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彰得知自己的女兒死去,一病不起。
寇損的謀反之罪,他悉數招認,只不過,讓劉秀想不到的事情終於從寇損的嘴裡得到了答案:燕述居然是王莽的遺腹子!
寇損作為王莽的舊部,為了推翻劉氏江山恢復新朝,暗中勾結北匈奴並為此計謀已久,培植親信,其中有不少親信都在塞外邊疆。最重要的是燕述一直是由寇損秘密撫養成人,為了避人耳目,更讓自己的部下謝躬對外稱之為是自己的兒子!所以燕述的名字開始被寇損稱為“謝述”,只不過寇損從謝述小時候便告訴他,殺了他父親謝躬的人是耿異的父親耿國!
為此,燕述從小便立誓要殺了耿國為“父親”報仇!還改了自己的名字為燕述,可不曾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是新朝皇帝王莽的兒子!並一直在被寇損利用!而寇損剛開始確實是想要幫助燕述復國登上皇位,自己輔佐左右即可。但很快他便發現這些遠遠不能滿足自己的那日益膨脹的野心,他想做的是皇帝!想要擁有這天下最至高無上的權利,能決定他人生死的權利!可如果舉兵反叛,到時候不免被後世詬病,稱其得來的皇位並不是名正言順而來,於是他便計謀在燕述奪得皇位後逼其退位,將皇位禪讓於他。所以自打寇損有了遮掩的心思之後,燕述便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自己最能利用的工具。
昏暗的死牢中。耿異穿過層層戒備,來到了關押著燕述的牢房。
看守的獄卒開啟層層的鎖鏈,耿異走了進來。
燕述正被鐵鏈牢牢鎖著,此時正站在窗邊看著外面射進來的刺眼的陽光,因為多日未見陽光,燕述覺得陽光甚是刺眼,不自覺的眯起了眼睛。聽到身後的牢門有聲音響起,燕述無精打采的回過頭,看到來者是耿異,燕述苦笑一聲。
“你是不是很得意?”燕述冷笑一聲,咧了咧乾裂的嘴唇,聲音嘶啞道。
耿異幽幽嘆了口氣。良久,輕聲道:“我得意?因為你是將死之人?”
燕述緩緩的將憤恨的目光投向耿異,一字一句緩緩道:“難道不是麼?”
耿異搖搖頭,“用我妻子的性命喚來的得意?你以為我能得意起來麼?”
燕述聞言,身體微微一震,隨後“哈哈哈”大笑起來,“對啊,我忘了,你還如何得意?你最愛的人死在了我的箭下!你不知道吧,那箭上有毒!是匈奴的奇毒!無藥可解!”說罷,依舊冷笑著,看著耿異,眼神裡居然帶著難以言說的一股得意。“你知道麼?那毒是專門為你而準備的!我殺不了耿國我就要殺了他的兒子!誰讓他毀了我們一家!”
“你清醒一點!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吧?你根本就不是什麼謝躬的兒子!你父親是前朝皇帝王莽!”耿異聽完著燕述的譏諷脫口而出,這話無疑給了燕述當頭一棒。
果真,燕述聞言,退後幾步,使勁兒的搖著頭,喃喃自語著連聲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怎麼會是前朝皇帝的兒子!我不是!我不是!”
“你以為寇損跟你說的都是實話麼?為何如此利用你你沒有想過麼?難道僅僅只是為了讓你報殺父之仇麼?如果僅此而已,他是朝廷的大司馬,隨便給你耿國的行蹤資訊你不就有機會殺了耿國?再者,寇損手下的兵馬不少,如果真的想讓你報仇,為何不讓手下人幫你?犯得著如此處心積慮,讓你從小習劍,為的就是讓你孤身一人去殺一個所謂的殺父仇人?”
耿異深呼一口氣,繼續道,“他利用你,想讓你幫他完成他所謂的宏圖大業,待你登上皇位再名正言順的將皇權禪讓,後世的史書上自然不會留下他篡權奪位的汙名,這種種想必我不用多說,你自己想想就能明白一切。”
耿異說罷,用同情的目光看著燕述。是,眼前的這個人,殺了自己最愛的妻子,自己能不恨他麼?恨!想起映雪去的那段日子,耿異眼中泛起點點淚光!那時候他恨不得抓住這個人將他碎屍萬段!可如今得知這一切,細細想來,他又何嘗不是一個可憐人?被蒙在鼓中,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一直被人利用至今,怎能不為之慨嘆!
