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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喜慶的花瓶

外頭夜色深深,竟不知何時落下雪來,一團團一簇簇,悄然無聲的灑落下來,茫茫雪色浸潤天地間的每一處角落,這樣大的雪,可以掩蓋一切痕跡。

落葵揚眸望向窗外,神情凝重,像是大雪前的鉛雲壓頂:“蘇子青公子,冬至那日可以有人受傷,卻絕不可以事敗,不可以有人留在霖王府,不管死的活的都不可以,否則便是不可辯駁的罪證,隨你們進入霖王府的那一隊影衛會全力牽制看守文元之人,你們只管全力破除結界即可,要記住,半個時辰內,無論是否救出文元,你與空青和你帶進去的影衛都要撤出霖王府,出城躲避。”

空青伸手,想要握一握她的手,卻被她極快的閃開,他不禁黯然垂首,整件事起初只是他與文元做的一個局,是有意叫霖王發現文元的存在,然後拘禁了他。他想藉著搭救文元一事,既打消了落葵對他的疑慮,又欠她一個天大的人情,好順理成章的接近她。可事情卻並未如他所想的那般簡單。直到夜探霖王府,他才驚覺自己小瞧了這青州,青州遠不止落葵一人熟知妖族功法,竟連騰蛇一族的秘法也在此地現世了。

霖王府用以拘禁文元的結界,正是騰蛇一族的上二十二陣法之一,此族素以製毒使毒之高聞名妖族,且功法與空青所修功法相剋,雖說單憑他一己之力救出文元並非難事,可又要救人,又要不破族中戒律,不以法力傷及人族卻已不可能了,事情一步步走到今日,他已沒了退路,也沒了旁的法子,總不能真的叫文元困在霖王府中,更不能傳信去族中,只能託付給落葵,給她惹了天大的麻煩,連累她殫精竭慮,連累她精銳盡出,空青心下一沉,若他日,他日揭開此事真相,只怕自己再難得落葵相信,罷了罷了,事已至此終難回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深眸暗淡,定定望住落葵,勉力一笑:“你放心,有我在,他們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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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葵揚眸向外,放心,如何能放心,如何能夠相信,多年血腥後,她能相信的也唯有蘇子諸人,她轉眸掠過空青的深眸,想從那深潭靜水般的眸光中看出些甚麼,可那眸光斂的平靜無一絲波瀾,她終是甚麼也沒能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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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這日,依著規矩,落葵該盛裝進宮請安,繞是她平日裡再不好打扮,這一日也要被丁香按住,繃著兩鬢,梳了個端端正正的飛仙髻。

這幾個月,丁香一邊跟著蘇子學著梳頭,一邊自己細細琢磨,於梳頭一道上,已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勢頭,且她是個姑娘,手上輕柔,梳的並不怎麼疼,不像每回蘇子替落葵梳頭,院中總要迴盪著尖利的慘叫。

捧著銅鏡,丁香左看右看,覺得這髮髻梳的不夠貴氣,索性又在髮髻上飾以赤金珠花,在髮髻後頭壓一朵並蒂紅梅絹花,鬢邊斜簪一枚累絲梅花步搖,那朵朵梅花的花蕊乃金絲鑲嵌南珠製成,簪頭處兩串珊瑚流蘇低垂,行動間蕊絲輕顫,流蘇搖曳,南珠光華溫潤,珊瑚嬌豔流轉,襯得整個人都少了幾分清冷,多了些婉約嬌媚。

一樣樣珠釵別到頭上,落葵只覺壓得腦袋沉重脖子生疼,卻又不敢多說甚麼,平日裡在家,哪怕披髮赤足,蘇子都不會說她半句,可今日,卻得依足了規矩。

蘇子開了那只押了琵琶鎖的楠木箱子,忙著從裡頭翻翻找找,最後找出一件酡顏底兒滿繡金桂蜀錦窄襖,要她換上。

落葵退了半步,一臉嫌棄:“這個,太豔了罷。”

蘇子偏著頭,平靜道:“你若想叫太后覺得你是去奔喪的,那只管穿白的去。”

落葵哽了一哽,太后的確唸叨過她,整日裡穿的如同縞素,不吉利,她冷眼瞧著那紅衣裳,想著自己穿上後立在太后身邊的模樣,當真是一隻盡職盡責豔光四射喜慶無比的花瓶,不禁一臉難色。

蘇子又一頭扎進去翻翻找找,找出一件雪青底兒滿繡百蝶穿花宋錦窄襖,並一條蜜荷色百褶妝花群,在她眼前晃了晃:“這件兒呢。”

雖然花色繁複但好歹尚算清雅吉祥,落葵勉強點了點頭,繞到屏風後頭換衣裳,待出來時,蘇子已擺了一雙與衣裳同色的繡鞋在地上。

她邊穿邊想,這樣貼心的人,可真是世間難尋啊,自己當真是有福之人,有大福氣,她驀然生出個不祥的念頭,自己如今這樣有福,會不會是前半生將福氣都耗光用盡了,後半輩子要吃盡苦頭孤獨終老,她使勁晃了晃頭,將這晦氣的念頭逐了個乾淨。

