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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置之死地

瞧著曲蓮的眼淚說來就來,說洶湧就洶湧,落葵憋不住想要擊掌讚歎一番,能哭會哭,哭的既合時宜又梨花帶雨,這才是自己學也學不來的好本事。

京墨早被曲蓮哭的軟了心腸,腦子轉的快,轉瞬便是個主意,拉過她的手笑道:“簽了賣身契氣病了你,我多心疼,這樣罷,你我籤個契約,言明日後你若有事,我隨叫隨到,有求必應,你看可好。”

曲蓮聽得心花怒放,她並非真的要京墨籤什麼賣身契,只想討一言長久的承諾,如今承諾到手,她的淚倏然收了,笑的合不攏嘴,執筆添飽了墨汁,遞了過去:“寫罷,口說無憑,立字為據。”

見曲蓮笑容滿面,京墨轉瞬間便生出悔意,深覺這是自己挖了個坑跳了進去,可眼下土已經埋了半截身子,只能先痛痛快快應下了,再做打算,他筆墨甚好,一篇契約寫的頗有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之美。

契約成文後,二人在下方簽下各自的名字,又印上朱膘色指印,看上去鄭重其事頗有章法,曲蓮一遍遍看過來,直到盈盈墨跡全乾了,才拍著手笑了起來:“京墨,我要吃福益居的醬肘子,你去給我買罷。”

一頁薄紙炫耀般的在曲蓮指尖搖曳,落葵瞟了一眼,像是有些心疼,卻又不知這疼從何而來因何而起,只揚眸淺笑:“我才想起來,城南李家晌午來人,說是有些物件吃不準,請我過去掌掌眼,你們既然沒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這一番折騰,已是黃昏時分,舉目望去,秋花繁茂,正是秋光初盛的好風景,秋陽投下大片濃烈的光影,流彩漫天如同綻開的簇蔟木棉花,肆意潑灑了整個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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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風聲瑟瑟,夾著些涼意掠過眼睫,落葵的眼角忽而有些酸澀,原來看似柔軟的風,也會如刀子一般割人心扉,她寂寥的緩緩前行,聽得身後傳來急促凌亂的腳步,不用回頭,她便知道是京墨追了出來。

果然,京墨大咧咧的在她耳畔笑起來:“怎麼,生氣了,你平日裡不是如此小心眼兒的啊。”

落葵笑著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小心眼兒是甚麼,好吃麼。”

京墨湊到她眼皮底下,堆起滿臉笑容道:“只是一張紙,做不得數的。”他壓低了聲音,竊竊一笑:“你放心,我只聽你的話,別人的我統統不聽。”

落葵心間微暖,冷眸中逸出笑意,悶頭往前走:“你還不去買醬肘子麼,再晚可就賣完了,你如今算是曲家的家奴了,仔細曲蓮對你用家法。”  京墨緊緊跟在她的後頭,遠遠的瞧見了街口處的灰棚馬車,和車前靜立的杜衡,他拉住落葵的衣袖,埋怨道:“你可得好好管管杜衡了,上回我讓他套車送我過來,他竟敢不理我。”

落葵驀然停了下來,偏著頭:“你說甚麼。”

京墨微怔,端出正經主子的架勢來,道:“我說,你得好好管管家裡的下人了,沒規矩的很,我是你的未婚夫婿,好歹也是他的半個主子,他如今都敢造次,以後還不得反了天。”

像是有甚麼東西堵住了胸口,沉甸甸的壓得難受,落葵寒了臉色,冷眸斂的無一絲笑意,平靜道:“他不是下人,他是我的親人。”

“甚麼。”京墨蹙眉微怔,旋即回過神來:“他,他是你的親人,你別往他臉上貼金了,他不就是水家一個跑腿兒聽招呼的麼,阿葵,我才是你的親人,唯一的親人。”

落葵冷了一張臉,定定望住京墨的雙眸,冰寒的眸光冷的他打了個寒噤,她沉沉開口:“我再說一遍,他是我的親人,我們各司其職,互相扶持,我與他,他們,不是主僕,是親人。”

言罷,她緩緩轉身,迎著秋風離去,只留給京墨一個消瘦而冷清的背影。

京墨在她身後暗暗咬牙,青州的日子真的不及揚州分毫,坐不得轎乘不得車,打水洗衣鋪床疊被,都得親力親為,他摸了摸自己那雙手,已經比往日粗糙了許多,真是苦啊,苦不堪言,晚間竟連個暖被窩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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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塘因其地勢低,一下暴雨便積水成河而得名。雲楚國開國之初,一場瘟疫席捲大半國土,楚帝便在此處搭起了簡陋的窩棚,用於救治隔離染病之人,後來疫情結束,窩棚被添磚加瓦蓋成了鴿子籠大小的房舍,供居無定所之人容身,漸漸的房舍越蓋越多,街巷越來越窄,居住的人家也越來越多,最後形成了縱橫交錯的十六條街巷,被人稱作寒塘十六弄。