燕述的表情開始一點點變得復雜,從最初開始的嘲諷到不相信,再到後來痛苦至極的抱頭痛哭,他實在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不相信從小將他撫養長大,在自己心中與自己的父親並無二異的寇損居然一直利用了自己二十餘年!自己一直心心念念要為之報仇的信念在此時被擊得粉碎……燕述蹲在角落中抱著頭抽泣著,回憶著一幕幕的過往,原來以往發生的一切都在寇損的掌握之中,自己只不過一直是一枚棋子,在幫助寇損成就他的“千秋大業”而已……
燕述哭著哭著突然開始狂笑,他笑自己可憐,笑自己可悲,笑自己愚蠢!
耿異緩緩走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個陶瓷的小葫蘆瓶,將它遞給在一旁發呆的燕述。
看到這個陶瓷小葫蘆時,燕述的眼眸中燃起一團火!這個陶瓷的小葫蘆他再熟悉不過!仔細看去,那陶製的小磁葫蘆上燒製的時候畫著兩個小孩,兩個正在打鬧著嘻嘻哈哈的小孩子……那是他們曾經共同的回憶!燕述如同瘋子一般跑去一把搶過小葫蘆,捧在手中,隨後用質疑的眼光望著耿異,眸子裡帶著一絲期許與渴望。
“這是冷姑娘託我交給你的。”耿異不忍直視燕述,別轉過頭去幽幽道。
“琬瑜……琬瑜……她怎麼了,琬瑜怎麼了?”燕述一把抓住耿異的衣襟,臉上還殘留著未幹的淚痕,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耿異嘆了口氣,無言。
牢房中,一瞬間死一般的寂靜。接著便是嚴述撕心裂肺的哭聲:“琬瑜……琬瑜……”便開始嚎啕大哭,不一會兒便又是瘋瘋癲癲的傻笑。耿異望著眼前如痴人一般的燕述,深嘆一口氣,轉身,離開。
死牢中的燕述,已經對一切都失去了盼望。
曾幾何時,他在月下練劍,她伴著他在月下撫琴,一陣陣悠揚的琴聲拂過耳畔……當他累了的時候,她會為自己端上她用了許久的工夫熬製的雪梨茶;還會在夜晚之時,悄悄的看著他傻笑,更會一邊刺著繡,一邊小心翼翼的偷看他練劍,還會刺傷自己的手指,然後隔夜後告訴他這是為他繡制的束帶;還會在自己疲累之時偷偷的從背後冒出來嚇唬他,笑他偷懶不用功,不聽師父的話……如此一幕幕回憶,都在燕述的眼前一一而過。
燕述苦笑著將陶瓷的小葫蘆瓶開啟,裡面有一張捲成極細的小紙條,燕述開啟,裡面只有短短幾個字:暗惆悵,不相忘。夜夜思,盼君安。除此之外,還有一顆火紅的丹藥,此刻分外的刺眼。
燕述認得這粒丹藥,那是寇損交予琬瑜,並囑咐她隨時帶在身上,一旦遇到突發狀況必須用來自盡而亡。此刻,琬瑜將這枚丹藥交給自己,一定預想到他的計謀已經暴漏,等著他的便只有嚴酷的刑罰。為了能夠讓燕述避免皮肉之苦,唯有此為解脫。燕述看著字條上熟悉的字跡,淚如泉湧。
之後苦笑一聲,幽幽道:“我燕述這輩子唯負於你,這是我應得的報應!”說完,將手中的丹藥一口吞入,沒過一會兒便七竅出血而亡。
洛陽城,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城中還是那樣的熱鬧非凡,每個人都匆匆忙忙,街上小販的叫賣聲還是那樣的此起彼伏。
班固一襲白衣,穿過人群,往萬琴閣走去。
還是湖中心的水榭之上,萬琴閣中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周圍滿滿的荷花,淡淡的一池荷香飄在空氣中,讓人醉然如醺。
班固與冷閣主相對而坐,一襲素衣的冷蕭然接過班固呈過來的信件,認真看完,字字誅心。
冷蕭然臉色蒼白,眼中的水汽漸漸變成淚珠,一滴滴掉落在了信封上,很快便打溼了大半個信封。最後,冷蕭然取出信封中的一枚琴墜,沒錯,那是母親留下的,當時留給他們兄妹一人一個。因為母親生前擅長琴藝,還曾是洛陽城中最著名的琴師。從他們兄妹剛出生起,母親便親自教他們二人撫琴,還親自做了兩個琴墜,一個給了他,一個給了妹妹。
