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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回 自損八百

話音方落,只見她雙手交疊,無數只赤色螢火蟲從廣袖中蜂擁而出,在半空中聚集成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像一朵遮天蔽日的紅雲。

蟲雲在三人上空略一盤旋,便呼嘯一聲,衝向堵在客棧門口的眾多灰袍人,面目猙獰的撕咬了過去。

眾多灰袍人尚未來得及驚慌失措,便已經是哀嚎陣陣,全然顧不上甚麼圍堵捉拿,只一味地抱頭四處逃竄。

而江蘺則雙手掐訣,一柄赤金長劍從袖中激射而出,劍光鋒利,在虛空中上下翻飛,與菖蒲形成對峙之時,隨即對落葵決然低喝了一聲:“走。”

落葵微微點頭,眸光在他的臉龐上悠悠一轉,旋即緊緊攥住君葳蕤的手,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氣頓時在口中瀰漫,她體內嗡鳴一聲,足下隱現一道紅芒,在成片的紅雲掩映下,身形如飛,轉瞬便衝到了夜色中。

月華靜悄悄的灑落,在二人身後拉扯出纖長的影兒,一陣夜風掠過,那影兒頓時無聲細碎。

菖蒲早已留意到這一幕,轉瞬飛身相追,氣急敗壞的怒吼一聲:“妖女,哪裡跑。”

只聽得劍聲輕靈,赤金長劍橫在了菖蒲面前,劍光犀利,逼得的他噔噔噔後退了幾步,江蘺略帶戲虐的笑聲隨之響起來:“你管她去哪呢,總歸你走不了就是了。”

“臭小子,你找死。”菖蒲怒罵了一聲,隨之祭出了一對青白二色的吳鉤,與赤金長劍重重相撞,發出巨大的鏘鏘聲。

只耽擱了這轉瞬的功夫,落葵帶著君葳蕤便已經飛出去極遠,身後遙遙傳來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她微微一頓,藉著遠處密佈在客棧上空的紅雲隱約瞧見其中情形。

只見客棧內狼藉一片,而菖蒲不愧為萬毒宗第四大高手,一對吳鉤白光大作,如同霜雪,飛旋極快,狀若流星。

而江蘺亦不愧為江湖修仙者中的後起之秀,赤金長劍在虛空中如長龍入海,攪起無盡波瀾,對上吳鉤絲毫不落下風。

落葵冷眸一閃,江蘺對上菖蒲,竟然能勢均力敵,如此正好,她一把將君葳蕤推了出去,大聲喊道:“君姑娘,去你師尊那等我們。”

君葳蕤張了張口,還未發出聲音,卻見落葵便已經身形一閃,折返回了客棧。她略微遲疑了片刻,心知自己回去也是徒增累贅,不如先行趕往丹霞花林等候,她定下心思,辨認了下方向,隨即拔腿狂奔,身影轉瞬沒入深深地夜色中。

此時紅雲已被衝散大半,落葵躲在在暗影中,月白色的衣袖迎風,她眸中厲色一閃而過,旋即咬破指尖,將血痕抹在了眉心。

眉心處頓時光華大作,那猙獰蟲影再度出現。

落葵微微蹙眉,衣衫無風自飄,她口中唸唸有詞,那法訣十分晦澀,赫然與從前截然不同,而那猙獰蟲影在她周身不斷的飛旋,月光似水,隱帶血色的點點灑落,籠罩在蟲影之上,那些蟲影隨之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無數,最終

化為無窮無盡的一片蟲海。

只聽她艱難吐了個“疾”字,那蟲海頓時一個閃動,沒入客棧。

客棧中頓時慘叫聲聲,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月色下血柱飛濺,骨肉分離,一個身著銀紅大襖的男子臉無人色的飛奔而出,一眼便瞧見了暗影中的落葵,不及詳問便拉住她,狠狠一跺腳,那赤金長劍嗡鳴一聲,橫在了足下,二人頓時一個閃動,飛出去極遠。

而他身後緊跟著衝出個狼狽的灰袍男子,臉帶驚恐,半邊臉上滿是血跡斑斑,衣裳早已殘破不堪,赫然正是菖蒲,只見他脖頸上竟然趴著一隻巴掌大的蟲影,在不住的啃食著甚麼。

菖蒲遙遙望向二人逃跑之處,沒有顧及脖頸上已被啃到見骨的傷口,反倒勉力掐了個訣,一枚墨綠色的長釘浮現而出,衝著二人已化作兩個黑點的身影,呼嘯而去。

呼呼風聲轉瞬即至,落葵耳廓微動,回首一瞧,不由得臉色大變,但她趴在江蘺身後一動不動,任憑那枚長釘直入她的肩頭,她忍痛悶哼了一聲,汗轉瞬便落了下來,隨之身形晃動不止,忙伸手緊緊環住立在身前的江蘺的腰。

江蘺已察覺到了她的異樣,身子一僵,想要回頭卻又不敢回頭,只一味向前衝了出去:“小妖女,你怎麼了。”

