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承乾失德，聖眷難在。
從重雍宮出來的那一瞬，群臣們突然覺這位如日中天的陛下光芒忽得黯淡了下來，他步履不似以往那般穩健，鬢髮早就佈滿了花白。此時此刻，眾人心裡才在感嘆，武帝是真的老了啊……
君王遲暮，東宮虛設，這是何等的諷刺。
事情演變至此，武帝也沒有心思再追究賣官鬻爵的事情，將此事交由監察司去查辦後，就擺駕回了寢宮。
重雍宮裡發生的一切無人敢私下議論，但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隨著君承乾被貶為庶人圈禁冷宮的訊息一出，各方探子都活絡起來，其中最惶恐的莫過於原大皇子一黨的心腹。
好男色，豢養孌童，在宮闈裡都是秘而不宣之事，古往今來都有。可像君承乾這般與人苟且，在滿朝文武眼中被皇帝當場抓包當數第一人。
朝野中最不乏的就是見風使舵之輩，曾經聚擁在君承乾門下的那些朝臣一時作鳥獸群散，最後只剩下寥寥數人。
今日之事一起，即便他朝武帝心軟將君承乾放出，皇位之與君承乾已成殊途。
武帝育有九子，其中六人或是夭折或是薨於中年，僅剩下的只有君承乾三兄弟，眼下最是名正言順的君承乾徹底沒了儲君的希望，圍繞那御座角逐的便只有君子濯與君燼炎兩兄弟。
貴人深巷，一座在雲都城裡格外僻靜的侯府裡。
鏡無臺赤足坐在池塘邊，寬衣廣袖，長髮垂落。風氣，撩開髮絲，露出半許銀白。他枯坐在此，眼神寂滅，仿若一座雕像，任秋風蕭瑟，不見半點生機。
對這一幕，侯府裡的人似都見怪不怪了。
砰——
有人重重將托盤擲在桌上。
“我說過多少次不要亂跑！”三生叉腰站在後面，橫眉怒豎，氣焰囂張的絕不似一個下人，“你的身子若出了差池，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鏡無臺沒有迴音。
長久的這種漠視，另三生正是怒火中燒，臉上不再掩蓋諷刺之色，“還真以為自己身份多高貴似的，不過就是個野種……”
鏡無臺低垂的眸子緩緩掀開，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寂靜若死水的湖塘。
“怎麼，我說的有錯不成……”
“你不就是個……”
三生在後邊喋喋不休，尖酸刻薄的嘲諷著。鏡無臺越是沒有反應，他說的話越是難聽，周圍侯府的下人不少都皺緊了眉頭，這時有人開了口。
“侯爺。”
三生的叫罵聲戛然而止，回頭正見到鏡老侯爺老邁枯槁的身影，他表情悻悻了一瞬，撇了撇嘴又故作無事的立到一邊去。
“拉下去。”
三生勾著唇，面露得意，正要對鏡老侯爺說須得讓人把鏡無臺嚴加看管起來，下一刻，他手臂吃痛，反手就被人扣了起來。
“老侯爺，你這是做什麼？！”他大驚失色，為何抓的人是他自己。
鏡老侯爺擺了擺手，依舊是那副行將就木的樣子，便是那眼裡的漠然讓三生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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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匹夫，爾敢，我可是大皇子的人！”
“咳咳……堵上。”
鏡老侯爺咳嗽了兩聲，漠然的下令。三生立刻被堵住嘴，五花大綁的塞進了麻袋裡。
嘩啦。
水深響起，麻袋被丟入湖塘裡，內裡裝著數塊大石，不過瞬息時間，快到讓人看不見他掙扎的動作，麻袋就沉入了水裡，唯餘一圈圈漣漪。
由始至終，鏡無臺的臉上都未有太多情緒。
“大皇子失德，被貶為庶人，圈禁冷宮。”
鏡無臺身子猛地一顫，那雙死水般的眼睛像是在剎那被注入了活泉，難以置信的顫抖著。
鏡老侯爺幽幽的嘆了口氣。
“你自由了……”
這聲自由他等待了多少年，期盼了多少歲月，而今落入耳中恍若似夢，迷眩中讓他不敢相信。視線裡唯有鏡老侯爺那雙渾濁到看不清情感的眼睛，許久，許久，鏡無臺才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咚……
這一刻，他才像真的活了過來，那張常年病色的蒼白面頰難得紅潤了起來。
他站起身，顫抖著邁出一步、兩步、三步……狂奔著朝著未知的方向而去。
鏡老侯爺站在原地，看著那喜若癲狂的身影，依舊帶著謙卑刻板的姿態，只有那雙渾濁老目裡洩露出幾許哀傷晶瑩。
“……這也許是老夫唯一能為你做的吧……”
最後的自由。
一個人渾噩一生處在黑暗裡，乍見那一縷光芒後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是喜是狂是瘋魔，還是茫然……
男子赤足走在朱雀街上，身邊人來肆往，他卻似丟了魂兒般杵裡在街道中央。那張恍若天人般不染煙火的絕色面容上卻是空洞迷茫的模樣，仿若一陣輕煙，歸去來兮不知何方。
過往的人都報之以奇怪的目光。
“瘋子。”
“站在路中間幹嘛……”
“讓開，讓開……”
他身影踉踉蹌蹌，在人群裡被推攘來推攘去。
一輛馬車突然在他身邊停下，月明瑤撩開車簾，詫異的看著他。
“小侯爺？”
鏡無臺仿若一個孤魂野鬼，漫無目的的朝前走著，對她的聲音充耳不聞。
“掌櫃的，這小侯爺莫不是撞邪了？”旁邊的車伕驚聲道。
“別胡說八道。”月明瑤一皺，目光落在鏡無臺的赤足上，上面已沾滿了灰塵與血跡。“將鞋拖下來，扶小侯爺上馬車。”
“這……”
“快點！”
……
後花園裡，宗玥正帶著宗升在草坪上放紙鳶，玩的不亦樂乎。阿魏莫愁小兩口在另一邊你儂我儂，都是心情大好。今日重雍宮的那場好戲一早就傳了回來，不光看了一場狗咬狗的好戲，順帶著還將君承乾這個蠢貨給拉下了馬。
沒曾想，如君承乾那種人居然還好男風。
這訊息一出，怕是不少與這位曾經的大皇子殿下打過交道的男兒們都要渾身發顫。
玉娘從梅林那邊走過來，身後還跟著一人。宗玥晃眼看到，將紙鳶線交到宗升手上。
“升兒自己先玩兒會兒。”
她快步走過去，玉娘身後那小廝忙俯身行禮。“見過郡主。”
“你怎麼來了？”
這人宗玥認識，是琳琅閣的夥計。
“我家掌櫃的請郡主趕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