“冷閣主。”班固輕聲道,之後傳來的只是一陣深深的嘆息聲。
“當年,父親在朝中為官,母親在府中撫育我與妹妹,家庭幸福美滿。只因父親不滿寇損欺上瞞下,私吞官銀,任意圈地,佔用百姓的土地便上書彈劾寇損,誰知卻被寇損反咬一口,連同與他有關係的大臣上書前朝皇帝,說父親有謀反之心。新帝本已下旨隔去父親官職,令全家牽出洛陽,但寇損公報私仇,私底下串通了其他大臣上書,硬是讓新帝改變了主意,將我冷府全府抄家滅門。”
冷蕭然的身體微微發抖,攥緊了拳頭,彷彿這悽慘的一幕就發生在昨天。“我還記得全府被抄那日,整個府中哭天搶地,叫喊聲一片。所有男子全部抄沒官籍,送往邊疆充軍,女眷則全部充當官奴,永世不得翻案。府中稍有不從之人,寇損便毫不留情的誅殺。當時父親已被打入天牢侯斬,母親見全府之人死的死,傷的傷,被抓的被抓,實在不忍,於是不畏強勢反抗著,硬是要入宮面見聖上伸冤,最終死在了寇損的刀下,父親聽說全府被抄,含恨自盡而亡。那時候妹妹才四歲,而我,才七歲。”
冷蕭然緩緩起身,眼眸中帶著悲嗆與淒涼,“因我從小體弱多病,看相的術士說要養在他人家中方能成人,於是父親母親便將我放在了母親年輕習琴之時一個師兄家代養,巧的是,母親的這位師兄,也就是我的養父也姓冷,因此我便沒有更改姓名,與養父養母一起生活。府中發生這件事的時候,我全然不知,直到第二日養父告訴我,避開了幾日後將我偷偷帶回冷府祭奠我的父親母親,並過了不久後告訴我,他們私下裡打聽到,妹妹應該還活著。只是而從那時起,我再也沒見過我的妹妹琬瑜。這些年,我一直在打聽她的下落卻從來不知道她在哪兒,我知道妹妹從小習琴便心存僥倖的開了這個琴閣,希望她有一日因為調琴而找到萬琴閣,沒想到……最後得到的結局居然是……”冷蕭然木訥的看著池中的荷花,臉上殘留著淚痕,冷冷一笑,極盡淒涼。
班固幽幽一聲嘆氣,眼裡泛起絲絲水汽,上前拍了拍冷蕭然的肩,之後便是良久的沉默。
從琬瑜留給冷閣主的信中得知,從小她與燕述便被寇損於邊境撫養長大。寇損告訴她,整個冷府是被當今的聖上劉秀抄家滅族,她的父親與母親也都是枉死在劉秀刀下的冤魂,於是冷琬瑜自小便對大漢朝有深深的恨意。
隨著一天天的成長,按照寇損的吩咐,冷琬瑜嫁給了北匈奴的單于蒲奴,做了匈奴的閼氏,為的就是成為寇損與北匈奴之間聯絡的紐帶。而長大了的冷琬瑜開始懷疑自己的生世,便悄悄差人暗中調查此事,為此還喬裝打扮專門入了一次洛陽城。事情一點點的水落石出,當冷琬瑜知道寇損告訴自己的所謂的“事實”全部是謊言之時,冷琬瑜便計劃有朝一日能夠返回洛陽,與哥哥相認,好好的生活下去。
可畢竟撫養自己長大成人,冷琬瑜不願忤逆寇損,得知耿異與班固進了匈奴王庭,琬瑜雖然不知道他們究竟所為何事,但她漸漸明白,耿異與班固並非寇損口中十惡不赦的壞人,於是便下定決心幫助他們二人逃離匈奴,還將寇損勾結北匈奴、詐降南匈奴、意圖推翻劉氏王朝之事悉數寫在信中,託人暗中捎給了竇固將軍。
在給自己哥哥的信中,她說,希望她所作的這些能夠減輕一些其他人的罪孽,她愛這個世界,愛著自己的曾經愛過的所有的人,希望所有與此事牽扯上的“惡人”都能受到寬恕,哪怕,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也在所不惜……
班固從萬琴閣出來,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天空中的太陽,陽光溫暖而刺眼。班固跨過幾個巷子,一路向洛陽城的西北方向而去。還是那樣熟悉的巷子,那樣熟悉的街道,彷彿每一條路都殘留著曾經舊日的痕跡,只是,這條路,終究走的人再也不相同。
那是通往紅葉雅居的方向。
