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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回 君子所為

落葵瞭然,揉了揉微微發酸的膝蓋,微微頷首笑道:“也好,站了這半響,腿也著實有些軟了。”她抬手在書架上擇了幾卷書,揚眸道:“先生,這幾卷書著實有趣,不知可否方便一觀。”

靛藍眸光微移,掠過書卷,松下一口氣,笑道:“哪裡有甚麼不方便的,只要郡主殿下喜歡便好。”

落葵笑著道謝,蘇子見狀,忙疾步過去,伸手去接她手上的書卷,見她眸光閃動,蘇子心領神會的一笑,手上一抖,書卷噼裡啪啦掉了滿地,更有一卷最重最厚的竹簡,好巧不巧的狠狠砸到了落葵的腳面兒上,痛極,疼的她幾乎要齜牙咧嘴,在心裡罵了蘇子千百遍,臉上卻仍端著最端莊和煦的笑。

蘇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做出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屬下冒失了,求主子恕罪。”

這書房中書香陣陣,比之薰香更能令人心神安穩,見蘇子這副裝模作樣的架勢,落葵早在心底笑罵了句,這個蘇子,不去雲韶府唱曲兒,還真是屈才了。但她臉上還得端出波瀾不驚的神情:“我又沒怪罪你,你慌甚麼。”她微微一頓,移眸望向靛藍:“聽三哥說先生這裡有許多好茶,廚娘製得的揚州點心亦是一絕,不知我今日有沒有這個福分嘗上一口。”

靛藍垂首望了望直挺挺跪著不動的蘇子,遲疑萬分,他亦步亦趨的跟著落葵進來書房,自然有不可告人之秘密,他一眼不錯的盯著落葵在這書房裡翻書,自然有不足為外人道的隱事,如今落葵要罰蘇子在此地跪著,著實不妥。

他揚眸望向門外,這書房與前廳之間,只隔了一道月洞門,立在前廳,隔著月洞門,恰好能將書房一覽無餘。他微微安心,躬身道:“為郡主殿下效勞是小人的本分,郡主殿下,請。”

落葵平和一笑,走過蘇子身邊時,端了十足十的心平氣和:“你便在此處跪著,待回府時,我自會讓空青來喚你。”言罷,她的腕間輕顫,從指間逸出一縷灰芒,以無法察覺之勢,沒入蘇子的掌心。

蘇子長跪不起,微微垂首:“喏,屬下領命。”

眼見落葵在蒙館盤桓到午時,尚且沒有告辭離去的意思,靛藍便忙吩咐人置辦午飯。

靛藍蒙館中的廚娘果然手藝了得,不止是揚州點心一絕,燒的菜更是精妙絕倫,不過一個時辰,午飯便擺滿了一整張花梨木如意紋大圓桌。

其中最為誘人的一道菜,名為縷子膾,盛在白底彩繪雲紋淺口蓮瓣瓷盤中,以冬日裡甚為罕見的魚膾魚子為主料,點綴著碧茼或菊苗,望之色澤雅緻,嗅之鮮香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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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此處廚娘燒的飯菜,果真合了落葵的胃口,還是她特意做出一副心底無私胃口好的模樣,總是她雖吃相端莊,但吃的卻不少,可苦了侍奉在側,不停佈菜的靛藍,舉著一對沉甸甸的雕花包銀鑲翠玉的象牙筷子,幾乎要舉酸了手。

用罷午飯,趁著溫暖和煦的

冬日暖陽,落葵三人乘車離開靛藍蒙館,她像是累極了,仰面靠在車上,微闔雙眸一言不發,蘇子見狀,又取過天青色繡梅花的厚錦靠枕,塞在她的後腰處。

車輪滾滾,碾過青石板路,蘇子輕輕掀開一角厚厚的姜黃色簾子,正瞧見空青扶著車窗,眸光警醒的四處環顧,像足了一隻護崽的母雞,他撲哧失笑,側目卻又瞧見有幾個人在人群中鬼祟前行,像是在一路跟著自家馬車。

空青回首與蘇子對視一眼,他顯然也瞧出了人群中的異樣,但除了這點異樣,這幾人並無旁的動作,蘇子與空青也只能故作不知,任由幾人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水家,丁香早早燒好了熱水,捧著衣裳服侍落葵沐浴更衣,收拾了良久才利落齊整的出來,抽出空來飲一盞茶,閒閒捋著桌案上的幾枚香囊:“這香薷還真管用,竟引了那麼多貓出來。”

蘇子回首一笑:“香薷又叫貓草,可不是管用麼。”他瞧了瞧落葵的臉色,又瞧了瞧空青的神情,轉身向外,衝著空青狡黠的眨了下眼,丟下一句:“我去煎藥。”

空青瞭然一笑,大著膽子拉過落葵的手,切了個脈:“幸好無事。”他一雙深眸擔憂的望住她,清冽的眸中漾起春色漣漪:“為何不告訴我你帶了香薷,除了香薷,還有許多法子可以招貓出來。落葵啊,往後莫要如此了,你要知道,我的修為不是擺設,我蒼龍世家也不是個笑話,無需你一個姑娘家以身犯險。”

