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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趁傷許婚

曲元參搖頭:“你不必瞞我,我都知道了,我與她能有今日也是意料之中的,這些年曲家作孽深重,即便我費盡心思,也不過償還了一二而已,如今報應不爽,終是來了。”

落葵望住他,默默良久,才勸慰道:“雖說這世間之事,有許多非你我之願,更有許多非你我之力能改變,可想同誰在一處,不想同誰在一處,總是能隨了自己的心罷。”她微微一頓,笑道:“元參,你與她之間尚未塵埃落定,此時便灰心還早了些,你今日救下了我,還是好好操心回去要吃甚麼苦頭罷。”

行到一處岔路口的柵欄邊兒上,值夜的差役大喝一聲,馬車倏然停下,這會兒子時剛過,若非是大有來歷之人,這樣犯夜外出,被差役拿住,少不得要挨板子。

杜衡早有準備,跳下車來,滿臉堆笑的對差役說了一籮筐討好的話,又往兩個差役的手中塞了不少銀子,二人這才對視一眼,吃力的挪開柵欄,馬車再度吱吱呀呀的遠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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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水家大門,一行人輕手輕腳,奈何還是人多嘈雜,驚動了歇在樹梢的宿鳥,撲稜稜扇動雙翅,一群群扶老攜幼的沖天遠去,樹冠劇烈的晃動不停,枯枝敗葉像雨點般紛紛落下。

院中這般大的動靜,自然驚醒了屋內安睡的人,原本漆黑的屋子突然燭火通明,房門猛然開啟,竟然是曲蓮竟和丁香一同出來。

見此情景,曲元參不由的臉色微微一沉,驚愕的幾乎要咬了舌頭尖兒:“小妹,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落葵幾人各個身上帶血,連曲元參亦是如此,曲蓮嚇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慄,她自小養在深閨,從未見過這等鮮血淋漓的殺戮場面,掩了口幾乎忘了喘氣。

愣了良久,曲蓮滿眼是淚,聲音打顫道:“大,大哥,我,我來找落葵玩兒,大哥,你,你怎麼來了。”

夜風微涼,拂過落葵的眼簾,隱隱生痛,她早知道有些事瞞是瞞不住的,即便瞞也無法長久。曲蓮看到血淋淋的今夜,那麼這層薄薄的窗戶紙便捅破了。落葵轉頭對杜衡附耳吩咐道:“你先留下,我還有事交代。”

曲元參輕撫曲蓮的肩頭,滿眼都是疼惜:“小妹,這麼晚了你沒回來,伺候你的人說你一連幾日都在城西水家,我不放心,出來尋你,夜深了,走罷,跟大哥回去罷,父親該著急了。”

見曲蓮凝眸不語,落葵知道她放心不下京墨,不親眼看到他平安無事,曲蓮是不會輕易離開的,遂握了握她的手,道:“夜裡涼,有甚麼話進屋說罷。”

曲元參卻上前一步,攔住了曲蓮:“你一個姑娘家,這麼晚了都不回家,父親會擔心的,走,跟大哥回去。”

曲蓮側目望住京墨,只見他的傷勢比方才更重了一分,一身白衫子盡被血染透了,斑駁的如同落在雪中的紛紛紅梅,口中仍不住的滲出血珠,她心痛難忍,捨不得離開,深吸了口氣,連連搖頭道:“不,我不走。”

“你現在不走,父親明日便會來捉你,那麼你便休想再出府門半步了,你可要想清楚了。”曲元參手心兒裡滲出細密的汗來,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一招,沒能看住曲蓮的心,他疼惜而又擔憂的望住她,她這樣天真未經世事,若捲入其中,怕是會引來潑天大禍,只是,他默默嘆息,只是這亂世中,誰又能真的獨善其身呢。

曲蓮卻只一味地拉著京墨,看他在昏睡中艱難喘氣,看著他滿頭滿腦豆大的汗珠子紛紛滑落,黏住鬢邊散亂的髮絲,打成了捲曲的結,又眼看他臉色漸漸白了,連呼吸也若有若無起來,淚不禁一滴滴的落下來:“不,我不走。”

曲元參長籲了口氣,心知此時的曲蓮迷了心竅,生怕自己逼得急了會適得其反,將她推得更遠,只能另想法子將她從這漩渦中拉出來,他衝著落葵施了一禮:“曲蓮,就勞你費心了。”

“有我在,你放心。”落葵微一頷首,她望著曲元參頭也不回的離開,不禁百感交集,自己與曲家的恩恩怨怨他都清楚,可他的赤誠之心就像是一盞茶,溫潤的正好,如今又將曲蓮拖進旋渦,自己更加愧對他的那份赤誠。

京墨仰面躺在床榻上,口中漫出的鮮血益發多了,不住的用巾子去捂去蓋,卻如何也捂不住。邊上浣洗巾子的一盆盆清水,盡數染成了一汪血水。

而更要命的是,京墨傷著的那兩條腿,非但無法動彈,望上去更是沒有一絲傷痕,沒有流出一滴血。落葵眉心緊蹙,這詭異的兩條腿中的是吸髓毒功,看起來沒有傷口,可骨髓深處卻已被毒物侵蝕的千瘡百孔,輕則從此臥榻終生,重則氣絕而亡。

