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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回 探監的人

落葵陡然站起來,轉過身去,望著素白牆上搖曳的暗影,聲音微冷而平靜,沒有一絲波瀾:“你不必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給我看,你我相交數年,你是甚麼樣的人,我清楚,我是甚麼樣的人,你也清楚,與你相交是真,利用也是真,否則,水家的事怎麼能從你的口中傳到曲天雄的耳中,若非你對水家知之甚詳,又怎會有曲天雄對你的逼迫與反目,也就更不會有今日的曲家覆滅。”

曲蓮且哭且笑,聲音絕望而淒厲:“好,好,好,此番是我技不如人,我甘拜下風,水落葵,事情還沒有道最後一步,鹿死誰手,咱們走著瞧。”

曲蓮走後,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暗夜沉沉,深秋似水,那寒意無聲無息的,滲進每一個角落。有短暫的沉寂,落葵始終沒有回頭,只默默的聽著心碎開的聲音,每一聲都漫過一陣抽痛,痛的久了,那顆支離破碎的心如同浸在寒冬裡漸漸麻木了,轉頭望向窗外沉沉不可捉摸的夜色,人啊,總是在不斷的增加被利用的價值,亂世中,唯有能夠被利用,才能活的更長久。

良久,落葵忽然引袖咳嗽數聲,原本瑩白的臉上泛起幾絲微紅,虛弱道:“蘇子,太子監國理政,霖王圈禁府中,曲家滿門流放雍州的旨意怕是快下來了,曲天雄定是活不成了,吩咐沿途分堂,提前做些準備,照應照應曲元參,讓他能安安穩穩的到雍州。”

蘇子微微頷首,遞了盞茶過去:“我知道,我來安排,你不能再多耗心力了,你的身子扛不住這樣耗下去了。不過,”他微微一頓,仍沉聲道:“不過,我們真的不對曲天雄動手麼。”

落葵眉心緊縮,那愁意漸濃,已化不開,往事悉數浮上心頭,壓得她有一絲絲無法喘息,良久,才思量道:“不必了,曲天雄追隨雲絳香和霖王數十年之久,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手上又有月姑的一條性命,無論如何,霖王都不會放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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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中有四座監牢,掖庭獄關押犯了事兒的皇親國戚,青州府衙關押尋常罪犯,刑部監牢關押待審罪犯,而廷尉府監牢則用來關押重犯要犯,守衛自然比其他三座監牢來的嚴密,由青州禁衛軍把守,素來沒有陛下或是太子的手諭,無人可隨意出入。

晚風裡的廷尉府監牢有幾分陰森,那數之不盡的層層石階像一隻只慘白骨手,拉住人通往未可知的深淵中。

石階的盡頭佇立著八名禁衛軍,腰間一柄長刀鏤刻著古怪的花紋,紫色的電弧跳躍間,有幾分吞魂噬魄之感,這些人個個生的膀大腰圓,凶神惡煞,別說劫獄了,尋常人只消靠近了看上一眼,也是要打個寒噤的。

廷尉府監牢的後門外,雲良姜往一個禁衛軍手裡塞了包東西,壓低了聲音道:“給,拿著。”

禁衛軍神情微變,忙將東西推了回去,慌亂的瞧

了瞧四圍,同樣壓低了聲音道:“世子爺,別為難小的了,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小的這飯碗就保不住了。”

雲良姜不以為意的低聲輕哼:“你少來,你不說,我不說,誰還能知道。”

禁衛軍忙擺手道:“世子爺,舉頭三尺有神明啊,曲家犯得可是欺君大罪,小的若是叫人知道了,小的飯碗丟了事小,腦袋丟了事大。”

“呸呸呸,多大點事兒啊,你少在這跟我扯神明。”雲良姜又將東西塞了回去,低聲道:“我就看一眼,送點吃的,又不是劫獄,你怕甚麼,你忘了你是從哪出去的了。”

禁衛軍面露難色,低語道:“小的不敢忘,若非當年侯爺抬舉,小的也沒有今日,可是,可是。”他定了定心思,小心翼翼道:“罷了罷了,世子爺,你進去看一眼就出來,可別到處說去。”

雲良姜怔了一怔,低低笑罵:“你小子,我幾時這麼不知輕重了。”

禁衛軍挑眉輕嗤:“我的世子爺,旁人不知道你,小的還不知道你麼,你若知道輕重,還敢來闖廷尉府監牢麼。”

雲良姜嘿嘿一笑,就要往前走,誰知禁衛軍伸手一攔,將一直跟在雲良姜身後,垂首無語的纖瘦男子攔了下來,踟躕道:“世子爺,這長隨,就別帶了罷。”

雲良姜瞥了禁衛軍一眼,皺著鼻尖兒,不耐煩一挑眉:“你看他,瘦的跟個棍兒似的,劫得了獄麼。”

