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風波，在十日之後總算平息。
監察司從府中撤離那日，武帝的聖旨也傳了下來，宗玥洗脫了嫌疑。當夜，還有一樁秘旨，迎風闖入了城北西王府。
除了傳旨太監，同行的還有監察司的暗衛與白厭本人。
翌日清早，西王府已人去樓空。
有人說西王不誠之心已久，連夜挾家逃竄。
有人說西王府發了疫症，當夜全家數十口接連暴斃。
流言云云，不論真相，這一門權貴的消失只如一粒石子沒入雲都詭譎的深海中，甚至未驚起半點波瀾就泯然無聲。
緊隨而來的是大雲朝的冬天。
冬至前夜，宗玥圍爐在院子裡，沽著一壺熱酒。
府裡一幹下人圍在院子裡，擀餃皮兒，舂米包糯飯，忙得是熱火朝天。
“這會兒朱雀街那邊定熱鬧的很吧！”宗玥感嘆著，雲都的冬至不如在北境有意思，以往都是閻羅城裡大家夥一起過，哪像這兒做什麼都需分個三六九等。
“要是憋悶，就出去逛逛，但子時必須回來！”
宗翡寵溺的說著，知她是個愛熱鬧的性子。
“三哥最好了！”
宗玥好不開心，招呼上玉娘就往外跑，雲冢一臉無奈的跟在後邊。
剛出府門，就見一輛華貴的馬車搖了過來。
蕭麒麟一身水藍新衣外罩織錦紅緞領綴著圈雪白狐毛，搖著一把扇子就跳了下來。
“你來做什麼？”
“奉家父之名拜冬來了，另外……自然是想見玥姐姐你咯！”
“少貧嘴。”宗玥嗔了他一眼，瞧著他後邊僕人不停搬下馬車的禮盒，忍不住笑道：“老侯爺還真是有心。”
蕭麒麟一聲輕咳，他家老蕭在朝中‘左右逢源’的本事出了名，這誇獎聽多了，就不像好話了，難免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
“玥姐姐這是要出去？”
“去朱雀街上湊湊熱鬧！”
“正好，捎上我唄！”
宗玥斜睨著他，“你不是拜冬嗎？”
“嘿嘿，禮到心到，想來宗三哥也不會與我計較。”
朱雀大街上，車水馬龍，垂髫兒郎，富家子弟皆在往來。大紅燈籠從街頭延綿至街尾，街上吹拉彈唱雜耍藝人往來不覺，兼有彩燈爆竹，歡聲笑語掩蓋了往日的肅穆與緊張。
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
這一日朝無議事、軍隊待命、邊塞閉關，商旅歇業，親朋互贈美食，安身靜體。被沉重勞役壓垮的百姓，難得有了天可以喘息的幸福。
“要我說，坐在馬車上就好了。這街上人來人往，擠著不難受嗎？”蕭麒麟理著被擠的有些褶皺的襟口，一臉埋怨。
“在馬車上有什麼意思。”宗玥玩著手上的糖人，白了他一眼，“你嫌麻煩就自個兒走呀！”
“別，我不就說說嚒……”蕭麒麟一臉委屈的咕噥。
宗玥不理他，自顧自的往人群裡鑽。
“我聽人說，漠西那邊來了雜耍班子，就在摘星樓裡。咱們要不要去看看？”
“摘星樓？”宗玥模糊記得這麼一個地方。
“玥姐姐應該還沒去過吧！摘星樓可是個奇地，但凡世間物，那裡都能找到！”
“還有這種地方？”宗玥嗤了聲，表示不信。
蕭麒麟好不服氣，“你若不信，隨我去不就對了！”
“前頭領路！”
到了摘星閣外，只見雕簷映日，畫棟飛雲。門外巨大兩個石獅子，往上碧闌干低接軒窗，翠簾幕高懸戶牖，層層疊嶂若摘星步階。一入內，流光飛舞，薄紗香菸，耳邊絲竹靡靡，恍若墜入另一世界。
這般富貴堂皇，比之皇城貴閣也不差，堂中幾名女子腰肢曼妙，狀若飛仙，臺下看客如痴如醉。
饒是宗玥也止不住驚訝，探眼看去閣中共有三樓，除了世家富商子弟外，更還有不少布衣襤衫者。
“有點意思。”
宗玥隨著蕭麒麟到了二樓一處雅座，發現這四周座處只隔了紗幕，附近所坐何人一覽無餘。
“這摘星樓難道就沒有雅間？”
“有是有，就是進不去。”
“還能攔住你蕭小侯爺？”
“你就別擠兌我了。”蕭麒麟白眼一翻，“如今就我所知，還沒人上過三樓！”
宗玥眉梢一挑，看了圈堂下那群布衣打扮的庶民，笑容深了幾分，“這摘星樓的東家什麼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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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蕭麒麟說的坦誠。
但稍一細想便能明白，大雲朝最講貴賤之序，能在天子腳下將世家子與庶民集於一堂的人，豈會是普通人？
可環伺朝野，誰又敢這麼做？
“你不說凡世間物這裡都能找到嗎？”宗玥將話題岔開，目光四處遊走，“我瞧這樓裡的擺設除了華貴些，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所謂寶物自然不能擺在明面上。”蕭麒麟故作風流的將摺扇一收，指向堂下入口處一個紅緞箱子。“將你所要之物寫在紙上，投入箱內。五日過後直接上門，東西定給你找好了。”
“那我試試。”
蕭麒麟吩咐了一聲，立刻有人送上筆墨紙硯。
研墨，點筆，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待墨跡一幹，宗玥將字條交給摘星樓的小廝。
蕭麒麟的面色卻極為怪異，玉娘等人在後邊都是忍俊不禁。
“玥姐姐……你這不是……”
“什麼都能找到這句話可是你說的。”宗玥沽了口熱酒，舒服的眯著眼。
“罷了罷了，今兒我就不該帶你來這兒。”
宗玥呵呵一笑，這時，樓下的絲竹樂響突然停下，相反卻是一批蓬頭褸衣的人被拉到了臺上。
一樓上那些懨懨的富家子這才像來了興致，不少人指指畫畫，朝一旁伺候的摘星樓小廝扔去一副牌子。
“這是在做什麼？”
蕭麒麟摸了摸鼻子，訕訕道：“忘了告訴你，摘星樓裡除了賣東西也賣人……
漠西人、燕人、大魏人……乃至宮裡與各親王家犯了事兒的奴婢下人，不少都會出現在這摘星樓中！”
宗玥眉頭猛地皺緊，目光死死落在看臺上一角。
一名女子行跡狼狽的跪在地上，披散的長髮耷拉住半張臉，稍一抬頭，便露出了另外半張像是被野獸啃噬了的可怖面頰。
“鬼啊——”
“這是人是鬼，嚇死人了！”
在樓下眾人一片惶惶聲中，宗玥面無表情的將牌子丟到旁邊小廝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