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倫坡曾經說過，不要相信你聽說的任何事情，即便親眼看到的，也只能信一半。
鄭清原先對這句話還有些半信半疑，直到他彈匣裡的那顆普通符彈擊中某位大巫師，將其一槍打入寂滅之後，他突然想到了這句話，理解了什麼叫做‘親眼看到也只能信一半’，就像那位死掉的黑巫師，唯一可信的就是它死了。
詩人還是有些委婉。
年輕巫師在這一刻覺得，某些時候，對於自己親眼目睹的事情，就算信一半似乎也顯得稍微有些多。
“真的不是我。”
當天晚上，在三叉劍舉辦的慶祝晚宴上，鄭清不知道第幾次重複這句話了，他誠懇的看著身旁受邀前來的青丘公館主人，語氣顯得有些無力：“我發誓，真的，當時我的槍裡就是一顆普通的符彈，絕對不超過普通註冊巫師的水平……”
“普通註冊巫師可沒有能力給一位頂尖大巫師連續開許多次腦洞。”蘇施君一手挽著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端了一杯琥珀光，笑吟吟的看著男生，意有所指。
對於這點，鄭清無法否認。
“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姚教授獎勵給你的符籙非常有用，對嗎？我都聽說了，西蒙教授還幫你撿回來一張。”女巫緊張而又迅速的打斷了年輕公費生的解釋，話鋒一轉：“確實，我也不認為一顆普通符彈能夠打爆一位頂尖的大巫師，但如果你把它理解成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非常合理了。”
不得不承認，即便鄭清心底偶爾也會閃過這樣的念頭。
會不會真的是自己的功勞？
自己真的只用符槍就幹掉了一位大巫師？
但他終究還是有些自知之明，呷了一小口琥珀色的液體，感覺臉頰有些發熱：“我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那顆符彈沒有產生任何效果。任何效果……這是一位槍手對自己符彈最基礎的認識。所以，沃特雷先生的死，真的跟我沒有關係……我反而覺得，有沒有可能是那些烏鴉們實驗中的失誤，造成了實驗者肉身與靈魂一起崩潰？”
“按你的這種猜測，豈不是更應該慶祝一下了？”
女巫端著的高腳杯輕輕與男生手中的杯子撞了一下，叮，她愉快的總結道：“總之，不論是烏鴉們實驗失敗，還是你壓垮了駱駝，結果都沒有太大區別……你是這次任務的英雄。”
鄭清聽著這個詞兒，就有一種渾身發癢，彷彿被陽光刺傷的尷尬感。
他恨不得立刻鑽進旁邊那張條桌下面。
“為什麼…”
“因為大家需要。”
女巫衝向兩人走來的幾位大巫師微微頷首，臉上露出優雅的笑容，然後挽著男巫，非常堅決的帶著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抱歉，我不想聽丹哈格的老頭子們扯皮，他們似乎對我跟學校之間的關係有某種誤解……說到哪裡了？哦，對，大家需要這個‘英雄’。”
說話間，一隻託著果盤的小精靈晃晃悠悠路過兩人身側，女巫非常好心的接過那個果盤，塞進男生手中，然後把自己與男生的酒杯塞進一臉茫然的小精靈懷裡。
“學校需要告訴聯盟與家長，學校裡的不安定因素已經被清理乾淨了。”
她從盤子裡紮起一顆草莓，先給鄭清嘴裡塞了一顆，然後才給自己又扎了一顆，語氣輕快的補充道：“聯盟需要年輕的勇者，向新世界或者其他什麼人證明一下自己的‘活力’；三叉劍需要結桉率與業績；月下議會需要證明它的上議員不是瘋子……”
說到這裡，她俏皮的衝鄭清眨了眨眼睛，然後才繼續說道：“…沒錯，我就是那個瘋子。我需要你來證明我的選擇沒錯，而你需要一個足夠亮眼的戰績，一位大巫師級別的黑巫師實在是太合適不過了。”
鄭清被這一連串‘需要’繞的頭暈眼花，以至於嘴裡的草莓嚥進肚子裡，他都沒有嚐出它是甜的還是酸的。
“不過你也不用想的太複雜。”女巫重新扎了一顆葡萄，塞進男生嘴裡：“世界上許多事情，原本就是巧合、矛盾與妥協共同的產物，沒有那麼多為什麼，也沒有那麼多清晰簡單的因果關係。”
這一次，鄭清嘗出來了，葡萄是甜的，還沒有籽兒。
然後他終於意識到一件不太正常的事情——蘇施君今晚表現的太‘正常’了，就像一個真正的女友，全然沒有了往日的距離感。
他小心的掃了一眼身旁的女巫。
“什麼事？”大巫師對任何視線都非常敏銳。
“沒，”男生乾笑著，小心翼翼把葡萄皮咽進肚子裡，斟酌著用詞：“就是感覺你跟平時不太一樣…這個風格…不會是蘇芽用了複方湯劑什麼的吧，啊，哈哈哈哈。”
“蘇芽沒有那麼大膽子。”女巫白了他一眼，言簡意賅解釋道：“既然你已經跟我一起參加過月下舞會，那麼表現親密一些可以幫我們阻止很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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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她鬆開挽著男生的胳膊，打了個響指。
啪！
幾隻穿著筆挺制服的小精靈倏然出現在她的面前，畢恭畢敬行禮致意，女巫將男生懷裡抱著的還剩許多水果的托盤還給了小精靈。
“還有幾天就是除夕了。”
她雙手搭在男巫衣領處，仔細替他撫平領子上的褶皺，突然聊起了與今晚宴會毫不相干的話題：“既然你的聯盟指定任務提前結束，又不打算回家，那麼就來公館這邊過年吧。如果沒其他事情，今晚就可以住過去了……我的意思是說，公館裡空房間很多……這幾天實驗室事情比較多，鼕鼕沒人管束，已經玩瘋了。”
鄭清不覺得那只小狐狸有膽子在這只大狐狸的眼皮子下面撒歡。
同樣，他也不覺得自己還有其他選擇。
女巫臉上的笑容非常溫柔——即便戴著那副寬大的紅框眼鏡，也消減不掉那份迷人——但鄭清有理由相信，如果他此刻膽敢表現出某種拒絕的表情，眼前這位笑吟吟的美人兒會毫不猶豫的一巴掌把自己砸進地板最深處，而在場數位的大巫師與上百位註冊巫師，不會有任何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