禁衛軍思忖片刻,放一個進去是進去,放兩個進去也是進去,平白留一個在外頭,只怕更要惹人眼些,他左右為難道:“罷了罷了,小的惹不起世子爺,都進去罷,可莫要出去說去。”

雲良姜不耐煩道:“知道知道了,你再這麼耗下去,旁人不知道也知道了。”

兩扇沉重冰冷的鐵門吱吱呀呀緩緩開啟,露出一段暗沉沉長滿青苔的石階,通向黑漆漆的深處,一盞昏黃的燈籠照上前路,細長搖曳的身影小心翼翼拾階而下,發黴潮溼的氣息撲面而至。

一個個如同鴿子籠般的監牢多半都是空的,即便有人,也是躺在角落中的稻草堆裡,蜷縮著身子取暖。外頭是夏末時節,天熱的人心裡發悶,蟬沒日沒夜的嘶鳴,汗一陣一陣的浸出,可這裡頭卻仍舊像寒冬一樣冷,再加上深重的潮氣,人待在這裡不出片刻,便溼冷襲身,牙齒打顫唇邊哆嗦。雲良姜和長隨一前一後,跟在禁衛軍的後頭,默然無聲走過長長的潮溼甬道,走到一處牢房前。

禁衛軍低聲道:“世子爺,就在這了,長話短說啊,小的到外邊守著去。”

雲良姜回頭低語:“多謝。”旋即他疾步衝上前去,抓住鐵欄杆,喊了一句:“元參,元參。”

曲元參聽到動靜,忙著翻身從稻草堆裡爬出來,踉踉蹌蹌的衝到牢門口,一把抓住雲良姜的手,驚訝道:“良姜,你怎麼,怎麼來這了,若是

侯爺知道了,你,你又要罰跪了。”

“罰跪算甚麼,我不怕。”雲良姜衝著後頭揮了揮手,那始終一言不發的長隨忙遞了個食盒過來,他捧出酒肉飯菜塞了進去:“這牢裡陰氣重,又吃不好睡不好的,我帶了酒菜來,你趕緊補一補。”

曲元參一時間感慨萬千,他如今的罪過不小,牆倒眾人推,旁人躲還躲不及呢,可雲良姜,卻冒著觸怒聖顏,遭申飭貶黜的風險來牢裡看他,只為來送這些酒菜,他眸底泛起盈盈水澤,神情動容,哽咽著低語:“良姜,你,這個呆子,傻透了。”

曲家原是青州城中數得著的豪門大戶,而曲元參也曾是青州城中叫得響的儒雅貴公子,可如今暗影中的他,散亂的髮髻間夾雜了稻草,溫潤的臉頰呈現出淺灰色的頹廢,他風姿不在,落魄的一塌糊塗,令人不忍直視。

瞧著這等情景,雲良姜不由的心痛難忍,又不敢表露出來惹他傷心,只好忍痛笑道:“你還笑我呆傻,你聰明,怎麼跑到牢裡來了,莫非是做膩了有錢人家的貴公子,跑來牢裡一日遊。”

還是原來的雲良姜,還是那樣善於用玩笑來掩蓋哀傷,曲元參端著碗拿著筷,心頭哽咽,有些吃不下。

雲良姜又笑了起來:“怎麼,吃慣了沒油水兒的牢飯,怕吃了這些大魚大肉,會拉肚子啊,沒事,快吃罷,我還打點了獄卒,以後,你吃的能好些。”

曲元參強顏歡笑了一句:“花了不少銀子罷,我可沒錢還你。”

雲良姜嘻嘻一笑:“還甚麼還,你吃我的喝我的還少麼,這點銀子算甚麼,我還帶了個人來呢。”

言罷,他退了一步,那長隨卻疾步上前,攥緊了鐵欄杆,幽幽低喚了一聲:“元參。”

這一聲恍若天外來音,曲元參驟然愣住了,目瞪口呆的望住那張慢慢抬起來的臉,那張臉秀若芙蓉,黛眉如山,鳳眼微挑,雖然清減了不少,但絲毫無損驚人的貌美,此人赫然正是那難產而亡,追封了許嬪的許菘藍。

“菘,菘藍,你還,活著。”自從得知了菘藍的死訊,曲元參便心如死灰了,此番不肯盜取七星圖中的秘密,一是他天性純良,不願助紂為虐,二便是他早已心生死意,想要追隨菘藍而去。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菘藍竟還活著,竟還來了此地,他轉瞬清明,是蘇子的那瓶假死藥起了作用,他退了一步:“你快走,快走,假死乃是欺君大罪,你好容易才逃出來,活下來,不該再來冒險。”

菘藍淚流滿面,伸長了手去拉曲元參的手,一邊搖頭一邊垂淚:“不來看看你,我不放心。”

曲元參亦是垂淚不已,難以剋制的摸了摸菘藍的臉頰,偏著頭笑道:“看到你安然無恙,我就安心了。”

菘藍緊緊握住曲元參的手,半哭半笑的低語:“我們都還活著,就還有指望,元參,你一定要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