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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回 不靠譜的人

落葵明明心中驚濤駭浪,臉上卻仍舊風輕雲淡,她早知京墨並非能依靠之人,卻不曾想竟是這般的不能依靠,原想他雖非自己心尖兒上的,自己也從未想過依靠他,但勝在知根知底兒,嫁了他,可以省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於所謀之事大有益處。可如今看來卻並非如此,莫說有沒有益處,不添亂已是不易了。

她微微搖頭:“我驟然病倒之事不易宣揚,若是被太后知道,定是會刨根問底查個明白,若是查出來是京墨帶我上山賞梅,才平白惹出這麼一場大病,只怕要重重嚴懲於他,對他怕是不好。”

“他都如此對你了,你還惦記著他受不受罰,我告訴你,便是太后命人打折了他的手腳,投入掖庭獄中,也難抵消你所受之罪與我的心中之恨。”蘇子仍是跳腳怒罵,抬手試了試她額頭的熱度,又軟了言語慶幸道:“他就燒高香罷,幸而你的高熱退下來了,否則我非丟他去冰河裡泡個痛快,你高熱幾日,我便要他高熱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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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哥哥。”落葵握一握他的手,心中著實感動,沒有直呼其名:“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我這不是無事麼。”

蘇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沒事,甚麼叫沒事,一碗又一碗的苦藥你是當水喝麼,臥床不起是故意躲懶的麼。”

落葵一臉苦笑,從袖中抽出三頁薄紙,遞給蘇子:“這是搭救我的四明山上獵戶家三個兒子的戶籍單子,我謄抄下來的,這三人在青州城失蹤了,你設法找一找罷。”

蘇子仔細看了看,這三人年歲不大,最大的那個剛過二十,最小的也不過才十六,這樣的年歲,不管是去柳陌街還是去青州碼頭,都是正當年,只是想要在人海茫茫中找出來,確實不易了,他略點了下頭:“好。”

落葵覺著手腳發麻,想要動一動腿腳,換個舒坦的姿勢躺著,卻驚覺膝蓋痛入骨髓,抬手不停的揉著,越揉越痛,痛得她直抽涼氣。

空青見狀,忙俯下身來幫她輕柔,疼惜道:“腿疼的厲害麼。”

落葵縮了縮身子,藏到被窩深處,心裡慌的厲害,竟蓋過了腿疼,搖了搖頭,結結巴巴道:“並,並不厲害,無,無妨。”

積年的舊疾調理起來頗為棘手,以空青的修為也有許多不可為之事,即便再不可為,他也想要探出當年之事,尋到這積年的病根,設法減輕她的痛楚,疑道:“你從來不是嬌弱之人,怎麼腿壞的如此厲害,天氣稍一陰沉便疼的走不了路,稍冷一點便要裹得厚厚的。”

這雙腿,單單請安下跪是跪不壞的,能跪壞的是人心,彼時的她雖折了一雙腿,但卻真真是一病如新生,脫胎換骨再世為人了。落葵微微失神,轉瞬便神情如常,揚眸輕笑:“讓你三天兩頭進宮試試去,甭管前面是甚麼地面,動不動便要下跪,不叫起便不能起,能有一雙好腿才算是稀罕事了。”

空青知

她不肯在自己跟前露出半分軟弱,只好笑道:“那個,如蘇子所說,京墨如此不堪大用,你實在無需為婚事牽絆,更無需非嫁他不可。”

只覺嗓子幹痛的厲害,落葵劇烈的咳了數聲,就著空青的手飲了幾口茶,藏在被中的手狠狠揪了一把錦被,才勉強自己定下心思,勉強一笑:“這世間萬物,哪有完滿無缺的,人亦如此,此事不必再說了。”她微微直起身子,輕聲道:“哥哥,去鋪子裡告訴京墨,說我沒有怪他,叫他回來罷,我有事交代他。”

蘇子張了張口,他向來只拿兩個人沒法子,一個是她,一個是落葵,聽得落葵叫他哥哥,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會去摘的,抬眸但見落葵臉色平靜,無驚無怒無悲無喜,便知道她已拿定了主意,他更清楚,落葵拿定了的事,便是將南牆撞個窟窿,也是不肯回頭的,也只好嚥下滿腹的話,只說了句:“丁香已好的差不多了,我叫她回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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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雪停了,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十分靜謐,雪地中留下一串京墨小心翼翼的足印,他掀開厚重的棉門簾,探頭探腦的望了一眼。

屋內光線暗沉,瞧不分明,只一把纖瘦可憐的人影臥在雕花四柱大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姜黃色團花雲錦被褥,長窗關的嚴實,沒有漏進半絲風來,檀色厚錦床簾低垂曳地,一動不動。

