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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已很深,你該走了【四】

“因為是偷跑出來的,所以自然要找點活計做。不然晚上沒地方遮風擋雨不說,肚子也得捱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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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緯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劉睿影以為狄緯泰一直生活在博古樓內。

至少目前所有對完的公開的資料以及查緝司掌握的檔案卻是如此。

他竟是根本沒有想到狄緯泰還會有這樣的一段過往。

但讓劉睿影更加不明白的是,就是為何狄緯泰會告訴他這些事情。

但現在卻也不是他能夠發問的時候。

所以劉睿影只是點了點頭,繼續聽下去。

“我和那位夥伴就找了一處酒家打雜。不為其他,只是因為這酒家的活計,包吃住。有了落腳地,自是就要輕鬆得多。”

狄緯泰說道。

“沒想到狄樓主的年少時的生活,也是這般坎坷。”

劉睿影感慨了一句說道。

這道不是為了客套而說的場面話。

實則是他由心而發。

“坎坷都是自找的。若是當年繼續呆在家裡,也就不會有這些坎坷。”

狄緯泰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但有些人就是待不住。”

劉睿影說道。

這句話,不是他想說的。

而是這番對話的場景,讓他有些似曾相識。

不知怎的,這句話竟是就自己從嘴裡冒了出來。

把劉睿影也嚇了一跳。

狄緯泰的眼眸閃爍了片刻。

似是對劉睿影的這句話頗為讚許。

可是劉睿影卻是根本記不得,這番似曾相識的場景,是在何處發生的了。

“沒錯……有些人就是待不住。雖然大部分朋友都嚮往著安逸。但你得承認,這世上總有些人很是另類。”

狄緯泰說道。

言畢指了指自己。

“不過酒家的活計,雖然能鍛鍊人,但一定塑造不出後來的博古樓主。”

劉睿影說道。

他雖然沒有在酒家中幹過什麼活計。

但也能看出那小二哥成日裡迎來送往的,笑臉相迎,實屬不易。

碰上些是有教養的還好說。

至少不會去刻意為難這些做下人的。

但這些有教養的人,大多都喜歡用挑刺兒來顯示自己的見多識廣。

劉睿影覺得,狄緯泰的這般精心的功夫,或許就是那會兒在酒家裡磨練出來的。

當任誰都能對其任意的吆五喝六的時候,一開始或許還會為了自己的面子和尊嚴而爭辯。

但時間久了,這面子也放下了,尊嚴也破碎了。

滿腦子只想著盡力把眼前的活兒幹好,能讓別人少說兩句,而後一會兒吃飯時,還要想辦法多藏兩個饅頭。

想到這裡,劉睿影卻很是驚奇。

他覺得狄緯泰竟然沒有在那樣的世俗瑣事中沉淪。

難道他在如此年幼時,就能有這般堅定的心性?

“孩子都一樣。若是後來沒碰到我師傅,估計我和那夥伴最好的下場就是,攢了點錢,自己在鎮子上開了個酒家。”

狄緯泰說道。

劉睿影點了點頭。

雖然狄緯泰被世人稱作天下文宗。

但他也是個人。

書是一個字一個字讀的。

飯也是一口一口吃的。

人不可能一天就長大成熟。

總得經歷些什麼,才能明白道理。

有些孩子,雖然個頭不高,年齡不大。

但若是經歷得多,自然也會通透的多。

看起來就比同齡人成熟。

想來狄緯泰也是如此。

“您師傅?”

劉睿影詫異的問道。

恐怕世上沒人聽說過狄緯泰還有過師傅。

流傳出去的話,都是說他雖出生於博古樓內侍奉九族的農家,但卻是天生異象。

當晚有物色神雷匯聚成一書卷裝,另一金光一揮,宛若神筆。

隨即這神雷書卷與神筆金光,便都飈射於狄緯泰家中,隨即隱而不見。

而後便被九族之人帶走精心培養,大抵是自學成才後一路過關斬將,有了如今的成就。

“已經離了家,自是就沒了父母。若是再沒有個師傅引導,有誰敢保證自己不掉到溝裡去?”

狄緯泰說道。

他將杯子裡的茶一飲而盡。

但劉睿影卻看到他的嘴在不住的咀嚼。

“我有吃茶葉的習慣。”

狄緯泰說道。

“這茶葉,還能吃?”