問縷含著淚將馮漓手上那串瑪瑙石交給自己的同時,還告知了自己蘇之遙已去的訊息。如雪按照馮漓的囑託,將一句寫好的詩詞交給了班固,只有簡短的一句:夜聞幽咽千行淚,一曲夢迴紅葉居。班固看到這幅字之時,只感覺自己頭暈目眩,彷彿整個天都要塌陷下去。那是他曾經在紅葉雅居經常吹的塤曲,蘇之遙笑稱為“幽咽”,因為她說每每聞見此聲,都彷彿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因此而幽咽,沉默,所以便為此曲取名為幽咽之曲。
班固猛然想起蘇之遙曾經做的一幅畫作,他稱之為“昭君出塞”的那幅畫,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兒,便去往紅葉雅居。
推開紅葉雅居的大門,院內已然一層厚厚的落葉。穿過長廊,來到正廳。那副圖依然安靜的掛在一推門便能看見的位置。
班固細細端詳這這幅畫,畫中抱著琵琶的女子,清澈如水的眸子中流露出的不僅有不捨,還有絲絲哀怨與說不清道不明的難言之隱藏予其中。班固輕輕取下畫,在陽光下細細看過,卻分明看見畫作的背面還有字跡!於是將畫反了過來,上書一句詞“夜聞幽咽千行淚,一曲夢迴紅葉居。不悔,不悔,無怨,無怨,期盼來生,伴君左右。”
班固身體一怔,愣在原地,只覺得這首詩如一道晴天霹靂一般,將自己擊的體無完膚!他從未想過,原來之遙所作的這幅畫中的女子居然是她自己!也根本沒有想到,之遙從來看自己的眼神中都帶著一縷難言的哀怨,原來之遙心中一直有一個愛人,那個愛人居然就是自己……班固無力的將畫拿在自己手中,不禁潸然淚下。他到底都做了什麼?他到底又負了誰?他到底又瞭解些什麼?他又瞭解誰?班固無力的垂下手,稜角分明的眉眼處有著隱忍不盡的悲傷,唯有眼淚,無聲的落下。
自從馮漓離去之後,馮彰便稱病不再上朝,整個馮府也閉門謝客,不接待任何人。
又是一年梨花落音繽紛之時,梨花苑中只留馮彰一個人孤獨的身影。撫摸著馮漓曾經最愛的古琴,不禁悲從中來,嗆然淚下。
一旁站著的福安也早已溼了眼眶,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一聲。
馮彰沉重的嘆口氣,笨拙的將臉上的淚拭去,自言自語道:“女兒啊,父親太自私,太自私……父親算計了這些年,唯一沒算出的就是你的離去……”說罷,哽咽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良久,馮彰動了動嘴唇,遲緩的轉過身,對著福安道:“你說這是上天給老夫的報應麼?”
“老爺……”福安泣不成聲。
馮彰冷冷一笑,咆哮道:“對,這就是老夫的報應,上天給老夫的報應……我知道寇損所作的一切計劃,不光我知道,陛下更是下了這一大盤棋!我們誰都逃脫不了作為棋子的命運!誰都逃不了……我知道寇損看中了之遙便安排之遙將計就計,做了淮陽王的妾,我知道寇損滅了冷府滿門,領養了琬瑜,卻安排你去邊境做了琬瑜幾年的師父,之後再悄無聲息的離開回到洛陽!我安排如雪作為陛下與我只見的內應……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知道寇損要做的一切!”馮彰有些許歇斯底里,情緒開始變得激動。
“陛下知道一切!他是這局棋最大的贏家!陛下利用我牽制寇損,放任寇損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就是為了要挖出所有背後的陰謀!所以他挖出了身邊館陶公主的駙馬與淮陽王,除之後快……他要安穩他的天下!可是老夫呢?我這個老匹夫又做了什麼?我推波助瀾,明明知道之遙與琬瑜的命運,老夫還順水推舟推了她們進火坑……罪孽啊!老夫這是報應!報應啊!”馮彰情緒激動的捶胸頓足,老淚縱橫。
“老爺……您就不要再責怪自己了……陛下終究是陛下,陛下的旨意誰又能抗命……”福安不忍看著馮彰如此,流著淚上前攙扶住抽泣著的馮彰,心裡悲嗆至極。
