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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已很深,你該走了【二】

“是不是在蕭大師回來之前,我去哪,做什麼,你都要跟著我。”

劉睿影梳洗停當。

換上了一身嶄新的查緝司省旗制服。

走出浴室,對這少年問道。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磕絆的點了點頭。

似是反應很慢的樣子。

劉睿影不知道為何他的劍出的那樣快,然而反應卻是如此慢。

但隨即傳來的一陣“咕嚕嚕”的聲音,卻是解答了這個疑惑。

他餓了。

肚子裡空落落的,任憑誰反應都會變慢。

好在劉睿影這裡還有些乾糧。

他把這些乾糧拿出來,放在少年面前。

少年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

但又著實耐不住肚中飢餓。

盯著那乾糧,咽了幾口唾沫,隨即抓起來就是一陣狼吞虎嚥。

“要喝點酒嗎?”

劉睿影問道。

“我不會喝酒。”

少年說道。

“喝酒哪有會不會的……你會喝水,自然也會喝酒。”

劉睿影說道。

少年不再理會。

直到這麼一大塊乾糧盡皆吃完之後,少年才抬起頭看了看劉睿影。

“你這吃的不會也是偷來的吧?”

少年問道。

“是不是偷來的,你也已經都吃光了。偷來的是贓物,你吃完了就是銷贓!”

劉睿影說道。

少年面色一陣凝重。

顯然是把劉睿影的這句玩笑話聽進了心裡。

“你為何會這麼餓,身上怎麼這麼髒?”

劉睿影似是覺得自己方才那玩笑開得有點過頭了。

於是想說點別的,換個話題試圖找補回來。

這少年一看就是個極為認真的人。

認真的人不是開不起玩笑,而是會把人們的玩笑都當做實打實的真話去聽。

“因為我殺了人。”

少年說道。

殺人對劉睿影來說已是司空見慣之事。

但他的確沒有想到這少年還會殺人。

雖然他手中的劍很快。

但再快的劍也不一定殺過人。

“你殺了誰?”

劉睿影問道。

少年又開始閉口不答。

那是在大約五六日前的一個傍晚。

這少年正在前往博古樓的路上。

晚霞從他身後照來。

把他的整個身形和影子都鑲嵌了一圈兒金邊。

可惜的是這一天的天氣著實不算太好。

晚霞也是一山水即逝。

少年看著西方的最後一抹斜陽,消失在群山之後。

心裡淡淡的唸叨著:

“明天可能要下雨了……”

不過他並不擔心。

雖然下雨會讓山坡變得溼滑,道路變得泥濘。

但他卻很喜歡這樣潮溼溫潤的感覺。

雨點細細密密的灑在身上。

似是讓他的靈魂都得以洗滌。

另外。

下雨的時候,卻是山裡最安全的時候。

因為那些往日裡不可一世的兇猛禽獸們,卻是也討厭自己的皮毛變得溼乎乎的。

所以都會躲在山洞裡,不露頭的睡大覺。

雨。

就是這少年穿梭於山林間的庇護。

只要有雨。

他就不用分出一多半的心思來留意四處的情況。

只要專心於趕路就好。

不過這雨,怕是明天才要來。

今晚的天氣,還算是晴朗的。

只不過日頭落下去了,讓少年覺得有些寒意。

他本是不怕冷的。

常年生活在山林中的人,又怎會怕冷?