劉睿影看著杯中的茶葉。

有些不敢相信。

“釀酒的米粒,可以當做酒釀吃。這泡茶的茶葉,當然也能吃。”

狄緯泰說到。

劉睿影點了點頭。

雖然他沒有吃過茶葉。

不過狄緯泰說他也並不是在強詞奪理。

劉睿影也喝了一口茶。

刻意的把杯中的茶葉往嘴裡送了幾片。

剛一入口,還未咀嚼。

一陣酸澀之感便佈滿了整個唇齒之間。

狄緯泰看出了劉睿影學他的樣子,吃了點茶葉。

當下也不做何說明。

就這般靜靜的看著。

但他卻把自己的茶杯收了起來。

待劉睿影漸漸適應了這種酸澀之後,才開始略嚼了幾下。

沒想到隨著他咀嚼的次數越來越多,頻率越來越高。

這茶葉竟是又如糖果一般轉為了甘甜。

這倒是讓劉睿影有了些意外之喜。

“我的師傅是一名刀客。他不僅收了我,也收了我的夥伴。所以我們倆從難兄難弟就這般變成了師兄弟。”

狄緯泰說道。

“沒想到狄樓主竟是練刀起家。”

劉睿影說道。

雖然他知道狄緯泰的武道修為也是極高。

但著實沒有想到他一開始卻是練刀的。

“與其說練刀,不如說打鐵……”

狄緯泰說道。

隨性的揮了揮手。

想必我師傅鹿明明的打鐵手段也是狄樓主您教的了。”

劉睿影說道。

“沒錯,是我教的。不過現在我和他的師徒情緣已了,卻已經不再是他師傅了。”

狄緯泰說道。

劉睿影猛然想到一件事。

若鹿明明仍舊是狄緯泰的弟子,那自己拜了鹿明明為師,豈不就成了狄緯泰的徒孫?

先前沒動過這番腦筋還不要緊。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一旦想通,卻是讓劉睿影有些頭皮發麻。

要是真的如此,估計他一回到中都查緝司,就會被下了詔獄拷問一番。

“不過現在的鹿明明已經和我,和博古樓沒了任何關係。只能是算作一位博古樓的老朋友吧,而我是他較為尊敬的一位長者。僅此而已。”

狄緯泰說道。

他看出了劉睿影的不安。

這句話倒是頗有些勸慰的意思。

雖然中督查緝司號稱查緝天下。

天下間沒有找不到的人,沒有辦不成的事。

但這天下可是五王共治。

五王之外,還有如博古樓這般超然物外的大勢力所在。

它門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情報渠道。

卻是誰也不在混天度日。

狄緯泰很是清楚中都查緝司的種種,因此才會這般對這劉睿影解釋。

“不過狄樓主為何要打鐵?”

劉睿影問道。

“因為我的師傅有一家刀行。不打鐵來造刀,就沒錢吃法。餓著肚子可是沒法兒去練刀的。”

狄緯泰說到。

劉睿影聽了有些想笑。

他覺得狄緯泰當初願意拜這個師傅,一定是覺得跟著這師傅去練刀,起碼不會被人再吆五喝六的使喚,而且都能頓頓吃個飽飯。

沒想到這師傅是拜了,卻要讓他倆先打鐵。

劉睿影看過鹿明明打鐵。

知道這是一件極為辛苦且枯燥的事情。

剛開始或許還有幾分新鮮。

但到了後來,狄緯泰說不定會更加懷念在酒家中忙碌的時光。

起碼每日裡都有諸多變化發生。

“我師傅是一個心氣兒很高,但手底下卻沒什麼真章的人。”

狄緯泰說道。

“這樣的人自古就很多。”

劉睿影說道。

“但你不會見過有比我師傅更加痴迷的人。”

狄緯泰說道。

“有多痴迷?”

“痴迷到瘋魔。”

狄緯泰說道。

“你可聽說過,無形刀?”

狄緯泰問道。

“當然聽說過!”

劉睿影說道。

這無形刀的傳說,天下武道修士怕是沒人不知道。

不過,大抵是當過笑話來聽聽罷了。

據說,天下最快,最鋒利的刀,叫做無形刀。

刀出無形,幻滅成空。

因此而得名。

若是得到了此刀,再修習了銳金勁氣,則可在兵刃器械中,戰得一個天下第一。

不過這刀卻從來沒人見過。

也不知這傳說是從何處而起的。

沒頭沒尾的故事,自然很容易斷了人的念想。

但不知為何。

這無形刀的傳說卻是愈演愈烈。

不單單是江湖,就連當時的皇朝都密派高手,潛入那山高水長之處,尋找無形刀的蹤跡。

“我的師傅,堅信他是無形刀的傳人。或者說,這無形刀的是是非非,就是從他這裡生髮出來的。”

狄緯泰說道。

劉睿影一陣苦笑。

雖然平淡的生活很容易讓人有所消磨。

但若是每日都置身於如此龐雜的爭辯旋渦之中,沒有片刻的安寧,日子應該會變得更加難熬才對。

狄緯泰記得。

當時師傅吧一個跟燒火棍似的刀遞給了他倆。

而後說,這就是無形刀的模具。

讓他倆以此去打造,以求能夠使得輝煌重現。

可是師傅去也沒有告訴他們,這輝煌曾經是什麼樣的。

有多高,多長?

