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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小女子(一)

管心蘭的出現,讓管山桐措手不及。

說實話,管山桐從來都沒想到管心蘭會在這個時候回到第一雷家,尤其是在家族的水脈出事的緊要時刻,尤其是……在管山人因為她提供的線索而被家族下令處死之後的這個時候。

管心蘭和第一雷家的事情,其實很複雜,複雜到管山桐和第一雷家的人都從來不會提起,相應的,不管管心蘭到底在外面做了什麼,只要不影響到第一雷家的利益,雷家也不會干預。

所以管心蘭在外面當歌手,甚至成為了國民第一女性歌手,這些都跟第一雷家無關,管心蘭也從來沒說過,她是雷家的人。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管心蘭,那個唱歌很好聽的管心蘭。

管心蘭,是第一雷家的私生子,或者說,在名義上,管心蘭算是第一雷家的私生子。

二十五年前,隨著現任雷帝的逐漸老去和集權的把控越發嚴重,導致了一些一直以來在雷帝的統治下心懷不滿的族人產生了一些其他的念頭,於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奪權運動在第一雷家開始了。

參與到奪權的支脈,涉及到整整十個支脈。雖然這些心懷不滿的人並不是所有族人的全部,但是依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那一年裡,家主的命令甚至連釋出都會受到阻撓,十個支脈的部分成員甚至在家族內部成立了一個臨時的委員會,目的就是宣揚十支脈自治,脫離已經老邁昏庸的雷帝的統治。

但是顯然,雷帝雖然老邁,但是並沒有昏庸的地步。

相反的,雷帝一貫所表現出來的沉默寡言和優柔寡斷,都只是他深謀遠慮的表象,在面對這樣的家族叛亂的時候,雷帝顯示出了針對外界事務所不同的果斷和雷厲風行。

十個分支的參與到叛亂當中的成員,全都被一舉拿下,並且受到了嚴厲的懲罰。那一年,被處死的第一雷家成員總計五十餘名,被監禁者三百多人,叛逃或者在動亂當中失蹤的,也有二十幾個。

當時出逃的人當中,就有水脈當中的一個成員,按照輩分來說,應該是管山桐的姑姑,管山桐父親的同支脈的妹妹,名字叫做管仟華。

管仟華參與到叛亂行動,或者說只是一個偶然,或者是被人蠱惑,而且還沒等她加入多久之後,家族的行動迅速展開,所有叛亂的重要成員都被抓了起來,蠱惑她加入陣營的人當然也不例外。

本來對於他們這種被蠱惑參與叛亂的族人,還沒有加入多久,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家族是打算從輕處置,只是做一些象徵性的懲罰,給他們一個教訓,之後就放任自流了。

但是年輕無知的管仟華根本就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過她家族的意圖。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趁著所有人都在忙著修復因為抓捕叛亂者而造成的建築損傷的時候,管仟華逃走了。

從第一雷家逃走之後,第一雷家也曾經派人尋找過這個水脈一支的女孩,而且在當時,管山桐的父親,已經有了很高的家族地位,還派出了相當多的人手去尋找。

但是奇怪的是,管仟華不僅沒有離開家族的經歷,甚至平時的時候都有些路痴,但是自從她逃出家族之後續,卻像石沉大海一般,不管第一雷家怎麼尋找,都找不到她的所在。

對於這件事情,第一雷家最總的定論是,管仟華被什麼奇怪的組織帶走,打算作為對付雷家的棋子。或者第一雷家的仇人,為了報復第一雷家,已經將管仟華在外面悄悄殺死了。

對於後面的這種猜測,管山桐的父親是不相信的,因為管仟華雖然是個女孩,但是修為還是不錯的,還不至於那麼輕易地被人殺死並且毀屍滅跡。

但是既然家族已經有了定論,水脈的人也不敢說什麼,尤其是在這個叛亂剛剛平息,雷帝亟待立威的時候,就更不能挑釁家主的權威了。所以這件事情就被當成管仟華的叛逃而處理,不過暫時儲存了她的祖籍。

第一雷家經過了這次叛亂之後,也開始變得更加穩定和團結起來,從此在雷帝的統治下走上了新的軌道。而當初那些被處死的人,那些叛逃和失蹤的人,也漸漸地被第一雷家的人忘掉了。

當初逃出雷家的那些人,當然也沒有人再回來過,第一雷家也沒有派人去尋找。

但是三年之後,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突然出現在了第一雷家的門前,口口聲聲地說,自己是第一雷家的人,現在想要回家。

當年叛亂的事情,已經早就被很多族人遺忘在了身後,甚至都沒有想到這個女人很可能是當年那次叛亂當中從家族逃出去的人,出於保守考慮,守門的人將女人放在了外院的一個地方,提供了吃食,並且上報了家族高層。

聽說此事的高層成員,瞬間就想到了三年前的那次叛亂,決定派人過來看一眼,而這個派過來的人,就是管山桐的父親。

管山桐當時八歲,他記得清清楚楚,當他隨著父親來到外院一間接待賓客的大廳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身上穿著破衣爛衫的女人。她的手裡拿著一塊糕點,小心地掰開了,一點一點地餵給懷裡的孩子吃。