但他現在卻著實感到有些寒意。

他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氣。

但並沒有看到有什麼實質性的改變。

因為他呵出的氣,並不比他的手掌暖和多少。

他摸了摸肚子。

知道自己這是因為餓了的緣故。

他已經想不起來上一頓是什麼時候吃的。

但上一頓吃的時候他還記得很清楚。

少年烤了一隻很是肥美的野兔。

結果烤兔子時的香味,又引來了一頭孤狼。

這匹孤狼年紀不小。

後腿還有些瘸。

少年心中不忍殺他。

因為這樣的狼,都已半通人性。

在它年輕的時候,一定是族群中的健兒,佼佼者。

不知多少次圍獵捕殺都衝鋒在前。

後來年老體弱,又受了傷。

為了不拖累整個族群,才會選擇自行離開。

遊蕩在這寂寞無垠的山林間。

走一步算一步。

直至最後的宿命降臨。

少年一劍切下了兔頭,朝著那老狼扔去。

老狼低頭聞了聞兔頭,但卻並沒有張開嘴吃下去。

雖然這一個小小的兔頭並不能讓它飽餐一頓。

但起碼能讓它不那麼難受的活過今晚。

少年有些奇怪。

以為是這老狼嫌少。

他看了看自己穿在樹枝上的兔子,無奈的搖了搖頭。

接著,又把肚子處的嫩肉扯下來一大塊扔了過去。

腹部的肉還沒有烤熟。

血腥味混著肉香,頓時充盈了少年和老狼的鼻腔。

但這次老狼卻連低頭嗅一嗅的想法都沒有。

它拖著一條斷腿。

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少年。

少年輕輕一笑,似是懂得了這匹老狼的心情。

它不想庸庸碌碌的死去。

也不想死去之後,被一群野狗烏鴉分吃了屍體。

它希望自己能再戰鬥一次。

死在這最後一次的戰鬥中

它知道眼前這少年能夠成全自己。

看到少年微微一笑。

老狼便知道他領悟了自己的心境,隨即一躍而來。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

少年連身子都沒有動。

就這般坐著,繼續轉動著樹枝,烤著自己的野兔。

待這匹老狼從跳躍的最高處落下時,少年拔出了劍。

就這般立在那。

老狼的咽喉就被劍穿透了。

暗紅色的血液染紅了脖頸處的狼毛。

但它還未完全死去。

掙扎著,張開了嘴,咬住了少年的腳踝。

在咬住的剎那,老狼也閉上了眼睛。

少年依舊不動。

任憑那老狼繼續咬著自己的腳踝。

他則繼續烤著手中的野兔。

野兔焦香。

狼血腥鹹。

吃完之後,少年把老狼的

屍體丟盡了他烤野兔的火坑中。

本來已是要熄滅的火焰,頓時又蹭蹭的竄起了一尺多高。

少年起身,把劍在老狼身上還未燒著的皮毛處蹭了蹭乾淨,隨即又拍了拍屁股,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沒有一絲留戀。

山林間的規則就是如此。

方才發生的,不過是山林間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的一幕。

少年的背影被火光拉的很長。

不知怎的,竟和那匹死去的孤狼極其相似。

不久。

月亮升起來了。

月光從蒼松翠柏的稀稀疏疏的枝葉中照射下來。

伴隨著晚風。

樹影婆娑。

少年的步伐也不由得輕快了許多。

剛剛吃飽兔子,也不覺得寒冷。

卻是比這會兒舒服不少。

他想找些野果子來充飢。

哪怕是喝上幾捧山泉水也好。

他的目光朝著四方轉了一圈。

施施然順著一個方向走著。

因為他聽到風中傳來了涓涓溪流之聲。

雖然找水喝難免浪費時間。

但眼下若是不讓肚子裡有些東西,怕是到了明日會更加耽誤。

終於找到了那山泉水。

泉聲震耳,猶如銀龍飛舞。

在月光的陰沉下顯得更加蒼涼。

只是少年卻不能獨享這般美好。

他看見泉下已經坐著一個人。

盤腿閉目,似是在調息修養。

少年有些躊躇。

他對豺狼虎豹沒有任何畏懼。

但對人卻有一種先天的牴觸。

若不是五年前,蕭錦侃救了他一命,還要他五年後來博古樓找他。

這少年是說什麼都不會離開那山坳之中的。

若是不離開,自是也很難碰到其他旁人。

少年不知道該如何和這人打招呼。

索性遠遠的繞過去,在泉水的另一側蹲下身子,洗了把臉。

他洗的很是仔細。

從額頭開始,到臉頰,再到下頜,最後連帶著脖頸處也用手抹了一把。

最後不忘整了整鬢角處的散碎頭髮。

終於,他捧著水就要喝進口中了。

一想到喝完這些水,自己便又能鬆快的趕路,少年不由得心裡很是得意。

他雖然已有些記不清蕭錦侃的樣貌。

但若是能早一日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再拜他為師,自然是極好的。

“水裡有毒。”

坐在泉邊的那人突然說道。

少年抬頭仔細打量了一番。

這人年紀已然不小。

若是和山林間的野獸對比,怕是不比先前那匹孤狼年輕多少。

這名老者身上穿的極為華麗。

袖口,胸襟上皆有極為繁複精美的刺繡。

盤坐的雙腿間還放著一把造型古樸的天青色寶劍。

劍鞘上鑲嵌著五顆藍寶石。

劍柄上佈滿了珍珠。

“這水為何有毒?”

