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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禮物

午夜的雪原,分不清到底是白色的,還是黑色的。

明明腳下的土地覆蓋著潔白的積雪,但四周,卻是一片黑暗。

黑與白在此時融為一體,唯有天上的明月,才能分得清楚。

可惜現在,天上沒有月亮。

那輪新月只是向大地匆匆一瞥,很快就又躲進了雲裡。

黑暗中,範平安騎在自家的高頭大馬上,渾身不自在。

老範的這身十三太保橫練,那是小時候就吃下去的苦頭,十八歲就練成了。

說刀槍不入,那難免有些誇張,至少火槍他防不了,但尋常的刀劍,那是不怎麼怕的。

尤其是後背,門裡的外家橫練功夫,後背能不能練出來,尤為關鍵。

以為人看不到身後,只有背練出來了,才能減少被偷襲的傷害。

眼下,範平安人騎在馬上,後背的肌肉卻時刻不敢放鬆。

他有一種真正意義上的“芒刺在背”的感覺。

人騎馬,是雙腿和胯部用力,腰和背是要相對鬆弛的,這樣脊椎骨才能有更好的緩衝,否則很容易受傷。

老範這會兒背僵著,他個子又高,身體姿態就有些怪異了,直挺挺的,就跟焊在了馬鞍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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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針騎著馬,跟在這老者身後,昏暗中隱約看出了不對,心裡暗暗好笑。

笑歸笑,他同時也有些同情範平安。

易地而處,李一針覺得自己也會這樣。

因為,沒有人敢把後背,賣給一個聶家人。

而此刻範平安身後,就坐著一個聶家刺客。

他們是兩人一騎,一前一後坐在同一匹馬上。

這個聶家刺客的坐騎,被栓在了那片林子裡,她沒騎回來。

“範老。”此刻坐在範平安身後的聶萱終於開口道,“您不用防著我,我不會對自己人出手的。”

“你不用管我。”範平安淡淡說道,“我這是在練功。”

“哦,那我就不打擾您了,李先生,我能坐你那兒來嗎?”

“不用不用。”李一針連忙搖頭,“範老哥的馬高大,我這匹矮馬吃不住兩個人的體重。”

“我明白了。”聶萱說道,“是不是我忽然取消了對林朔的刺殺,你們就懷疑我此行的目標不是林朔,而是你們?”

“怎麼會呢?”範平安說道。

“就是嘛。”李一針笑道,“聶小姐說這話就見外了,買賣沒這麼做的。”

“不過聶小姐。”範平安說道,“你還是給我們一個解釋比較好,這都跟了一天了,為什麼忽然取消行動。”

“是啊。”李一針也說道,“雖然林朔身邊還有兩個獵人。不過那兩隻雛兒還太嫩,對付他們,我一個人就夠,而且花不了多少時間。所以今晚三對三,我們是必勝之局。聶小姐,你是金主,買賣怎麼做你說了算。但你要是能讓我們知道,為什麼這麼做買賣,那就更妥了。”

“範老,李先生,買賣照做,但不是今晚。”聶萱淡淡說道,“要是今晚殺了林朔,那我們都難逃一死。”

“有什麼說法嗎?”範平安問道。

“跟你們會面之前,我順道撿了一個空投箱,你們應該看到了。”

“沒錯。”

“空投箱子裡,只有一本書。我起先並不在意,但今天一邊跟著林朔,一邊看這本書,我就覺得這次我們的買賣,必須要往後拖一拖。”

“為什麼?”

“我這次進阿爾泰山地區,比原先計劃的晚了一些。那是因為中蒙兩國已經開始封鎖這裡了,我費了一些周折才進來。所以我知道,林朔這次獵殺的東西不一般。”聶萱說道,“原本這個事情,是獵門的買賣,跟我們無關,可那本書上寫的東西,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這東西要是不先除掉,我們都可能會死在這裡。

術業有專攻。殺人,獵人不行。打獵,我們不行。

所以這趟我們講究一個先後,讓獵門的買賣先做,我們的買賣押後。”

“今天就看你一路上時不時地翻一頁,還以為那是聶家的秘籍,我就不便過問。”範平安說道,“既然現在這個情況,那請聶小姐讓老範長長見識,那是什麼書啊?”

