。”娘的笑帶了揶揄。
被窩被掀開,程英嚶噌一聲坐起來,似乎想到什麼,疑惑的盯著娘。
後者嘆了口氣,像是看著自家孩子長大了,帶了分“反正說什麼你也不會聽”的無奈。
“說過多少遍了?他姓趙,是東宮,少招惹,你有聽過麼?”娘嗔怪。
程英嚶低下頭去,攪著被角。
不是她不聽,是趙熙行那廝,臉皮太厚,到處黏著。
反正……怪不到她。
念頭至此,程英嚶帶了分理直氣壯,在案頭箋上寫了句。
下民可不敢對東宮言不,怕掉腦袋。
“你是怕掉腦袋,還是怕掉心?”娘立馬接話,看著女子的目光又躲閃起來,佯怒,“看你嘴硬到什麼時候,非要沈銀進了東宮,你才敢承認不是。”
滋溜一聲。程英嚶的青蔥指在筆桿上劃了道白印。
娘見狀,又是好笑又是急:“你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不實誠。明明各種勸你的話,你都當了耳邊蚊蠅,面對自己的心時,又成了縮頭烏龜。”
程英嚶眸色一閃,便要寫什麼反駁,被娘乾脆的奪了筆去。
“不要拿陛下當藉口!你若等著趙熙行來拉你一把,那還不如一輩子在籠裡鎖死了!”
娘說得直白。一字一句像小刀似的,扎到女子心尖。
剝下層層的偽裝,削去疊疊的掩埋,露出一點小心翼翼的芳心寸許,不知何時而起。
程英嚶怔了。呆呆的看著娘,腦海裡光影明滅。
是牢籠外的光啊,映亮了她瞳仁。
也映亮了光影中,向她而來的那個人兒。
“還不快去?否則月餘半年都見不得,人家得把你忘了!”
娘說著便從門外牽進來了一匹馬,馬蹄踏得石磚地響,看得程英嚶又呆了。
吉祥鋪一個花樣子鋪,除了養點雞鴨下蛋燉湯,哪裡會有馬。
“老身找下街鏢局借的,送了他們好幾掛今年的醃肉哩!”娘面露得意,笑,“快去!還得還回去哩!”
程英嚶抹了把眼睛。確定是匹膘兒肥蹄兒歡的真馬。
這才大夢初醒,一溜煙從榻上跳起來,輕勻粉面,略作梳妝,然後手碰到了一個鎖了很久的箱篋。
包銀角,是考究的,鎖,卻落了層灰。
她輕輕開啟,拿出那件鮮紅如火的狐絨披風時,指尖有微微的顫抖。
這是一件屬於程家小十三的披風,比常制略短。是專門騎馬時擋風用的。
兒時的她愛其紅豔豔兒,遂隨著進宮一起帶了去,乃至到了吉祥鋪,兵荒馬亂的也跟著她來。
只是鑽進了“花二”的殼子裡後,這樣一件鮮紅披風,就隨著回憶都鎖了起來。
程英嚶深吸一口氣,繫上了披風,鮮紅的色澤像燃燒的火焰,淬過她七經八脈,直到她每一寸血都沸騰起來。
屬於將門程氏的血脈。
骨子裡的鮮衣怒馬,刀光劍影。
兒時的所學和訓練甦醒,筋骨在呼應她,程十三的驕傲,和曾經一個家族的烙印。
“駕!”
女子一個上馬,竟然絲毫不顯生疏,幹淨利落,一聲清吒,駿馬就奔城門而去。
京郊平原,八百裡關中浩邈,春風拂燕,殘雪堆兒星羅棋佈。
三千精兵列陣,刀戟雪亮,氣勢昂揚,為首的一匹高頭大馬上,東宮趙熙行著戎裝,仗寶劍,正手握韁繩,來回不定的逡巡著。
這便是出征蘭陵的將士了。本來大清早就出了城,理應拔營,東宮卻讓行伍停下,也不知在等什麼。
“殿下,還請下令繼續前行!誤了時辰就不好了!”一個副將策馬上前,略急的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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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趙熙行目光黏著城門,幾個時辰了也不嫌眼痠。
副將嘆了口氣。他不知一向行事嚴苛的東宮到底在等什麼,反正城門關著,除非飛的,否則鬼影都沒有。
“殿下,若再滯留,只怕有損軍心。”副將眉頭扭成了股,“殿下……”
話頭沒完。趙熙行一眼瞥過來,凍得那副將一個哆嗦。
他一個激靈,遂後怕得暗罵自己,居然忘了眼前這位,是拿尺子比茶盅差了寸都要罰罪的聖人。
副將立馬死死捂住嘴,選擇保小命。
趙熙行收回目光,看一眼禁閉的城門,又看眼天色,眸色微暗,低聲自言自語。
“她果真一點都未念過本殿麼……此去迢迢,刀劍無眼,不知何日還歸,她竟如此鐵石心腸麼……”
男子攥韁繩的手緊了緊,指關節發白。
千萬種好的壞的猜測不停冒,嘰嘰喳喳的,吵得他心下煩躁。
緗色錦鞍金線穗的駿馬踱過來踱過去,將官道都踏出了一條小溝。
當那個副將冒著丟腦袋的危險,硬著頭皮再勸了次,趙熙行終於咬了咬牙,決議啟程。
他已經冒著置三軍不顧的失職,私心在這兒等她幾個時辰了,春風吹得他眼澀,揉得都發紅了。
他覺得自己豈止是聖人,簡直是個罪人了。
然而就算明知有罪,他還是捨不得早走半刻,怕半刻,只要再有半刻,她就會出現了呢。
“出征!”
東宮下了命令,馬蹄嘶鳴,號角嘹亮,關中平原士氣如虹,三千龍驤衛拔營向蘭陵去。
趙熙行最後看了眼城門,便欲掉頭繼續前行,卻是那一刻,瞳孔猛的收縮。
城門開啟。一抹鮮紅的倩影,馳馬向他而來。
紅衣飛舞,青絲颯颯,像是點燃了地平線的火焰,將早春的天空映得輝煌。
流暢,利落,恣意,又帶著一股打小習練老子無雙的睥睨勁頭,那倩影彷彿在如霞的火光中,踩著八百裡秦川而來。
“駕!!!”
趙熙行也不管身後的三軍如何想,如何看,腦子發燙就馳馬迎了上去。
待到那抹鮮紅面前,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要了我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