少年問道。

“因為我中了毒。而且我在這水裡洗了傷口。”

老者說道。

少年撇了撇嘴。

先前他捧起水準備喝下的地方,是泉下的積水潭。

他覺得老者若是要清洗傷口,定然會在這積水潭中。

只要自己去那泉下接著還未落入潭中的水,想必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我是在上面洗的傷口。而且這毒性極其劇烈……怕是三五日之內,這一圈水都不能飲用。”

老者看到少年的動作,接著開口說道。

“你為何要這樣自私?”

少年很是生氣的說道。

“將死之人,難免不自私。”

老者說道。

“你要死了?”

少年不可思議的說道。

雖然他殺過很多野獸。

但卻著實沒有見過死人。

“若是無法解毒,不出三五日,必死。”

老者說道。

少年攤了攤手。

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既然這泉水喝不成。

他就準備繼續趕路。

身體上的不舒服怎麼都能克服的。

但若是精神也鬆懈了下來。

卻就如爛泥糊不上牆一般,任憑誰也無能為力。

不過這麼一看,少年卻是要比這老者更加自私。

因為他面對一個將死之人,竟然這般淡定。

卻是能做到不聞不問的,轉身走開。

少年沒有注意到的是,這位老者卻是頭一偏,雙眼微睜。

“你想不想要錢?”

老者開口說道。

“要錢?做什麼。”

少年問道。

他知道什麼是錢。

但卻並不清楚錢具體能用來做什麼。

因為他雖然知道,但卻從來都沒有用過。

老者以為少年是故意的。

他還沒見過一個不要錢,和不知道要錢做什麼的人。

不過就在這時,少年突然想起來。

他曾經路過了一個酒坊。

裡面傳出的味道和當時蕭錦侃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雖然他記不住人的樣貌。

但是他對氣味卻巢湖尋常的敏感。

他走進酒坊指著酒壇子說自己要。

掌櫃的卻是告訴他一罈酒,二十兩銀子。

少年沒有銀子。

只能悻悻然的離去。

現在聽到這人竟然問自己要不要錢,少年心想若是有了錢,便可以去買下那一罈子酒送給蕭錦侃。

見面禮這個規矩他不懂。

他只是單純的想要這麼做。

“你能給我二十兩銀子嗎?”

少年問道。

老者笑了笑。

臉皮抽搐了幾下。

他以為少年會獅子大開口,提出許許多多高不可攀的條件。

但沒想他卻是只要二十兩銀子。

“我可以給你五十兩。”

老者衝著少年伸出一個巴掌說道。

“可是我只要二十兩。”

少年說完,竟是抬腿而行。

他不知道五十兩是可以換成兩個二十兩,以及一個十兩的。

而老者只是覺得自己碰上了一位絕世怪胎。

“好!二十兩,我給你!”

老者說道。

言畢從袖筒中掏出一塊銀錠。

“這就是二十兩?”

少年看著老者手中的銀錠很是驚喜。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錢。

“一兩不多,一兩不少。”

老者說道。

“你為何要無緣無故的送錢給我?”

少年疑惑

的問道。

欣喜過後,卻是又退後了幾步,警惕的說道。

“因為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老者說道。

“什麼事?”

少年問道。

“殺人。”

老者說道。

“你要殺的人與我無冤無仇,我為何要去殺他?”

少年搖了搖頭說道。

“很多時候殺人是不需要仇怨的。就好比現在。你需要二十兩銀子,而我需要一個人死。你幫我殺了那個人,我給你二十兩銀子。各取所需,皆大歡喜,豈不美哉?”

老者說道。

“你是讀書人嗎?”

少年冷不丁問了一句。

老者一怔,卻是沒有反應過來。

“美哉這麼奇怪的詞,一定只有讀書人才能說得出來。”

少年自問自答的說道。

“是極是極,在下正是位讀書人。寒窗苦讀三千載,腹飽詩書十萬卷。”

老者說道。

卻是接著少年的話頭兒繼續往下。

為的就是讓他能斷定自己是讀書人的身份。

“既然你是讀書人,這錢想必是拿不到的。”

少年說道。

“為何?”