落葵被他望的無端垂首,匆忙將手縮排袖中,只覺一顆心慌亂的無處安放:“我沒事,你不必憂心。”

“有沒有事,並非你說了算的。”空青說著,便要伸手去掀她月白色雲錦百褶裙的裙角。

落葵忙慌亂不堪的按下裙角,雖說如今民風開化,姑娘家拋頭露面的也是尋常,但男女有別終是正理,她眸光躲閃,臉頰微紅:“青,青公子,你,你作甚麼。”

“我能作甚麼,讓我看看你腿上的傷。”空青的眸光清冽不帶絲毫邪意,聲音溫軟卻格外的攝人心神,像一滴水落入她的心間,漾起漣漪,一時間微痴了。

落葵只覺臉上燒得更厲害,垂下頭卻見空青小心捲起她的裙角,而仰起頭又見銅鏡中的臉嫣紅如霞,一時竟不知該望向何處,眸光遊離不定,像是風中的燭影兒,飄忽搖曳。

裙角之下,纖細的腳踝到小腿,被尖利的貓爪抓出十幾條深淺不一的血痕,看著觸目驚心,空青心痛不已,勉力平靜道:“痛麼。”

這兩個字輕柔溫暖,在落葵心裡掀起一絲波瀾,良久,那波瀾才層層散盡,歸於平靜,她輕輕搖頭:“不妨事。”她揚眸望了望妝臺,平靜道:“那個花梨木螺鈿匣子裡有蘇子製得軟玉膏,勞你幫我拿一下。”

空青從那匣子裡取出個渾圓的白瓷小罐,開啟蓋子,淺粉色膏體有淡淡花香縈繞,他暗自歡喜,終於有了個與落葵親近的機會,他以指尖挑起

一些膏體,剛碰上落葵的腳踝,她的腿便受了驚嚇般縮回裙底。

死一般的靜謐,片刻後,落葵揚聲向外:“蘇子,進來與我敷藥。”

就這麼一瞬間,空青的心跌入冰冷谷底,他蹲在原地一動不動,正遲疑著要不要再鼓起勇氣,握住她的腳踝,正猶豫不決間,門簾微動,蘇子不合時宜的走了進來。

他進門便是一通喋喋不休的絮叨:“大呼小叫甚麼呢,我給你煎藥呢,真真是一刻也不得閒。”絮叨了半響,見並無人回應他,不禁微怔,卻見一人坐著一人蹲著,皆是默默無言,氣氛格外尷尬,轉瞬便想明白了由來,癟了癟嘴道:“雖說丁香買菜去了,但空青不是在這呢麼,幹嘛非要使喚我。”

落葵蹙眉:“男女有別,你不知道麼。”

“我不是男子麼。”蘇子狠狠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啊,分明是個勞碌的丫鬟命,偏生養出了一身小姐的臭毛病。”

落葵抿了抿唇,憤恨不已的在他腰間擰了一把,咬牙低聲:“再廢話,信不信我叫掌門師兄廢了你的修為。”

蘇子吃痛不已:“真真是最毒落葵心。”抬手正要敷藥,卻見空青滿眼失落的正欲起身,遂不動聲色的拉了拉他的袖口,仰頭對落葵道:“閉上眼睛,你如此看著我,我不好意思。”

落葵大奇,冷眸亮晶晶的高高挑起,笑顏如同如山泉清澈:“你的臉皮之厚堪比城牆,如何還會臉紅,快點敷藥,莫要如此多的廢話了。”

蘇子也不過多言語,只掐了個訣,一道白濛濛的光矇住落葵的雙眸,她眼前驀然白茫茫一片,甚麼也看不清楚了。

落葵猜的出蘇子打的是個甚麼主意,可她修為不濟,無法解開蘇子的閉目咒,束手無策之下在心底罵了蘇子千回百回,這個挨千刀的,真真是費盡了心思要毀了她的清譽,不禁摸索著伸出手,摸到蘇子頭頂,接著摸到他的耳朵,一把揪了起來:“你少出餿主意。”

蘇子只一笑,忍著耳朵痛,不顧落葵的連連掙扎,握住她的腳踝,他深諳過了這村沒這店,更深諳有些事須得旁人推一把,遂衝著空青使了個眼色。

空青搖頭,秉承著君子不乘人之危這句話,遲遲不肯將手伸出去。

蘇子對空青附耳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可要想清楚了。”

空青道了聲謝,衣袖一揮,拂盡落葵眼前的白芒,起身道:“蘇子,你替落葵敷藥,我去看著藥罐子。”

蘇子憤憤然道:“空青,你是讀書讀傻了罷,聖人之言害死人啊。”

落葵狠狠踹了蘇子一腳,臉色陰沉如同山雨欲來,罵道:“蘇子,我今日方知你是多麼的,多麼的不要臉。”

“人啊,不能太要臉了,活著多累。”蘇子一邊替她敷藥,一邊笑著搖頭:“你啊,讀了那許多聖人之言,旁的沒學會,就學會了為難自己,真是朽木不可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