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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回 一切盡在意料中

列侯沉了口氣,逼近了雲良姜,緩緩道:“嫁還是不嫁,是她想與不想能夠說了算的麼,你去見她,問她,你能力挽狂瀾,阻止此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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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風本該是灼熱的,撲在身上本該是熱騰騰的,可聽得這些話,雲良姜打了個寒噤,像是有數不完的寒意穿過薄薄的皮肉,透骨而入。

見雲良姜一時無言,列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嘆息道:“此事,非你我之力可以改變,驟然出頭,只能給她招來禍患,使局勢更加混亂和艱難,良姜,如今你要做的,是定下心思,靜觀其變。”

“父親,父親,那,那,那我就只能幹看這麼,幹看著甚麼也做不了麼。”雲良姜驟然喪了口氣,一下子坐在了 池子邊兒上,茫然無措的望向列侯。

列侯神情微動,聲音平靜,卻一語驚人:“事過境遷了,曲元參不照樣也只能幹看著,甚麼也做不了麼。”

聽得此話,雲良姜霎時嚇得臉無人色,驚恐的望住列侯,一雙眸子定定的,連轉動都不會了,囁嚅著唇角張口結舌起來。

列侯搖了搖頭,失望道:“你以為你們做的滴水不漏,天衣無縫麼,若非她替你們遮掩善後,怕不止是我知道了,這半個青州城都知道了。”他頓了一頓,沉聲續道:“良姜,謀定而後動,方是上策。”

用過午膳,丁香在院中潑了幾盆淨水,轉瞬間便被蒸的無影無蹤,騰起些熱烘烘的蒸氣。揚眸望了望空蕩蕩的門外,憂心忡忡的回首道:“大公子,方才主子早飯都沒用利落就被宣進了宮,怎麼還不回來。”

蘇子一手拿著棋譜,一手擺著棋局,他心知落葵被急匆匆的宣進宮所為何事,但此事現下誰都無力阻止,只能靜待發生,隨後力挽狂瀾,他垂首定睛瞧著棋盤,用來掩飾內心的焦灼不安,沉聲道:“快了,就快回來了。”

一語未竟,咚的一聲巨響,院門被狠狠撞開,杜衡沉著臉色,極快的奔到蘇子身側,附耳低語起來。

話音尚在,蘇子便一把將棋盤重重掀翻在地,唇邊勾起清絕冷笑,給這初夏平添了幾分薄寒:“還真是讓落葵說準了,這廂才退了婚,那廂便平白加封了她為衛國公主,只怕這和親之事,還真是要落在她的頭上了。”

杜衡微微頷首,憂心忡忡道:“蘇將軍所料不錯,主子已經離宮,在回來的路上了,陛下遣了八十名羽林衛隨行,名為保護實為監禁,而傳旨的內侍也一同來了。”

蘇子有些焦灼的揮了揮手,幸而落葵早已預料到了今日之事,早早做了打算,才不至手忙腳亂,他輕聲道:“知道了,此事需從長計議,急不得。你先去迎一迎落葵,回來再做商議罷。”

二人所說並未刻意壓低聲音,一言一語皆落入了丁香耳中,她忙丟下手中的活計,亦步亦趨的跟在杜衡後頭,心下忐忑不安:“衡先生,主子果真會去北谷國和親麼,我,我要跟著去,做陪嫁侍女。”

杜衡身形微微一頓,回首詫異道:“北谷國不比青州,偏遠苦寒,缺吃少穿,你

一個柔弱姑娘,不怕麼。”

丁香毫不遲疑的搖了搖頭,篤定道:“我不怕,只要跟著主子,我甚麼都不怕。”

杜衡聞言,定定望住丁香良久,鼓起勇氣抬手,想要輕輕撫一撫她的臉頰,手卻終是在她臉龐一寸之處停下,欣慰長嘆道:“好,好,好丫頭,是個忠心不二的好丫頭。”

初夏的日光在鬱鬱蔥蔥的樹冠上流轉,一片片凝碧葉片交錯掩映,曬下滿地斑駁的樹影,如同陰鬱而隱晦的沉痾,滲入到青磚縫隙中,縱使歲月流轉,時過境遷,那齬齟齷齪都不曾消減半分。

蘇子沉凝片刻,臉色陰沉的幾乎滴下水來,冷聲吩咐道:“丁香,設香案,準備接旨。”

丁香望著杜衡遠去的身影,一時失神,聽得此話才回了神,身軀一顫,急匆匆的忙活起來。

果然,丁香剛剛在庭前擺好了香案,八十名羽林衛便護送著落葵進了門。她領著蘇子等人跪在院中,神情平靜,聽著宣旨內侍宣讀了衛國郡主晉封為衛國公主,一月後遠嫁北谷國和親的旨意。

楚帝旨意已下,這處院落被嚴密的看管起來。

隨後,四名身著赤金鎧甲的羽林衛對視一眼,各自領著二十名身著白色鎧甲的羽林衛,將這宅院團團圍住。

四名金甲羽林衛盤坐於東西南北四角,手持一柄金光閃閃的長槍,衝著虛空虛晃一招,口中唸唸有詞起來。

槍頭一陣輕顫,隨即四道手臂粗細的赤金光芒沖天而去,分光化影為數道光芒,在半空中交錯而過,結成一個巨大的“禁”字。

團團圍住宅院的眾多羽林衛見狀,臉色凝重的掐了個訣,紛紛揮動起手中的陣旗,無數道絢爛刺目的金光從陣旗中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凝聚起來,形成一片赤色層雲。

