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等蕭麒麟幾人,宗玥一個人往前走,玉娘和另外幾名婢女被先打發回府,只有雲冢保持著一段距離,跟在她後方。
壓過心裡的震動之後,宗玥腦子逐漸清晰。
先皇子嗣在武勝八年那場動亂中悉數夭折,除了武帝外,就只剩一人。
雖有君氏血統,卻未入皇室宗牒,生母為北燕歌女,乃先皇早年遺留在邊關的私生子。是以,連姓氏都未承襲,但武帝復位初年,卻是他在皇城中開啟城門,武帝的黑軍才得以順利入關。
那之後,此人雖依舊未入宗牒,但王弟的身份卻被昭告天下。
王弟——燕扶蒼!
白厭就是燕扶蒼!
一個冷漠傲岸如冰霜。
一個醉心風月似檀郎。
誰能將這二人聯絡在一起?
宗玥斂眸禁不住笑了起來,好一個武帝,好一個燕扶蒼!這兩兄弟,竟是將滿朝文武玩弄在鼓掌之中。
難怪,若不是自己人,武帝怎會將莫大的權力交給監察司!
縱觀朝野,任何人做著大司馬,都有集權威脅他的可能。唯獨燕扶蒼不能,他私生子的身份,一半的燕人血統,就註定此人一生都不可能染指得了君氏王座。
想來對此……那個男人也是極為不甘吧……
明明是皇室後裔,卻一生只能遊走在陰暗裡,戴上一層層面具,變作別的的影子。
饒是權力再大,也不可能為王!
多麼煎熬,多麼諷刺……
不知不覺中,宗玥竟走到了河畔。
河上花燈點點,宛若繁星。她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卻依舊那麼窒悶。
回到雲都後,她躲避君子濯,防備武帝,但一樁又一樁的意外接連發生。便如命運的諷刺,有些事不是她想躲就能躲。
嫡位之爭,武帝疑心……這些事,即便她步步為營,終究也逃不過的!
“玥兒。”
君子濯的聲音在後方響起。
宗玥沒有回頭,只是閉上了眼,蓋住了眸中的厭惡,轉身時她的情緒已盡數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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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樣子的福了福身,她就要離開。
君子濯身子一錯,攔住了她,“那天,我在日月湖等了你許久。”
那天?宗玥沒有抬頭,心裡疑惑卻不吭聲。
君子濯見她始終低頭不語,眼裡哀傷更重。
“玥兒是真的忘情了嗎?來雲都前,你還曾寫信……”
“我沒忘又如何?”
像是激動了起來,君子濯呼吸也重了幾分,“玥兒你說,我盡全力。只願你不要這般冷待我……”
宗玥眼裡寫滿嘲諷,可惜的是君子濯卻看不到。
“那我要你休妻呢?”
君子濯身子一僵,眸中有愁苦有踟躕,半晌,頹然的開口:“素荷她並無過錯……”
“我知道。”
君子濯臉上閃過一絲欣喜,只是須臾,他的心又重重沉下去。
宗玥慢慢抬起頭,黑若點漆的眸裡平靜無波,找不到半點往日的波瀾。
兩人只隔咫尺,君子濯卻覺得像有一堵無形的大牆橫在了面前,原來……他二人的距離早已成了天淵。
“想來我也再沒資格留著此物了。”
君子濯輕嘆了一聲,那一刻,像是所有情緒都從他身上湮滅,唯有淡淡的哀傷。
將一枚手絹交到宗玥手上,他便離開了。手絹上歪歪扭扭繡著兩對鴛鴦,針腳粗劣,而今看來甚是刺眼。
宗玥素手張開,任它隨風落入河裡,有些東西,早就不該留下……
她走了幾步,突然停下,對著空蕩蕩的街道說道:“若你再事事向三哥彙報,就別再跟著我!”
雲冢從暗處現身。
“我的身邊,只留我的人!”說罷,宗玥也不等回答,徑直就走。
雲冢看著少女消薄卻又傲然的背影,眼裡閃過片刻掙扎,幾許後,像是下定了決心,重新迴歸到黑暗中。
街的盡頭停著一輛馬車,像是等待已久,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窗戶伸了出來,拇指上墨玉扳指光暈醇厚。
宗玥只駐足了幾秒,就走了上去。
男子倚靠在車內,擁裘握爐,俊美的臉上又恢復了以往的漠然神色,此情此景,就如初見之時。
幾息沉默,還是宗玥先開了口。
“我該叫你大司馬,還是燕皇叔?”
“兩者於你,有何不同?”
“的確沒什麼不同,都是我區區小女子只能仰望的大人物。”
白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的確有所不同。”
“?”
“燕扶蒼忠於陛下,白厭忠於自己。”
宗玥疑惑的看著他,一時沒明白。
“在你面前,我是白厭。”
這句話落,宗玥緊繃的身體莫名放鬆了幾許。
“大司馬不該說反了嗎?”
若說忠於陛下的,也該是他白厭這個身份才對。
白厭沒有解釋,只是淡淡的看著她,黑眸卻愈漸幽深。
“醜奴晚些時辰會送到你府上,”他話語一頓,“有些人,放在明處反而安全。”
這話像是提點,宗玥記在心裡,轉頭看他,“你欠夜王府的恩情,早該還完了吧?”
“有些情,這一輩子怕是也還不完。”白厭眼裡有幾分戲謔,“想來你的三哥並未告訴你當年的事。”
“什麼事?”
“不知道也好。”
宗玥嘴角抽搐了兩下,她最討厭的就是這傢伙吊人胃口的本事。
幾息沉默。
“謝謝。”
白厭看著她。
宗玥皺眉看著窗外,俏臉微紅,像是彆扭。
“崖下。”
“比起口頭上的,本君更喜歡實際一些。”
“我勸你見好就收吧!”宗玥牙關發癢,故意威脅道:“你就不怕我暴露你的身份?”
白厭輕睨她,“你敢嗎?”
宗玥白眼一番,徹底不想說話。
馬車停在了夜王府後門小巷,宗玥下車之際,隨口一說:“白厭只忠於自己的話,那大司馬就不是陛下的人咯?”
白厭的回答響起時,宗玥已放下車帷,只聽那低沉的語調裡像是含了笑意。
“你可以這麼認為。”
翻牆回了府中。
宗翡站在院門口見她歸來,笑容寵溺。
府裡其他人早就準備好了冬至的年飯,熱鬧喜氣,溫暖人心。
宗玥的腳步莫名輕快,唇角也不自覺的上揚幾分。
不知是因了這群等待她回家的人,還是最後的那句回答。
她是不是可以認為,白厭……並非是敵人呢?
街上,馬車漸遠。
車伕摘下斗笠,露出一張木納老實的臉。
“屬下不明白主上的用意?”
車內,男子黑眸深邃,眼底的深藍卻似有星光遊走,碎成笑意點點。
“本君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