這一幕,她是經歷過的,當年父親便是如此死在蘇子懷中,後來是爺爺如此死在京墨懷中的,如今是躲不過的生死離別,逃不脫的流年轉換,讓她再度經歷一次這樣的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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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利的指甲深深摳在肉中,落葵眸色一瞬,她要給京墨治傷,卻又不方便當著外人,旋即揚眸望住曲蓮道:“勞你去京墨房中給他尋一身乾淨衣裳,這血淋淋的,再著了涼,便更麻煩了。”

見曲蓮出去,落葵衝著呆若木雞的丁香吩咐道:“妝臺上的海棠花匣子裡有個墨玉瓶,拿出來。”

丁香回過神來,忙不迭的連聲應著,顫抖著手取出個漆黑如墨的玉瓶:“姑娘,是這個麼。”

落葵點頭:“給我罷。”她從瓶中倒出三丸藥丸,雪白渾圓馥郁清香,她的手微微一頓,望住杜衡道:“拿刀來,替我取血。”

杜衡陡然跪在了床前,流淚道:“主子,主子,您原本就受了傷,用屬下的罷。”

落葵搖頭:“京墨中了吸髓毒,你的血並不合用。”

杜衡狠狠叩了個頭:“主子,墨公子的性命是要緊,可主子您的性命更要緊,屬下恕難從命。”

落葵緩緩道:“只是取些血,哪裡就傷及性命了,你不必憂心,回頭去掌門師兄那多拿些藥,我服了便沒事了。”

杜衡知道多說無益,只好從腰間取出一柄雕花短刃,在落葵的腕間劃了一道淺淺的血痕,隨後掐了個決,兩指在血痕處抹過,一團紅霧從指縫間鑽了出來。他用兩指夾住,放入一盞寒氣繚繞的冰玉碗中,與三丸丹藥相融,以寒氣化開,一勺一勺喂進了京墨的口中。

落葵的臉色雪白,臉頰卻微微泛紅,像是雪地裡映上了紅梅花影,喘了口氣,平靜道:“你回罷,去掌門師兄那討了藥回來。”

杜衡應聲稱是,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時,曲蓮捧了衣裳進來,京墨在此時轉醒,氣息漸勻,可一雙眸子仍暗淡無光,滿臉皆是痛楚的苦笑,定定瞧著落葵:“咱們這是,活著回來了。”

“回來了。”落葵拍了拍他的手,攏了攏他染了血跡,雜亂不堪的髮髻。

京墨上下打量了落葵一番,虛弱道:“臉色不大好,你可受了傷。”

落葵心間頓暖,強撐著笑意道:“我還好,你放心,你先別說話了,養一養精神,躺幾日便會好的。”

京墨卻低低笑了數聲,臉色又白了一分,眉間緊緊蹙起,聲音一分一分低了下去:“那老頭太厲害了,我怕是好不了了,咱們可說好了,若是我殘廢了,你可不許嫌棄我。”

落葵垂眸一笑:“不嫌棄。”

京墨大喜,自己果然沒有白白捨身相救,他緊緊捉住落葵的指尖,盯著她的雙眸,緩了口氣,哧哧一笑:“我不嫌你醜,你也別嫌我瘸,可不許悔婚。”

在宮裡這七日,以自己的血為引替太子入藥,落葵折損了不少精血,心脈原本是虛透了的,方才又取血給京墨救命,更是虛上加傷,禁不住半點的心波盪漾,可聽得這種令人神思搖曳的話,她的心還是無可救藥的一漾,熱血猛然湧到口中,她忙就著丁香的手胡亂灌了幾口香茶,才勉強壓了回去,抬手摩挲著京墨的臉,手上的血跡斑斑點點印在他蒼白的面上,像是亂七八糟抹了一臉胭脂,她低笑一聲,篤定道:“好,我不悔婚。”

京墨聞言大喜,沒有血色的臉上浮起淺淺的笑紋,他艱難抬起手,竟然與落葵來了個擊掌為誓,只是他虛弱的緊,說了幾句話的功夫,便覺眼皮兒沉重的厲害,連睜開眼的力氣都給耗沒了,索性靠在她肩頭一笑:“你可不許反悔。”

曲蓮捧著衣裳尷尬的在旁邊立著,此刻的她,只想讓自己變成個聽不見也看不見的木頭樁子,可又不甘心看到當做看不到。趁著落葵虛弱喘氣的功夫,她急道:“先換衣裳罷,溼漉漉的容易著涼。”

落葵點頭:“丁香,你幫墨公子換衣裳罷,他腿上不方便,動不了。”

靜謐片刻,曲蓮攔住了伸手接衣裳的丁香,眸光婉轉似水,臉頰緋紅像是染露薔薇:“還是我來罷,你忙了一宿,一口飯都沒吃呢罷,丁香,你去熬些粳米粥,落葵,你去躺一躺罷,我來照顧京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