落葵趴在他的背上,強撐著一口氣,緩慢道:“不妨事,你只管跑罷,經此一役,菖蒲十年內是出不來了。”她盤算了下時辰,手艱難抬起,血痕在眉心抹過。

不多時,天邊傳來若有若無的嘶鳴之聲,有一隻猙獰蟲影飛了回來,沒入她的眉心,隨後便是三隻,五隻,十隻,鋪天蓋地的無數只,一邊牽引著月華灑落,一邊沒入她的眉心消失不見。

就在江蘺二人的身影漸漸遠去,終於消失不見時,菖蒲的一條手臂已經被啃得只剩一根白骨,那猙獰蟲影像是不畏死一般,一次次被擊落,又一次次爬了上來。直到最後一次被菖蒲打落在地上,轉瞬卻消失不見了。

緊隨著那只蟲影的消失,隨後便是無數只蟲影的消失,客棧中頓時沒有了半點聲響,死一般的寂靜。

菖蒲心中一凜,急急回首一瞧,只見地上累累白骨,血水橫流,血腥氣濃重的令人作嘔,目及之處,竟沒有半個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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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心生寒意,方才那樣漫天遍野的蟲海,自己已是第二回見到,上一回見到,他尚未修成仙君之身,與蟲海一番激戰後大敗而歸,修為因此大降,但也因此機緣巧合,在修養的那十數年中,他僥倖修成了仙君之身,雖然修為並不那麼紮實,但這些年的不斷參悟,也令他找到了穩固修為的法子,這才抓著百蠱之蟲不肯放手。

誰料那看起來修為極低的少女,竟也能催動如此可怖的蟲海,逼得他招數盡出,還賠上了分壇的大半弟子,才僥倖撿回了半條命,此番重傷,怕是又要修養數年了。念及此,他臉色灰白一片,頹然的跺了跺腳,帶著滿身傷痕和那條

只剩白骨的手臂,艱難的飛身而出。

夜風呼呼的掠過耳畔,空落落的樹冠在身旁飛快的後退,四圍漸漸變的空曠起來,沒有了華堂堡鱗次櫛比的房屋,反倒是一座座小山在暗沉沉的夜裡此起彼伏,房屋在山間星星點點若隱若現。

一彎弦月懸在樹梢上,清冷月華孤寂的灑落,江蘺二人頂著那暗淡的光芒,身形如電,一味的向前。

“江蘺,後頭,後頭沒有人了。”落葵虛弱的趴在江蘺背上,肩頭的血潺潺流出,浸透了衣裳,寒意襲來,她覺出周身的溫暖正在飛快的流逝,有氣無力道:“先,先找個地方,歇一會罷。”

江蘺這才察覺到落葵的氣息竟再度衰弱了下來,轉身攬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環顧四圍,眸光落於不遠處一個黑漆漆的院落,像是許久沒有人居住過。

他抱著落葵,輕踏足下的赤金劍芒,隨後身形一輕,轉瞬便到了極遠處,幾個閃動便來到了那院落外頭,藉著昏黃的月色,這才瞧見大半的院牆都已坍塌,而兩扇鐵門鏽跡斑斑,已瞧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便開啟了,江蘺掐了個訣,赤金劍芒旋即掠進,院內頓時風聲大作。

江蘺一手扶著落葵,一手撐在斑駁的門邊兒,側耳傾聽,良久,院內除了呼呼風聲和犀利的劍聲,再無旁的動靜,他才安下心來,扶著落葵推門而入。

入目便是房倒屋塌的破敗景象,唯獨廳堂邊上的耳房尚且完好無損。

耳房中擺了張四柱大床,佈滿了厚厚的灰塵,帳幔撕扯的破爛不堪,拖在地上,江蘺掏出帕子,勉強擦出塊乾淨之處,小心將落葵放在床上,瞧見了她月白色襖子上的斑斑血跡,肩頭一處血洞,正在潺潺流血,而一枚墨綠色長釘的在其中隱約可見。

“小妖女,小妖女,小妖女。”江蘺臉色驟變,不敢貿然去動那傷口,只好捏著她的手,連聲輕喚。

落葵尚且神志清醒,只是周身痛入骨髓,勉強睜開眼,抬手指了指傷口,虛弱無力道:“是你,上回中的赤尾青竹絲。”

江蘺一下子鬆開了落葵的手,倏然起身,大驚失色道:“那,這,你等著我,我,我去給你找解藥。”

“你等等,等等。”落葵勉強伸手拉住他的一角,險些從床上跌落下來,忍痛低笑道:“你,你別慌,這,這點毒,傷,傷不到我的。”

江蘺頓時松了口氣,重新跌坐在床邊兒,拉過她的手貼於面上,喃喃低語:“小妖女,你,跑了就是了,還,還回來做甚麼。”

落葵搖了搖頭,艱難道:“我若不回去,你攔不住菖蒲,他早晚都要追過來,如今我雖損了自己八百,但傷了他一千,算起來還是我賺了。”

江蘺一時唏噓不已,張了張口,卻又不知該說些甚麼才好。

寒風在碎石亂瓦中穿行,發出低低的嘶鳴聲,像是有無數只蟲子在啃食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