細雪紛紛,從天還未亮時便開始打著旋兒落下,待落葵梳妝完畢,院中已是青白一片。

推開門,迎面便是凜冽的寒風,吹得落葵鬢邊的珊瑚流蘇一陣陣輕響,風掠過衣袖裙襬,行動間果然如花枝滿地,端的是春意盎然。

聽得門響,空青猛然回頭,但見與平日裡完全不同的落葵,難掩眸中驚豔之色,他情難自已的進了一步,又進了一步。

誰料京墨從斜拉裡奔了出來,一把抱住落葵轉了個圈,笑得合不攏嘴:“落葵,你真好看。”

落葵被他轉的頭髮矇眼發暈,一聲聲喊著放我下來,暈的都走不了路了。

京墨這才將她放下來,她扶著廊下立柱,對他笑道:“這果真是個看臉的世道,你還從未這樣對我過。”

京墨訕訕一笑:“你今兒是真好看。”

曲蓮見狀,緩緩退了一步,倚在廊下的硃紅立柱邊上,突然想到姨娘說的,平素寡淡無趣的姑娘,精心打扮起來,便格外有新鮮感,男子都舍不下這點新鮮感,她暗自咬碎了一口銀牙,默默道,看來自己要想抓住京墨的心,單憑好看的臉是不夠的,還是要想些別的法子才好。

而空青一臉黯然,默默退到暗影中去,咬著牙忍住想要打暈京墨的念頭。

蘇子的眸光在落葵與京墨臉上來回盤旋,越看越覺得紈絝子弟京墨,配不上自己一手拉扯,精心教養的落葵,頗有一種辛勤灌溉呵護,好容易長大開花的絕品,最後竟被個混小子給偷走的不快,他竟生出岳父看女婿,越看越厭煩的心來,但心中猛然一凜,雖說長兄如父,但到底不是父,自己是兄,遠沒有給落葵當爹那麼老的年紀,他對著杜衡使了個眼色,淡淡道:“行了,走罷,誤了請安的時辰,可是要罰跪的。”

杜衡會意,取過丁香手中的銀紅縷金團花斗篷,覆在落葵肩上,密密的風毛擁著她略顯清瘦的下頜,襯得她益發瘦弱的沒有一絲血色。

落葵扶著杜衡的手,與蘇子錯身而過之時,壓低了聲音道:“我走了,你萬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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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的冬至家宴,向來是皇子皇孫們聚在一起,用虛情假意推杯換盞,以明爭暗鬥下酒助興的宮宴,往往是極盡豐盛奢華卻又索然無味的。落葵實在懶得與他們鬥智鬥勇鬥心眼兒,覺得這樣一頓飯吃下來,不但吃壞了胃,還要平添白髮,她一向都是陪著太后在宮裡用了午膳,晚膳便稱病告假早早回家。

今日卻與往常不同,落葵心有要事,需的去用那頓勞心勞力的晚膳,而太子殿下病癒後,太后的身子一直便不大好,落葵少不得要陪坐伺候,陪坐閒話家常,這家常中少不得便提及她的婚事。

即便婚事已定,太后也是滿心的不情願,拉著她的手,幽長的嘆息不停:“葵丫頭,外祖母心裡疼啊,若不將你許給京家那小子,便要許給北谷國,外祖母舍不得你遠嫁和親,也舍不得你嫁給京家那小子,哎,外祖母原想趁著自己還有口氣,能替你相看個好人家,謀個好前程,可到頭來,還是左右為難啊。”

落葵斟了盞茶遞過去,半透明的薄脆杯盞透出綠瑩瑩的茶水,素白的底兒上粉彩鳳凰穿花而過,見太后沒有飲茶的興致,她又剝了個橘子,撒嬌一般塞到太后口中:“外祖母吃藥吃的口苦,吃的橘子清清口。”她笑得眉眼彎彎,唇角上揚挑出兩顆嬌俏的梨渦:“京家雖然落魄,可京墨純良,也算是個可堪託付之人,外祖母莫要如此憂心了,外孫女大了,不能事事都靠著外祖母庇護,以後的日子,外孫女總要自己慢慢過的,外祖母放心,京墨他不敢欺負我,他打不過我。”

一席話說的太后笑出了聲,輕輕拍著落葵的臉頰,笑罵了一句臭丫頭。

說話的功夫,林嬤嬤領了數名侍女進來,每人手中都捧著大小各異的錦盒,侍女後頭跟著數名內侍,四人抬一口半人高的楠木大箱。

太后攜了落葵的手,款款走到眾人近前,望住她慈祥道:“來,看看你的嫁妝,旁的那些衣裳首飾也便罷了。”她抬了抬下巴:“這些可是頂要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