“說是書,其實是一本筆記。”聶萱說道,“作者範老應該認識,他叫章國華。”

“章國華?”範平安一聽這個名字,心裡頭就咯噔一下。

他曾是獵門曹家的護道人,曹家在六大家內部的分工,主要是負責獵門情報的。

所以獵門的事兒,範平安耳濡目染地知道一些。

尤其是章國華這個名字,那更是如雷貫耳。

論年紀,章國華是範平安的同輩人,可老範初入江湖的時候,章國華這個名字,就已經是被眾多門裡人仰望的存在了。

這些仰望者中,也包括他範平安。

章國華的死因,在門裡是個謎,但在獵門六大家中,尤其是在擅長情報收集的曹家,並不是什麼秘密。

所以腦子一轉,範平安不由得驚呼出聲:“你是說,這次林朔他們遇上的,是‘山閻王’?”

“沒錯。”聶萱點點頭。

“那是什麼東西?”李一針問道。

“非常可怕的東西。”聶萱喃喃低語道。

“所以聶小姐就把那本筆記留給了林朔,希望他可以獵殺掉這頭‘山閻王’。”李一針點點頭。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聶萱晃了晃腦袋,狀態似是恢復過來,眼神中殺機畢露,“我們現在不用在山裡跟他們耗體力,他們忙他們的,回頭我們去收拾殘局就好。”

……

十公里之外,林朔、Anne還有章進三人回到了營地。

大家在篝火邊上團團坐著,目光都牢牢鎖定著林朔手裡的筆記本。

就著篝火的光亮,林朔仔細地辨別著這本筆記的字跡,然後點了點頭,對章進說道:

“沒錯,是你爺爺的東西。”

獵門高人之中,給後世留下墨寶的人並不多,章國華偏偏是其中之一。

他曾經受聘編纂過軍隊的教科書,那時候編書可不是用電腦敲敲打打就完事的,都是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因此留下了不少草稿。

如今章國華的手跡,在門裡是稀罕物,每一張都價格不菲,收藏價值很大。

林朔寫得一手好字,對書法頗有研究,對這位獵門前輩的筆跡並不陌生。

憑心而論,章國華的書法造詣一般,但個人風格還是很強烈的,字如其人,筆鋒如刀。

章進很激動,紅著眼圈,嘴裡呃呃叫著,手上劇烈地比劃著什麼。

林朔心頭一軟,伸手摸了摸著他的後背,安撫了一下他的情緒,然後另一只手往前一遞,把這本筆記遞給了章進。

這個是章家的東西,裡面寫著什麼林朔不著急看,要先給章進過目。

結果這孩子是個急性子,筆記一上手,“譁”一下就翻到了最後一頁。

篝火照著這少年的臉,這少年看著這一頁筆記,急得掉下淚來。

林朔這才想起來,這孩子沒念過書,不識字,看不懂上面寫了什麼。

他心懷歉意地伸出手,從章進手裡接過筆記,就這最後一頁的文字念道:

“一九六八年,三月初三,晴。

十年間,我殺了六頭‘山閻王’,每次見到的東西都不一樣,但其害人手段卻如出一轍。

這應該是同一個東西,但我卻殺之不盡,且這東西越殺越強。

這第七頭‘山閻王’,是一頭巨虎,明明身形巨大,卻偏偏快如鬼魅。

我已身受重傷,此次進山凶多吉少。

可山下有一百七十戶人家正指望著我,我不能退卻。

此次進山,能誅殺此獠自然最好。若我戰敗身死,請好心人將這本筆記,交予我子章連海,必有重酬。

章國華絕筆。”

林朔唸完這一段,抬頭看了看章進。

這孩子沒出聲,咬著牙在哭。

林朔眼圈也紅了。

不僅僅是因為被獵門前輩的決死氣概所感染,也不僅僅是被章進的哭泣所影響。

還因為就在這本筆記上,林朔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原本林朔以為自己已經將這種氣味淡忘,但真正聞到的時候,腦海深處的記憶,就跟決了堤一樣。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所以狠狠吸了一口氣,別過了臉。

這是母親雲悅心的味道,這東西應該放在她身上有段時間了,每一頁都浸透了她的氣味。

她還活著,她還關注著他。

這本筆記,是她送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