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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森羅長生

幾朵藍綠相間的火光在狹小的空間中閃動,將一面怪異的巖壁映照得若隱若現。巖壁大體還是平整,但細看還是有些傾斜和粗糙,就像是一個心不在焉的泥瓦匠隨手一刀切出來的,而這面看似隨意的巖壁上,卻鑲嵌著十八張形貌各異的怪異面孔。

這些面孔栩栩如生,上面的神情各異,有的猙獰如同狂暴的野獸,有的癲狂得像是剛生吃了自己父母的瘋子,有的貪婪得像是餓了十天的人看見了一桌絕世佳餚,此外也有嫵媚動人的,有欣喜若狂的,周圍藍綠的火光幽幽閃動,將這些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好像都正在傾力將獨屬於自己的情緒宣洩出來。

忽然間,其中一張面孔的眼睛亮了起來。這是一張看似平靜,卻又好像潛伏著扭曲和癲狂的臉,他原本空洞的雙眼忽然開始放出一陣幽幽的藍光,然後凝結出了兩顆藍色的眼珠,上面隱約有一些人影。

“咦?骸極道?”一個乾枯佝僂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巖壁前,伸手從這張面孔的眼眶中取出了這兩顆眼珠子。陰幽的火光下,能看出這是個極老的老人,臉上的皺紋裡塞滿了老人斑,雙眼渾濁,聲音也是乾巴巴的沒有絲毫生機。

老人渾濁的雙眼仔細看了看面具上取下的眼珠,就轉身離開了巖壁。這裡似乎是一個深入地底的空間,只有偶爾漂浮在空中的藍綠色火焰帶來數丈的光亮,其他地方都是如無盡深淵一樣的漆黑而寂靜。老人在臺階上緩緩前行,他的步履蹣跚又遲緩僵硬,就像一具幾十年沒動過的木偶,幾乎都能聽到他關節之間發出來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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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終於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光點,似乎是這地底空間的出口。老人繼續地蹣跚而行,但只有這時候才能看出這老者行進的速度其實極快,看似僵硬緩慢的步伐,其實每一步落下都跨越了百丈的距離,前方那光點迅速地接近,最後呈現出一個數十丈寬大的巨大出口。

老人在距離出口還有數丈的地方停了下來,因為出口外站著一個赤著上身的高大身影,老人就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高大身影的背後,就像奴僕面對自己正在專注的主人,不敢輕易上前打攪。

這身影是個高大的男子,骨架寬大而又修長,筋肉健壯卻不顯得臃腫,宛如一尊花費某個大師畢生精力反覆打磨雕琢出來的完美塑像,一頭漆黑中彷彿帶點紫色的長髮在烈烈的風中亂舞。出口外是一處凸出的平臺孤懸於一面峭壁之上,這個男子就站在上面負手而立,靜靜地注視著下方的一片喧鬧場景。

下方是一個寬達數里,深達百丈的巨大坑洞,坑洞的邊緣整齊對稱而成渾圓,就像有個巨人用一柄巨大的勺子一下在地上給挖出來的,此刻這個大坑洞中數十只大大小小的妖獸正在此起彼落地跳躍,衝擊,糾纏,爭奪,其中最大的幾隻足有數十丈高大,張口的噴吐,目光的凝視,螯肢的揮動間都會帶起一陣陣的火焰或者是寒霜,也有地面不斷軟化為流沙或者是突出成為尖銳的石筍,或者凝聚出怪異的晶體和金屬。這些放在其他地方都是足以輕易覆滅村鎮,甚至威脅到一些城池的高階妖獸,此刻卻都被圈禁在這一方坑洞中,即便是其他稍微小一些的也都十丈或者數丈高大,依然可以以本能激發五行法術的三階妖獸。

除了這些妖獸之外,還有幾十個人也在這坑洞之中,他們或者是在爭鬥,或者是在怒號著和妖獸廝殺,還有哭叫著求饒絕望地嘶喊著的。

“我乃是北海李家旁系次子!我乃是北海李家旁系次子!你們誰能救我出去?我家必有厚報!一千晶,兩千晶都可以!三神在上,絕無虛言!”

“我乃南宮家管事,你們不能如此對我,你們不能如此對我!”

“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道主,道主請饒過我這一次……”

當然也有想著逃跑出來的,有兩個在大坑的巖壁上縱躍如飛的身影,顯然是先天境界的武道人仙,而還有一個駕馭著一股狂風的則是先天境界的鬼仙無疑,但不管是他們還是那些妖獸,在觸碰到這個大坑頂部的時候都會被一股無形的巨大力量將他們重新彈回去。

當嘗試著無法逃跑之後,這三個修為最高戰力最強之人就開始加入那些爭鬥的行列,這些人爭奪的只是一塊巴掌大的小小面具,看起來平平無奇,這些人卻像是在搶唯一的救命稻草,各種法術此起彼落,有直接轟擊向一同爭奪的對手的,有轟擊向搶到了面具的人的,也有轟擊向一旁的妖獸的,也有意圖隱藏自己然後偷襲的,那面具也在各種廝殺中不斷地轉換主人。

周圍的妖獸自然也沒閒著。五行所屬不同的妖獸相互之間本能地就會感覺到敵意和排斥,屬性相剋的這種敵意尤其嚴重,而屬性相契的妖獸又有相互獵殺吞食的習性,有一半妖獸甚至都沒有顧及那些人,只顧著捉對廝殺,還有為了爭食一兩個人而相互鬥得不可開交的。而另一半就圍攏在那些爭奪面具的人周圍也並不一擁而上,越是強大的妖獸靈智也越高,再不只是單純被食慾支配,懂得審時度勢,不只防備著那些搶奪面具的人反擊,也還防備著旁邊的其他妖獸,當那些修為最弱只知哭號求饒的幾個人被輕易吞吃之後,妖獸就只等待著那些力竭或是戰敗的人被淘汰出那個圈子,然後相互之間又是一場爭奪。