“轟隆隆”“轟隆隆”,晴好的天驀然響起幾聲雷鳴,層雲隨之劇烈的翻滾,裹挾著那金光閃爍的“禁”字,在院落上空沉沉墜下。

金甲羽林衛見狀,張口衝著長槍噴出一口血來,臉色隨之驟然發白,手上有些微微顫抖,勉力將長槍挽了個花。

“滋啦”一聲,虛空中響起刺耳的嘶鳴聲,密佈於宅院上空的層雲極快的撕裂開來,化作一縷縷淡金色的薄霧,融入到宅院各處,而那枚巨大的“禁”字卻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落葵仰起頭,眼睜睜的看著,流轉的日光被暮色吞噬,四圍墜入沉沉的陰霾裡,眼睜睜的瞧著,這宅院成了個無人可以逃得出去的牢籠,卻無計可施。

她心裡一片清明,眼前這八十名羽林衛是楚帝精挑細選出來的,所修功法相通,共同施法能夠佈下紫霄雷鳴陣,用來封印需要禁錮之處,這封印陣法極其離開,一旦佈下,連一隻鳥兒都飛不出去,更遑論傳遞訊息了。

見陣法已成,宣旨內侍牽動唇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薄笑,彎下身子恭恭敬敬道:“公主殿下,這些羽林衛奉旨護衛殿下安危,備嫁這一月,一應吃用皆由宮中內侍送過來,公主殿下安心便是。”

落葵一雙眸子

泛著微紅,衝著宣旨內侍道了聲謝,嗓子已然倒了,聲音嘶啞,一說話便扯的生疼:“本宮知道了,你退下罷。”

那內侍含了滿臉笑意,低聲道:“喏。”隨後,與落葵錯身而過之時,在她手上點了一簇微芒。

落葵唇邊挑起瞭然淺笑,不動聲色的微微頷首,直到內侍身影遠去不見,她才像是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軟綿無力的靠在門邊。

蘇子慌忙扶住她的肩頭,眉心緊蹙,焦急問道:“落葵,怎麼樣,沒事罷。”

落日西斜,一點微光穿透陰霾的暮色,那碧海晴空被沉沉暗夜吞噬乾淨,晚風乍起,撲簌簌捲起滿院子的落葉,嗚嗚咽咽的散去,一世淒涼。

良久,落葵回了神兒,默默踱到院中,將身影盡數隱在樹影中,暗沉沉的與夜色融在一處,揚眸望著蘇子,淡淡一笑:“我自然沒事,只是陛下以水家滿門相逼,逼我遠嫁北谷國和親,我總要裝裝樣子哭上一回,否則陛下若生了戒備之心,只怕還要多費些周章了。”

蘇子環顧四圍,如今的水家被圍的密不透風,又耳目眾多,不知誰就會成了那漏風的牆,頷首輕聲道:“走,進屋再說。”

落葵臉上早已沒了一絲悲色,回首衝著杜衡輕聲吩咐道:“從即日起,除你與蘇子丁香外,不得任何一人進入我的房間。”

杜衡神情一凜,不言不語的沉沉點頭,凝重的退到了窗下靜立,而手上一晃,多了兩團紅盈盈的光芒。

落葵點點頭,推門而入之時,屋內竄出一股薰香都掩不住的奇怪氣味,她心知不好,眸光微錯,正望見一團白絨絨的東西,沒頭沒腦的往床內側的錦被裡鑽,不禁在心底暗罵了一聲,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又鑽到這來了,忙側身擋住了丁香的眸光,回身道:“丁香,我有些餓了。”

丁香忙含笑道:“那,給主子煮碗筍蕨餛飩可好。”

“好。”落葵點點頭,旋即隨手撿起掉在地上的薄被扔向床榻,不偏不倚正砸在那團白絨絨的身上,蓋了個嚴嚴實實。

蘇子見狀,不動聲色的一笑,反手掩上門,燃起燈燭。

望著屋內次第亮起的燭火,落葵有些失神,耳畔彷彿太后餘音仍在,彼時她跪在金磚地上,那樣涼那樣冷,硌的她膝蓋隱隱生疼,卻不及心上的疼。

彼時,整個殿中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聲,她跪在那一動不動,不知跪了多久,思緒卻飄到極遠極遠的從前,她尚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如同書上所說的那樣,過著夏日初長,獨自憑欄,涼處讀書文的日子,可剛剛覺出好來,好日子卻戛然而止,陡然換了個人間。

落葵記得,彼時的她跪的膝蓋發麻,聽著楚帝冷薄的言語,她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沿著鬢邊墜落,在地上滲出一片一片暗色的花,積的多了,便浸入青磚縫隙裡,衣衫被冷汗浸透,她咬了下唇一言不發,沒有求情沒有說軟話,只死死揪著帕子,揪的指尖發白,手心裡沁出潮氣,漚的帕子黏糊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