“是……陛下的旨意……逃不過……那老夫的女兒呢?她又為何要以此為代價?為何……”馮彰痛哭,臉上的肌肉因為抽搐而漸漸扭在一起,眼淚順著如樹皮一樣乾枯的臉上,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命運為何,誰都解釋不清。
只是這梨花苑,以後都清冷寂靜,再也沒有那個自己一上朝回來便帶著好吃的笑著來請安的漓兒,在也沒有那個很晚還不忘來囑咐自己要早點休息的孝順的女兒,再也沒有她的鶯鶯笑語,再也沒有她的倩影……馮彰望著窗外清冷的月色,苦笑著,淒涼,哀婉。
窗外月色如霜,一片寂靜。清冷,寂寥,只有隱隱約約的疏影伴著慘白的月色,搖曳著。遠處的梨花飄飄灑灑又落了一地。
後記
又是一年三月時,溫暖的陽光灑向了大地的每個角落。
初次見到馬援將軍的小女兒之時,那樣明豔動人的笑容,還有那銀鈴般的笑聲讓劉莊感覺到,馮漓從未離開過自己的身邊,還記得第一次在洛陽城的大街上相遇,也是這樣明豔的笑容,清新的妝容,讓自己的心在見到她的一瞬間便註定此生為之淪陷。
梨花紛飛,落英繽紛。瓣瓣洋洋灑灑的梨花與穿過梨樹林陣陣簌簌作響的風聲,如竊竊私語般訴說著,帶著那遙遠的秘密歸於塵埃,落於塵土。班固依舊一襲白衣,坐於梨花樹下,已然少了些許年輕的不羈與灑脫,卻多了些滄桑與歲月劃過的痕跡。
數年已過,每年梨花飄落的日子,班固總能想起多少年前那一幕:她就那樣站在梨花樹下,銀白的月色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將所有的皎潔交付於她,那一襲及地素雅的羅織裙襯托的她在瓣瓣落英下尤其高潔。她清澈的眸子中含著所有的情意,吹落手心裡掉落的花瓣,剎那間,有如遺失人間的仙子一般,與梨花齊舞,與月色共纏綿……面前的几案上依舊是那兩幅畫,一副是出自她之手的“月下梨花雨”,另一副便是他一直認為的“昭君出塞”圖。她一直追問自己那幅畫中少了些什麼,他卻從未回答過他,直到她在自己懷中悽婉一笑,握著他的手緩緩垂下……他才明白,她已然徹底離開了他……無數個月夜下,他對著這幅圖邀月獨酌,爛醉如泥,日益明白她內心那份孤寂與無奈,那份絕無他人能夠理解的孤寂與無奈,每每如此,彷彿如刀深深刻入他的心一般,一世銘記……一月,一人,一壺,一盞,形單影隻的淒涼。他寥寥數筆帶過,便將“月下梨花雨”中再添作一人,一人梨花樹下幽然撫琴,另一人卻遙遙立於梨花叢中,遠遠望著撫琴的女子。只是她終究未曾知道也未曾看到……
然,那串手珠,早已成為班固生命的一部分。顆顆紅色如血的瑪瑙,清晰可見的裂痕,還殘留著她的香味,已隨著她的離去漸漸融入班固的血液之中。曾幾何時,他念想,攜手與她,天涯間來去自如,青山綠水中自由灑脫。終究,這份念想被埋入心底,再也不曾出世。
“昭君出塞”,畫中女子隱忍的含著一絲幽怨的眼神,此刻將班固的心刺的疼痛無比。從他第一眼看到這幅畫,便一直錯以為是之遙的絕等佳作,誇讚之遙的畫藝乃天下女子第一,贊其畫筆流暢,不著一絲痕跡,卻描寫的雲淡風輕,筆筆勾勒的深入人心,展現出昭君所有的無奈與不捨,讓人由愛生憐,不忍直視畫中女子含著一絲留戀嗔痴的雙眸。只是一世周到、細緻的他卻從未注意過站在這幅畫旁一直緘默的女子,聽著他的讚賞,眼眸中又是怎樣的哀傷……
耳邊回應著之遙的那句話:“此生我已無法選擇,雖情斷,但無悔,不怨。惟願來生,再得與君識。”
寂寥的書案上,放著一卷竹簡,那捲竹簡中包裹著那個熟悉的荷包,一朵清秀的梨花栩栩如生。可班固卻再也未曾開啟那捲書簡,也許,此生,他都不會再開啟那捲書簡……
此生,班孟堅不負大漢蒼生,不負一世韶華,不負一身過人才氣,卻唯獨負了兩個尤為柔弱的女子。一個是他想給承諾卻無法給的;另一個則是他此生永遠無法為之作出承諾的。
不負韶華不負卿,怎奈韶華依舊卿已去……
(全文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