她懷裡的這個孩子,滿打滿算看起來也沒有一歲大,還不能走路,也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默默地接收著女人的餵食。孩子小小的一隻,被女人抱在了懷裡,就連襁褓都顯得很瘦小的樣子,看起來格外讓人可憐。

這個女人,就是回到第一雷家的管仟華。

由於當年的叛逃和後來的猜測,家族草草將管仟華定罪,判處終身監禁,沒有特許,不允許任何人探視,而她帶回來的這個孩子,據她所說,是她在逃亡路上和一個邊境的男人生下來的孩子。

但是孩子生下來沒多久,那個男人就死在了邊境的異族手中。她也因為想要保護孩子,主動回到了家族領罪,只希望家族照顧好這個孩子,能夠讓她健康地長大,不管多少的懲罰她都接受。

本來,家族是並不打算留下這個孩子的,但是在管山桐父親的堅持之下,雷帝終究還是答應了下來,決定給這個無辜的孩子一個機會,留在了管山桐的家裡撫養長大。

管山桐就是這樣,和管心蘭成為了一起長大的兄妹。

和管山桐不同的是,管心蘭從小表現出來的聰明才智,都不是在修行上的。當管山桐在閱讀著各種修行典籍和心得筆記的時候,管心蘭就在旁邊鋪開一張紙,看著管山桐,不到多長時間,就給他畫下一張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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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作為家族下一代中天賦最高的天才,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因為父親的地位和自己的天賦,被很多人高高地捧起,很少有人能夠真心對待自己。所以管山桐對這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妹妹,相當的喜愛。

每次他都會將管心蘭給自己畫的畫像留下來,逐漸地竟然變成了厚厚的幾大本。他鼓勵管心蘭去追尋自己所喜歡的,不像其他人那樣,督促管心蘭修行,當然,管心蘭的天賦也並不高,修行速度一直都很緩慢。

管山桐以為,妹妹只是小時候受到的挫折太多,出生的時候沒有太好的條件,哺乳期又沒有足夠的營養,所以導致了身體的先天欠缺。但是既然如此,不用走上修行的巔峰之路,或者是對這個女孩最好的歸宿。

但是事實證明,管心蘭的問題不僅僅是像他想象的那樣。

到了十歲的時候,管心蘭到了應該檢測家族雷系天賦的時候了。管山桐就像家族中每一個做大哥的人一樣,送管心蘭到了家族的天賦堂,在門外等待著自己可愛的妹妹,帶著什麼樣的笑容走出來。

然而,一直等到了正午,管心蘭也都沒有從天賦堂裡走出來。

家族的人告訴她,管心蘭的身上不僅僅沒有發現任何的第一雷家的雷系天賦,而且經過檢查還發現,她根本就不是管仟華的女兒,而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野種。

聽到這個訊息的管山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照顧了七年的妹妹,竟然是一個野種?

由於這件事情,當年保下管心蘭的事情被人重新提了起來,管山桐的父親受到了雷帝的苛責,甚至連累水脈的人都受到了懲罰。而關於管心蘭的處理辦法,也正在族老會的討論當中。

心煩意亂的管山桐,找到了看守管心蘭的地方,躲在角落裡,遠遠地看到了在囚牢當中平靜坐著的管心蘭。

這個山間幽蘭一般的女孩,安靜地彷彿天崩地裂都與她毫不相關。她坐在牢房的椅子上面,靠著牢房的鐵欄杆,看著天空上飄過的白雲,飛過的鳥兒,輕輕張開了嘴,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歌。

他還記得,那天管心蘭跑到了自己的面前,拿著一張寫滿了鬼畫符的紙,很高興地對他說:“哥!哥!你看我寫的歌!我為你寫的歌啊!”

“將來,我要寫好多好多的歌,唱給好多好多的人聽,告訴他們,我有一個對我最好的哥哥!”管心蘭說:“到時候,我就是大明星啦!家族裡的人再也不會笑話我,再也不會欺負我,再也不用讓哥哥因為我丟人了!”

管山桐摸著她的小腦袋,告訴她:“做你的哥哥,從來都不丟人。”

然而如今,家族的人告訴他,他的妹妹並不是他的妹妹,就算他像妹妹一樣對待了這個女孩這麼多年,但是血脈終究是血脈,沒有家族的血脈,就永遠都不是家族的成員。

少年時期的管山桐,第一次對自己的前路開始迷茫了起來。

一直以來,他所認為的人身道路,都是家族安排好的。

從他的天賦被天賦堂檢測出來之後,這件事情就已經註定好了。

他是第一雷家這一代天賦最高的人,而事實證明,在修行方面上,他也不遜於任何的絕世奇才,年僅十七歲,就已經快要達到少師的境界,就算是在歷史的天才中,都已經是佼佼者了。

而他也一直為了自己的強大和家族的強大而努力著,或許,他不知道這樣的努力到底對自己有什麼樣的意義;或許,這樣的努力對他來說同樣是乾燥乏味的;又或許,這樣的努力,對於他來說還有一些痛苦。