黃銅炭盆中的蘭花炭燒的通紅,紫檀方桌上的紫金博山爐輕煙嫋嫋,織成薄霧,濃香四溢,掩蓋了苦澀的藥味兒。

“進來說罷,莫要將門簾兒掀的這樣大,放了寒氣進來。”一把微啞聲音在屋內響起。

京墨的心肝兒顫了一顫,他闖下如此大禍,原以為落葵一開口,便是劈頭蓋臉的疾風暴雨,誰想卻平靜如昔,他覺得心虛,不知道落葵是真的並未生氣在意,還是暴風驟雨前的短暫平靜,小心的挪到她的床前,低三下四道:“阿葵,是我無用,你罵我罷。”

落葵支起身子,靠在檀色團花靠枕上,長髮在身側蜿蜒,臉色平靜,淡淡道:“我罵你作甚麼,罵你我的病便能好了麼。”

京墨一把抓住她的手,眸光赤誠:“阿葵,我知道錯了,是我想事情不夠周全穩妥,從前是我不對,沒有體諒你的苦衷與難處,你原諒我罷。”

落葵緩緩抽出了手,藏到被窩裡暖著,笑意染了秋霜微涼:“你能體諒便好,你我這樣的身份,註定了不可能有寧靜浮生,只能是前半生險中求勝,後半生才能安穩一二。”

京墨點點頭:“我知道,以後不會了,以後一定與你一條心。經了此事我才明白,你心裡還是惦記著我的,蘇子都跟我說了,你病成這樣,都燒得迷迷糊糊了,還交代他不要去請御醫,生怕驚動了太后,生怕我吃虧受罪。”

落葵心間微暖,笑道:“你知道

便好,還有,不管怎麼說,都是青公子救了我,你以後對人家客氣點,不要總是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京墨一向最聽不得空青二字,聽到便肝陽上亢,虛火旺盛,用再多的苦寒之藥都滅不掉他的邪火,他眸光陰冷的閃了閃,憤憤不平道:“空青空青,又是空青,你能不能不提他。”

落葵微微搖頭,這二人還真是八字不合,天生相剋,幸而都是男子,若是一男一女,月老又眼瞎耳聾,給他二人牽了紅線,註定要結為夫婦,還不知要打成甚麼樣,打出人命也未可知,她的手緊緊握了握,只好一笑:“好好好,不提他,不提他。”

紅漆木描金托盤擱著個淡粉玉瓷藥碗,裡頭盛了大半碗碧色藥湯,碗口處繚繞的滾滾熱氣卻是血色的。那是用罷午飯後,太子妃來她的床前略坐了坐,送來了一株上了年頭的凝翠血參,說是太子吩咐的,送來賀一賀她私奔未遂,臥床不起。

當時聞言,落葵狠狠哽了一哽,太子妃依舊溫婉柔善,獨獨說著話時,眉眼間蘊了一絲狡黠,落葵腹誹不已,既不能回絕太子的一番好意,又不能當著太子妃的面兒罵太子,只好咬著牙謝過太子妃,再當著太子妃的面兒,咬著牙吩咐丁香把血參燉了。

見那藥湯不冒熱氣了,落葵伸手,正打算咬著牙,和著對太子的腹誹壞話,一飲而盡。

誰想藥碗卻被京墨度了過去,捧到她的唇邊,她只好垂首,就著他的手一飲而盡。

京墨捏著帕子,小心翼翼的拭去她唇邊的藥湯,又小心翼翼的笑道:“落葵,你我婚事已經定下來這麼久了,觀星齋怎麼仍沒占卜出婚期。”

落葵裂開乾涸的唇邊,眉眼俱笑道:“我們的婚事不必納採問名,已是少了不少繁文縟節,你這便等著急了麼,這樣罷,等我大好了,便去觀星齋走一趟。”

“便是不必納採問名,那太后呢,依著規矩,太后也該召見我一回的罷。”京墨試探道。

落葵搖頭:“天涼了之後,太后身子一直七災八難的,想是精神不濟,待開春天氣暖和了,便會召見你了。”

京墨喪了氣,來了青州數月,憑著他散伯京府世子的身份,又定下了他與落葵的婚事,太后應當會召見他一回,可沒有,一次都沒有,沒有召見便也罷了,他既與落葵訂了婚,那朝廷也該一紙明詔復了散伯爵位,發還抄沒的散伯府,用作大婚之所,可連這個也沒有,他心裡是明白的,太后對婚約不滿,很不滿。平日裡無事他也會揣摩太后的心思,自己家道落魄無根無基,而落葵是太后唯一的外孫女,素來心疼的如珠如寶,只怕太后早想毀了這樁婚約,但又怕落個嫌貧愛富的名聲惹人非議,這婚約才一直不尷不尬的放著,後來又因和親之事,才不情不願的定下了婚事。他暗暗咬了咬牙,竟在心底生出一絲恨意來,旋即又將這恨意化作唇邊的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