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去，傾盆而下的大雨將人群驅散，紅綢溼漉漉的耷拉在地上，像化不開的血跡。
棺木被擺放在正門處，一道魁梧的身影立在一側，撐著柄油紙扇守在棺中人一旁。遠處還立著一群黑衣甲衛，冷漠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宗玥站在府簷下久久沒有邁出步子，只是痴痴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棺木前朱九那張麻木卻又絕望的臉，像是夢囈般喃喃道："誰躺在裡面？"
一個人影自黑羽衛裡走出來，乃是一直在武帝身邊服侍的內監。
"雍親王在迎親路上遇刺，郡主還未與王爺完婚按理說算不得未亡人，但陛下顧及你與王爺的親誼恩准你見他最後一面，眼下大雨漂泊還請郡主節哀，送王爺最後一程，陛下亦是悲痛還在宮裡等著見王爺呢……"
宗玥像是聽不見這些話，神色依舊麻木。
突然，朱九重重的朝她跪了下去。
宗玥眼睛裡像有什麼在這瞬間怦然碎裂，嘴唇禁不住的顫抖起來，身子終於動了，一步、兩步、三步……
腳上像是被灌了鉛……
心裡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棺木越來越近，猩紅的深衣，仍是那般修長的身影……往上，是那張她絕不會認錯的俊美面容，了無生氣的躺在其中，胸口巨大的血洞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宗玥身子一個踉蹌，猛的扶住棺木，她臉色煞白心已痛到麻木，卻還死死瞪大眼逼近那張面容。
"……是你嗎？"
沒有人回答她。
雨水滴答滴答流進人的心裡。
身體的力量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宗玥眼睜睜看著棺木被蓋上，她立在雨中嫁衣若染血，讓她胃海里禁不住翻騰，開口一咳，卻是一片殷紅。
天旋地轉中，身側是宗曦等人擔憂的聲響，身子不知被誰給扶住，視線的最後，宗玥只看到自己牢牢抓著朱九的手，指甲深深的嵌進了他的肉裡。
"是誰？"
是誰在他心口刺上的那一劍？！
"燕幽。"
……
皇城中，武帝坐在長亭下，看著漂泊大雨，難以止息的咳嗽聲漸漸緩和了下來。他抬頭看著黑不見底的天幕，臉上忽而生出一絲沉醉的笑來。
已見魚紋的眼角彎起，像是嘲諷。
"連你也為他傷心不成？"
"一介北燕蠻子汙了我君家血統，讓他苟活了這麼多年最終還是死到燕人手裡。因果迴圈，其樂無窮啊……"
內監自外匆匆過來，衣袍沾滿了雨水。
"陛下。"
"王陰陽檢查的如何？"
"屍體確認無誤，的確是雍親王本人。"
武帝臉上的笑容愈發沉醉，"好啊——令御膳房上壺美酒，讓燕婕妤也過來，今夜朕要為自己這皇弟好好送行！"
"喏。"
夜王府梧桐苑內。
女子安靜的躺在床上像是沉入了無邊無際的夢魘之中，外間一切的響動都被隔絕在她的世界之外。莫愁坐在床邊，行完針後看著她依舊不願醒來的面容，默默嘆息，輕聲出了房間。
院子裡，除了宗閻被傳召入宮，剩餘的一大家子人都聚集在宗玥的房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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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怎麼樣？”
“都整整三天了，為何玥兒還不醒來？”
宗曦宗翡緊張的聚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問了一長串。
“姑姑沒事，就是憂思過重，一時受到了刺激，讓她休息段時間也好。”莫愁皺了皺眉，看宗曦二人的目光裡頗有不忿，“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們幫著白厭瞞騙她的時候就該想到這個結果。”
宗曦宗翡神色一僵。
“白厭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宗翡嘆了口氣，沉眉道：“那具屍首的確是他的沒錯……”
莫愁眉頭一蹙，猶有些難以置信，那個男人……竟這麼突兀的就死了？不止是他，饒是親眼見到屍體的宗曦等人仍舊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阿魏在旁邊沉默許久，她此刻的感受該是最複雜的，眼看著白厭與宗玥就要走上好的結果，為何最後又會變成這樣子？
“二叔，當初你們與他到底做了什麼約定？”
宗曦神色裡帶著幾多自嘲，“他與我們約定，放棄與玥兒的婚事。武帝此番賜婚本就不懷好意，他令人冒充了白厭的身份，斬斷他在監察司的勢力。令他重新做回那個徒有虛名的親王，一旦玥兒與他成婚，武帝便有理由將玥兒詔入皇城以她為人質，要挾白厭與夜王府……”
“只是我們沒想到武帝會用借刀殺人這一手……”宗翡聲音低沉，目光忽而朝院外看去，幽幽道：“可即便如此，白厭也不該沒有防備才對，除非……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怕是只有那個男人才清楚……”
院外，魏虎蕭索的蹲在地上。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朱九沉默的立在一旁，“我們中了埋伏。”
“埋伏？什麼埋伏能將主上也算計進去。”魏虎咬牙低吼道：“別唬我！”
“屍首你親眼見到過，我如何騙得了你……”朱九聲音微頓，“是如慧……”
魏虎身子一顫，猛地抬起頭，面色煞白：“她？！那她……”
“死了……那一劍主上本躲得過，但她故意衝上去以身做擋，主上將她救下，沒曾想卻……”
這許是朱九話語最多的一次，魏虎滿心瘡痍，心裡除了悲涼外滿是不甘與不忿。
“那其他人呢……”
“他們去了北燕，殺燕幽！”
“我也去！”魏虎站起身，矇頭往外走，卻被朱九一把拉住。“不行！”
“你要守著郡主！”
“這是主上……最後的意思。”
魏虎目光一顫，正要說什麼，院子裡傳來一聲驚呼。
“醒了！”
魏虎朱九面面相覷，趕忙跑了進去。
房中，宗玥偏頭靠在軟塌上，輕揉著眉心，臉上帶著幾許疲憊幾許怠倦。
莫愁替她號過脈後，朝大家一點頭，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只是躺太久了，身子乏力是正常的，過些天便好。”
宗曦連忙點頭，他與宗翡都是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戰戰兢兢的看著自家小妹只等著她秋後算賬，可是好一會兒過去都沒有半點動靜。
“你們都圍著我做什麼？”
“玥兒……白厭的事情……”
宗玥美目輕輕一掀，帶著幾許疑惑，“白厭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