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楊母氣呼呼的舀著熱湯。
這熱湯裡，有銀角子、柳樹枝、柚子葉，去去晦氣，圖個吉慶。
“二姨，別生氣了，哥也是無心的。”楊柒巧已經恢復了平靜，過去幫忙，一邊幫著說好話。
“我不氣麼？生他養他教他，可他呢，全是夏悅娘，也不想想，這家裡哪個人不在為他擔驚受怕。”楊母紅著眼睛，怨氣滿滿。
“二姨，悅娘為哥做的，並不比我們少。”楊柒巧輕笑，上前拍著楊母的背，勸道，“哥心疼也是很正常的嘛。”
“她都做了什麼？她不來，難道我們家就沒人了麼？”楊母還是氣難平，“今兒她就是不去，母親上了金殿，一樣能救安兒。”
“二姨，東凌百姓上了萬民奏，京都盛傳楊門傳奇，國子監學子齊齊請命，這些，都是悅娘的主意。”楊柒巧伸手，替了楊母手中的勺子，低聲說道，“若不是民心所向，今日便是悅娘敲響龍鼓，也未必會有百官說情，太子不會出言相助，哥……未必能全身而退。”
“什麼！”楊母吃驚的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說……那些事全是她做的？”
“她進京，不僅僅只是為了見哥一面的，現在想想，很可能她在入京前，就做好了以命換命的打算。”楊柒巧說到這兒，又難過了起來，“那天去天牢，哥讓我幫她的，可是，她非讓我留在奶奶身邊，說萬一事情不順，讓我馬上送你們出京……我們都大意了，沒看明白她的真正用意，哥罵我，也是應該的。”
有些事，她不能說，不過，把功勞推到夏悅娘身上就對了，或許能讓她這二姨記得悅娘的好，少些不滿。
“那麼大的事，豈是她一人能完成的？”楊母沉默了一下，質疑道。
“自然還是有幫手的。”楊柒巧暗暗吐了吐舌，笑著轉移話題，“二姨，你快別生氣了，哥剛從天牢出來，也不知道有沒有歇好，便看到悅娘那個樣子，正傷心的時候，可不能太勞神了。”
“你快去吧。”楊母抿了抿唇，退到了一邊，無奈的揮了揮手，“你去吧，我做飯。”
這是妥協了。
楊柒巧見她沒提收拾回家，也松了口氣，當作不知道般，提著熱湯去了給楊安戈騰出來的那間房。
楊安戈心繫著夏悅娘，匆匆洗漱過，換上了乾淨的衣衫，長髮還滴著水便往那邊走。
那邊屋裡，楊老夫人還守在床邊，任楊三姨和楊四姨兩人怎麼勸，都不肯回屋休息，只握著夏悅娘的手，含淚低語：“悅娘啊，你可得撐住了。”
她是打心眼裡的喜歡這姑娘。
那麼難的處境，愣是撐起了豆腐鋪子，護住了幼弟，現在又破了她孫子的必死局。
楊安戈一進門，就看到老夫人凝重傷心的神情，不由一驚：“奶奶……”
“安哥兒，你怎麼不去休息？”老夫人回神，伸手拉住了楊安戈，細細的打量。
今天這一天，險些便和這孫兒天人永隔，讓她如何不感嘆。
楊安戈看著她的神情，卻是誤會了，聲音都有些顫：“奶奶，悅娘的傷……太醫怎麼說？”
“安哥兒，你莫急，孟老太醫說了，悅娘雖然餘毒未清，但，她性命無虞，在宮裡時，身上的傷都已上了藥，只消這三天能退了高熱，便能熬過去了，並沒有大礙。”楊老夫人細細的說道，看了看他，心疼的說道，“這兒有我們，你快去歇著。”
楊安戈卻死活不願意，目光膠著在夏悅娘身上，堅持道：“我要在這兒陪著她。”
楊老夫人見狀，只好隨他。
今天一家人都折騰得夠嗆，再加上回東凌城的要好好的推敲，外面還有那麼多虎騎軍沒安頓，接下來還得配合刑部查案，事情還多著，於是，便帶著楊三姨、楊四姨退出了房間。
屋子裡只剩下楊安戈。
他坐在夏悅娘身邊，看著她蒼白的臉，心陣陣的痛。
好一會兒，他才顫著手掀開了被角，小心翼翼的拿出了她的手，將衣袖拉了上去。
他原以為，她會按著他給的名冊，有喜嬸和楊柒巧在，他們自然知道怎麼做，屆時，有她的安排，加上他掌握的訊息，足以迫得皇帝更改聖旨。
所以，今早他便很安心的被他們帶出天牢，坐上囚車，剛剛出發，便聽到了皇城方向傳來的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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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料，那竟會是她。
她的手臂上，同樣纏著布條，掩去了傷痕，他看不到，可是，他卻能想像，釘板滾過的傷會是怎樣的。
“傻丫頭，你又何苦……”袖子撩了一半，裡面的布條只露出一角，楊安戈便停了下來，低頭親在她眉間，熱淚落了下來。
一直以來，他都信奉著男兒流血不流淚，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哭。
可此時此刻，痛肺心扉的感覺漫延，他才領悟到，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因為未到傷心處。
說好的他會護著她，最終卻讓她為他險些丟了命。
“哥……”楊柒巧出現在門口，手裡端著熱騰騰的面，一抬頭，她馬上停了下來，錯愕片刻，又覺得難過，低了頭悄悄的退走。
“怎麼了？”楊母站在廚房門口，看到這一幕，納悶的問了一句。
“哥在哭呢。”楊柒巧紅著眼睛，嘆了口氣。
“什麼？！”楊母脫口問道，錯愕的看向了那邊的房門。
自打兒子懂事，她就沒見他哭過，哪怕練武再累，被她們責罰再痛，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今天卻為了那個小丫頭，哭了？
她有些不相信，匆匆走了過去。
從老夫人房間出來的楊家其他人見狀，也跟了過去。
“對不起……”屋裡，楊安戈還保持著那姿勢，親著她的眉心，低呢著，一手與夏悅娘十指相扣，緊緊的按在他心口，淚落滾滾。
她們站在門口，只能看到他的側面，卻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淚水，頓時都震驚的停了腳步。
此時此刻，她們忽然體會到，她們捧著寵著的孩子真的長大了。
他有了能刻在心裡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