此處是青州城中最為破敗的去處,街巷雖然破敗不堪,但卻給了同樣落魄的人難得的安身之所,十六條街巷如同蛛網一般,屋頂上層層疊疊瓦片殘破而漆黑,放眼望去,一個個如同鴿子籠般的房舍緊緊挨著,沒有半點縫隙,掩蓋了街巷的痕跡。

這裡房舍眾多窗扇狹小,明亮的月色照不到此間,就連燭火也黯淡無光,夜色掩映中的寒塘影影綽綽,瞧不清楚何處是屋何處是路,若是陌生人來到此處,只怕是要迷得暈頭轉向了。

寂靜無人的夜裡,聲聲淒厲的尖叫扯破暗沉沉的寒塘,一個婦人如見了鬼般慘白著臉,驚慌失措的衝進茫茫夜色中,扯破了喉嚨一路狂奔,救命之聲扯破了暗沉沉的黑夜,有些個膽子大的開了條門縫,剛露個頭出來,一看到追在她身後數十名黑衣人,便嚇得嘭的一聲將門戶緊閉,不敢亂說亂動了。

只見黑衣人越追越緊,前路是一條沒有出路的小巷,婦人一邊驚恐的回首,一邊慘烈的大叫救命,生機擦著指縫,眼看著就要溜走。

危急時刻卻事有轉機,只見暗處中無聲無息的伸出隻手,一把捂住婦人的嘴,她還沒來得及掙扎大喊,便被極快的拉進了一處不起眼的暗門兒中,門剛剛悄無聲息的關上,黑衣人便追了過來,見眼前所追之人憑空消失了,不禁面面相覷瞪了良久。

深夜,偶有微風襲過,清冽的月色在院中流淌輕瀉,花木屋瓦皆似籠在水中,閃著粼粼波光。

四下裡極靜,落葵卻沒有一絲睡意,只盤腿坐在院中竹床上,心不在焉的捧了酒自斟自飲,有時瞟一眼窗上京墨的剪影,又在鼓搗他的瓶瓶罐罐,有時望一眼暗色天幕上的浮雲,不斷變換著詭異如煙的身影。

這樣寧靜的夜裡,若是蘇子在,定是拉著她對弈,或是聽他唸叨些陳芝麻爛穀子的昔年舊事,亦或是擺出一副笨鳥先飛的架式,逼著她學這個學那個,哪裡會有這般懶散自在。

風聲隱隱而過,有道不易察覺的灰光猛然劃破黑漆漆的夜色,悄無聲息的落於院中,方才觸到地面,便有一株幼苗的破土而出,長至寸許高時,幼苗捲曲的雙葉極快的展開,盈盈弱質,在夜間散發出綠瑩瑩的幽光,忽明忽暗十分朦朧,若不仔細檢視,卻是看不分明。

此時,杜衡從暗影中快步走出,指尖微動,溢位一道鋒利的光芒,繞著幼苗打了個轉,兩片嫩葉登時飛入杜衡的掌心,而幼苗在嫩葉落下的同時,轉瞬間變黃枯萎,化作一點點砂礫,夜風輕拂而過,這砂礫驀地消失不見。

一抹紅光閃過杜衡的指尖,粒粒血珠子浸入嫩葉深處,嫩葉之上的朦朧綠光化作一個個凝實光點,杜衡掌心反轉,在光點上抹過,那光點一陣浮動,擺出一行字跡。

落葵看完後臉色益發難看,揮手散去字跡,刻意壓低了聲音,對杜衡輕聲道:“寒塘十六弄那裡,你安排了多少人手。”

杜衡凝神一算:“屬下總共安排了二十六人在那裡,還有見愁主事,當無甚麼大礙。”

落葵垂眸,指端沾了茶水,在桌上胡亂劃過,言出低沉而狠厲:“是我高估了他的良心,他終於還是親自動手了,見愁他們恐怕擋不住,杜衡,你去一趟,將人帶出來,送到觀裡去。”

趁著夜色行事,事雖過但仍舊留下細微的痕跡,明面兒上的寒塘十六弄平靜如昔,可內裡子卻暗潮湧動。

暗處中的那所宅子大門虛掩著,門口散落的斑斑血跡已經半乾發黑了,人還沒有靠近,就已經嗅到了撲面而至的血腥氣,腥氣極重令人欲嘔。

推門而入,只見院中橫七豎八躺了二十幾個人,杜衡抬手在他們鼻下依次一探,竟然盡數氣息全無了,這些人死狀慘烈,顯然死前經歷過極大的痛苦和爭鬥。

杜衡揚眸,只見血跡從院落深處蜿蜒流到門口,而地面被重物砸出個巨爪狀的深坑,花木倒伏在地凌亂不堪,他只望了一眼,便心驚肉跳起來,千算萬算還是漏算,若真是此人出手,這院中之人只怕難有生機了。

他登時驚慌失措的衝進去,只見個鮮血淋漓的男子靠在門口,他伸手在此人脖頸處一摸,尚能察覺到微弱的跳動,不禁微微松下一口氣,藉著昏暗的月色,他抬起右手,五指彎曲成鷹爪狀,衝著男子緩緩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