生和死,吃和被吃,所有的妖獸和人就在這坑洞中交織出一副喧鬧殘酷血腥,又好像帶點壯烈的場景。而站在懸崖洞口高臺上的那個男子就低頭看著下方這一幕幕景象,他的五官稜角分明而深邃,乍一看似乎只有四十歲上下,但看著下方眼光淡然而深邃,神情冷漠,又好像一尊凝視了萬古歲月的魔神。

“長生,什麼事?”男子忽然開口。

“啟稟尊主。”後面的老者這才開口。“骸極道道主隕落了。”

男子輕聲哦了一聲,神色波瀾不驚,似乎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抑或他早有所料。半晌之後他才又開口說:“看來唐家終究是不敢擔這個責。”

老者雙手送出那一對藍色的眼珠:“骸極令記下了方朗卓最後所遇之敵,似乎並非唐家之人,道主可要看看麼?”

男子轉過身來拿起那對眼珠,眼光掃過上面流轉的一男一女的兩個年輕人就不再多看,重新放到老者的手中去,淡然說:“恰逢其會的螻蟻罷了。這事必須得算在唐家頭上,就算一具荒獸遺骸算不得什麼,那也是我森羅殿發掘之物,就算方朗卓修為再是不堪,終究也是我森羅殿一道道主,他們都得給我個說法。”

老者有些遲疑地道:“我就是怕他們推脫……”

男子轉身過去對著下方緩緩伸出了手,凌空虛握了一下。

下方坑洞中,所有在爭奪爭鬥廝殺的妖獸和人猛然間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著離開了原地,不少人和妖獸還在愕然失措中,他們五官和竅穴中就開始噴出了血霧,隨著這血霧的噴湧,他們的生機迅速地失去,身體也飛速地乾枯萎縮下去。之前還生機盎然活力充沛地爭鬥的強大生靈,這一刻中全數變成了被人肆意擠壓汁液的果蔬食物。

一息之後,漫天的血霧如百川匯流一樣匯聚在了男子的手中,然後凝聚成一顆小小的鮮紅色丹藥,那些浮空的妖獸和人都化作枯骨殘渣紛紛落下。

“他們推脫不了的。”男子將手中的血珠丹藥丟入老者的手中,淡淡說了句,轉身走入後面的洞窟中去了。

老者彎腰恭送男子離開,然後才走到了高臺邊緣,看向下面的大坑。大坑中,一地的乾枯碎屑裡,只有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男子還倖存著,形貌悽慘地在枯骨堆中爬行。他手中握著一塊巴掌大小的面具令牌,正是之前所有人都搶奪的那個,面具上的五官生動活潑,欣喜中帶著猙獰,彷彿蘊含著無窮的生機和貪婪。而正是這個令牌,才能讓他在剛才那男子的一掌虛握中保下了性命,沒有和其他人還有妖獸一起化作枯骨。

這個男子並不是那些人中修為最高的一個,他人仙武道不過暗勁巔峰,鬼仙道倒是生法境已然大成,不過在幾位先天境界的高手面前也實在算不得什麼,他能搶到這個面具靠的是心機,算計,狠絕,還有一股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求生欲。他先和幾個相識的人一起並肩對抗妖獸,然後靠著那幾個同伴的犧牲,看準了機會裝作不小心被一隻土行的妖獸給吞入腹中,靠著符咒法術在妖獸腹中強撐著,後來那妖獸被先天高手擊殺,他也藏身在屍骸中,直到看到兩個先天高手兩敗俱傷他才一舉衝出,搶過那面具轉身又投入一頭最強壯的妖獸的口中去主動被吞吃。其他人正在瘋狂對那妖獸猛攻的時候,上方如神魔一般的男子的虛空一握將這一切都結束了。

當然這唯一倖存的男子也絕不好過,他的兩隻腳都在妖獸的口中被咀嚼得稀爛,身體上也滿是灼傷,即便是用了個先天符咒護身,在那妖獸腹中的強大腐蝕中也是丟掉了半條命,連頭臉上都是一片血肉模糊,似乎是瞎掉了一樣,在那些枯骨堆中只是憑本能地一股求生欲在無目的地爬動。

“不管是運氣也罷,心機手段也罷,實力也罷。你能得此長生符,在尊主的森羅萬滅法中掙出自己的一條生路來,那便有資格入我長生道了。”老者看著那個艱難爬行的男子,嘶啞的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大坑中。“只是一入我森羅殿,不管你之前是哪家之人,有什麼過往,皆要一筆勾銷,從此就只是我森羅十八道中一條遊魂而已,如此你可願意麼?”

“我願意。”下面那坑洞中的人勉強張開血葫蘆一樣的嘴回答道。

“好。殺伐霸道,苟且心機,萬般作為,皆是為活著多喘幾口氣。有此覺悟,你便得我長生真意了。”老者將手中那血紅色丹藥丟入自己的口中,似乎是細細品味了一下之後重新開口又吐了出來,然後那丹藥就如同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託著一樣悠悠地飛到了下面那個人的面前,鑽入了他的口中。

丹藥一入口,這人身上那原本看起來極為恐怖的傷勢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痊癒起來,連那被妖獸撕咬得完全不見了的雙腳也開始從斷處重新生長,不過數十息之後一雙筋肉骨骼俱全的新的雙腳就出現了。

“多……多謝這位……多謝道主!”這人翻身跳起,隨即對著上面的老者重重地磕頭,神態言語中都盡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和臣服,不只是為了這奇蹟一般痊癒的傷勢,也為這似乎能滿足他心中最深處渴望的歸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