但是想到別人的期待,想到家族的期待,他就會重新恢復自己天才的模樣,一成不變地走上家族安排好的道路。

就在這樣的道路上,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給他灰色的天空,點綴出一點點藍白色的花色。

正是這樣的一點點顏色,讓他的人生開始不再灰黑一片,讓他在幾乎要放棄的時候,能夠想到她,就不必強作鎮定,去堅持自己不明所以的目標。因為保護這一點點的色彩,就是他如今的全部。

現在,卻有人告訴他,這一點點的色彩,都不是屬於他的,註定要抹除的。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為了家族,還是為了管心蘭,才這樣堅持到了今天。那麼今天之後,自己到底還應不應該堅持下去呢?

就在這個時候,管心蘭發現了他。

眼神的對視讓他心慌,他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對待自己的妹妹,躲閃著,想要轉身離去,管心蘭卻在身後叫住了他。

“哥!”

這一聲呼喚,徹底擊碎了他心中的怯懦。管山桐轉過身,走到了牢房的旁邊,看著柵欄裡面的管心蘭,伸手摸摸她的頭,問道:“難受嗎?”

管心蘭懂事地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管山桐坐在了旁邊,隔著柵欄,和小小的管心蘭靠在了一起,兩個人一起看著天空,一起看著鳥兒飛過去,管心蘭說:“哥,我給你唱首歌吧?”

他們都知道,這或許是他們兩個人的最後一首歌。

管心蘭問:“哥哥的修為又精進了呀,是不是可以活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管山桐的心裡一抽,表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點頭說:“是啊,可以活好久好久。”

“那……”管心蘭看著天空,靠在管山桐的胳膊上,輕聲說:“那我想見到哥哥,還要等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啊……”

管山桐看著低頭頭偷偷哭泣,不想讓自己看到的管心蘭,嘆了一口氣,咬了咬薄薄的嘴唇,手掌從管心蘭的頭上拿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牢房的看管區,朝著會議室走了過去。

沒人知道管山桐到底是怎麼保下了這個並不屬於第一雷家的女孩,就連管心蘭自己都不知道。

從會議室中出來之後,管山桐、雷帝、所有的族老,都再也沒有對這次的事情說過半個字,也沒有透露過一絲一毫當初會議室當中事情的經過。

他們只知道,在哪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剛剛十七歲,還沒有成年的管山桐,提著一柄短劍衝進了族老會的會議室,大門從裡面被人關上。不過片刻,雷帝那肆意汪洋般的龐大氣勢沖天而起,持續了整整一刻鍾。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管山桐同樣地提著短劍走出了會議室,回到了管心蘭的牢房,一劍斬斷了牢房的門鎖,帶著管心蘭離開了看管區。而對此,雷帝和族老會並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

從那之後,管心蘭成為了第一雷家的一個隱形成員。

所有人都知道,管心蘭並不是第一雷家的血脈,不管怎麼詢問,還在終身監禁的管仟華,也沒有透露過一點她的來歷。但是她依然還生活在第一雷家當中,並且不需要修行,不需要對家族盡義務,當然也沒有接受太多家族的福利。

後來,成年的管心蘭走出了雷家,來到了帝都,花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靠著美麗的容貌,甜美的嗓音和音樂創作天賦,成為了整個帝國最璀璨的明星。甚至連第一雷家的很多人,都成了她的粉絲。

她實現了當年的承諾,變成了萬眾矚目的存在,再也沒有讓管山桐作為她的哥哥在家族裡丟人,再也沒有讓管山桐因為自己承受當年一樣巨大的壓力和痛苦的折磨。

管山桐也從那次之後,得到了雷帝的賞識,不負眾望地鎮壓一眾兄弟姐妹,繼承了雷子的稱號。

十幾年過去,似乎當年的事情已經被淡忘。但是管山桐和管心蘭的心裡都記得,他們不說,並不代表他們沒有忘記那天的天空,那天的飛鳥,那天午後那一首稚嫩的歌。

兩個人如今也都是地位不凡的成年人,雖然也經常相見,但是終究都不能像小時候一樣,整天地膩在一起。

由於管心蘭的出名,第一雷家也開始忌諱起來,如果被帝國的公眾知道,第一雷家和管心蘭當年過那樣的往事,同時也為了保護管心蘭的安全,第一雷家封鎖了和管心蘭之間的關係。

所以,管心蘭很少回雷家,雷家也從來不會去找她,只有固定的時候,管山桐會悄悄離開雷家,找到管心蘭,一起呆上一段時間,然後離開。

這麼多年來,兩個人的感情從來都沒有淡化,反而因為不能常常見面變得更加親切。

而管心蘭作為公眾人物,作為帝國的大明星,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都是那副笑臉,就像每一個萬眾矚目的明星一樣,大方得體,耍帥賣萌樣樣精通,對外宣稱父母雙亡,簡直就是堅強女人的模板。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自己的大哥面前,管心蘭,永遠都是那個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