老者問道。

本以為假意承認自己是讀書人,能夠騙到少年的一絲好感與信任。

沒想到,卻是弄巧成拙。

“因為我曾聽過一句話:‘屠狗之輩多仗義,讀書之人多負心’,負心,不就是不講誠信?你是讀書人,所以這銀子肯定是不會給我的。即便我幫你殺了人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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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說道。

這次他卻是沒有任何留戀。

下定了決心要繼續趕路了。

在這裡已經耽誤的太多。

不但沒有喝上水,還又多說了許多無用的話。

然而這些無用的話,卻是讓他更加飢渴難耐。

少年心緒有些煩躁。

他想要大聲的吼叫。

但夜深人靜的山中。

如此吼叫難免驚醒一些林中的猛獸。

所以他把這股子煩悶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煉化為力量,執行到雙腿上,急速的向前走去。

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

少年覺得身體上的飢渴與疲勞讓他實在有些難熬。

正巧這時,他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座破敗的神廟。

他想來,若是沒有水飯,能有個遮風的地方美美的睡一覺也是不錯!

當他‘吱呀’一聲,推開破廟的門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神廟裡的供桌。

只是這供桌上早已沒有祭品,也沒有點著長明燈。

有的只是一句屍體。

先前那要給他二十兩銀子,僱他殺人的老者的屍體。

老者的屍體旁還站著一位老者。

這名老者站著一動不動。

似是一根木樁。

若不是能夠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生機氣味,少年便會覺得這站立的老者,也是一具屍體。

不過既然看到這神廟中已經被人捷足先登。

少年卻是扭頭就走。

他不習慣和旁人一起,成群結隊。

他向來都是一個人穿梭於山林間,獨行四方。

但先前輕而易舉就開啟的門,此刻卻是無論如何也推不開了。

“要走可以,把東西留下。”

那名站立老者開口說道。

少年除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和腰間的那一把破劍以外,卻是再無片縷。

何來的東西能夠留下?

“若是執迷不悟,死了也別怪我。”

老者看少年愣在原地,便接著說道。

少年微微一笑。

人們輕飄飄的語言,自以為能有十足的威懾力。

殊不知這少年面對著花皮錦毛虎張開的血盆大口時,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你若是不讓我離開,我就立即殺了你。”

少年說道。

他不是威懾。

也並沒有開玩笑。

而是實打實的就要這麼做。

“殺了我?用什麼?用你腰間的那一根燒火棍嗎?”

老者譏笑的說道。

少年突然有了些後悔。

他後悔方才沒有答應那已變成屍體,躺在供桌上的老者把這人殺了。

雖然他不知道那老者先前是讓自己殺誰。

可是他覺得就是眼前這人。

“只是現在殺了你,我卻是得不到那二十兩銀子了。”

少年搖著頭說道。

這才是他真正後悔之處。

“你若是能殺了我,我就給你二十兩銀子。”

老者掏出一枚銀錠放在供桌上說道。

這枚銀錠就和先前少年見到的那枚一模一樣。

“當真?”

少年盯著那枚銀錠說道。

他很討厭眼前這名老者。

因為他既不讓自己出去,還要逼著自己交出什麼從未見過之物。

不過若是殺了他,他就給自己二十兩銀子,少年頓時又覺得他有些可愛起來。

“當真……”

老者的真字還沒有說完。

就看到一張微笑而又稚嫩的臉離自己很近。

這是那少年的臉龐。

他心裡覺得奇怪。

明明方才那少年還在破敗神廟的門口處站著,想要出去。

怎麼一瞬間就和自己臉對臉了呢?

他下意識的想要後退幾步。

因為他著實不習慣和人的距離如此之近。

隨即從咽喉處傳來的劇痛卻讓他意識被瞬時吞噬。

比少年的臉貼的更近的,是少年的劍。

少年的臉離他尚在一尺之外。

可是少年的劍卻不多不少的,插入他的咽喉一尺之中。

老者帶著滿眼的不可思議,朝後方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不管過程如何,結果還是隨了你的心願。你也可以安心上路,這銀子我就不客氣了。”

少年拿起供桌上的銀子,對躺在供桌上的老者屍體說道。

這頂銀子自然是買了一罈酒。

那掌櫃的心地甚善,看到這少年風塵僕僕的樣子,主動送了他一個網兜。

把酒壇子往往兜裡一裝,再把網兜向身後一背。

如此一來可就省力多了。

翻山越嶺也不怕。

“為什麼你們師徒二人都弄得這般狼狽?”

劉睿影衝著少年的背後之處說道。

他的話音把少年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他是殺了人,而我卻差點被人殺。殺人的過程雖然有些狼狽,但結果卻是瀟灑的。而被殺不論是結果還是過程,卻是都很狼狽。”

蕭錦侃束了束腰間的繫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