是縱橫了八萬裡,還是從這刀行傳到了鎮口水井旁?

“那絕對是我平生見過的最難以入眼的東西。”

狄緯泰說道。

劉睿影看到他的嘴角輕輕地扯動了一下。

這讓劉睿影卻是極為的好奇。

究竟是一把怎樣的刀模,能讓狄緯泰時隔幾十年後,想起來時已然如此厭惡。

可惜,狄緯泰沒有詳加說明。

不過當時的他,卻是非常明白自己的師傅是在誇大其詞。

至於為何要生此謠言。

狄緯泰覺得無非是想讓刀行的生意好一些。

多賣出去幾把刀。

哪怕是菜刀,柴刀也好。

人總是要吃飯的。

當飯夠吃的時候就想頓頓有肉。

一旦滿足了頓頓有肉,卻就又想添上二兩燒酒。

但這一切的必須,就是刀行得多多賣刀。

“既然是師傅交待的話,我們自然還是要盡心去做的。雖然明知道沒什麼可能會,但我倆也做得極為認真。”

狄緯泰數到。

“可有何結果?”

劉睿影問道。

“用廢的鋼鐵,怕是能打造一百把菜刀都不止……但師傅卻是不知悔改,我們也只好繼續下去。”

狄緯泰說道。

若是那些廢掉的鋼鐵都能打成菜刀或是柴刀,想必早就能賺個盆滿缽滿,鍋上頓頓有肉,餐餐有酒的生活了。

但有些人做事就是如此。

即便是千萬人阻攔,他也會堅持做到最後一刻。

不到山窮水盡之時,絕不罷休放棄。

這樣的人雖然看上去很蠢,但也著實有他的可愛之處。

看來狄緯泰的這位師傅就是這樣的人。

“只是後來。一個中年人路過刀行,竟是直勾勾的盯著那刀模,眼睛大放光彩。問我們倆要賣多少錢。”

狄緯泰說

道。

“難道那刀模還真是稀罕物件兒不成?”

劉睿影在心中如此想到。

疑惑盡數全都寫在臉上。

不過狄緯泰卻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而是從桌下取出了一小壇酒。

劉睿影這才發現,原來狄緯泰的屋中也是有酒的。

只不過他不常喝罷了。

“這壇酒,就是就是當時我那夥伴送我的。”

狄緯泰說道。

劉睿影看到這一壇酒,壇口處封泥完好。

仍是新的。

想來狄緯泰一直珍藏著,定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其實你早已見過他。”

狄緯泰說道。

隨即一掌拍開了封泥。

劉睿影不知道狄緯泰是誰。

但腦中卻浮現出了樂遊原上那位看原人的身影。

狄緯泰對這劉睿影點了點頭。

彷彿是在肯定著劉睿影心中的想法。

“不過他已經走了。”

狄緯泰說道。

“他去了哪裡?”

劉睿影問道。

“我也不知道。當時他說,走之前要與我喝完這壇酒的。但是他卻一口都沒喝,就離開了。”

狄緯泰說道。

他重新拿出兩隻杯子。

是茶杯。

比酒杯要大上不少。

狄緯泰託著酒罈,給劉睿影和自己分別倒了半杯。

“狄樓主不說早晨還是喝茶好?”

劉睿影看著酒杯調侃道。

可是他已然不知道狄緯泰到底要說什麼。

為何告訴他一段如此的往事。

這些往事和如今在博古樓發生的種種又有什麼關聯?

劉睿影想不通。

——————

與此同時。

在離狄緯泰住處不遠的地方。

酒三半正在練劍。

他把這把青娥劍,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感受著劍鞘上傳來的一陣冰涼。

接著又把劍鞘一寸寸向上移動。

他卻是想用自己的臉頰把這劍鞘盡皆溫暖一遍。

隨後,他拔出了劍。

看似緩慢。

實則也緩慢。

如抽絲薄繭般,一點點的拔出了劍鞘。

這一幕落在了歐雅明的眼裡。

酒三半練劍的位置,正對著歐雅明住處的窗子。

期間沒有任何遮擋。

“這位朋友你是從何處認識的?”

歐雅明問道。

歐小娥正站在她身後。

這話定然是衝著她問的。

“他是劉睿影的朋友。我不知道他倆是如何認識的。但隻言片語中好似是路上偶遇。”

歐小娥說道。

“偶遇竟然竟能碰到這等人才……看來這劉省旗也是一個有大造化傍身之人。”

歐雅明感嘆道。

“家主是從何處看出他是個人才的?”

歐小娥問答。

雖然她知道酒三半的劍法很高,武道修為也不低,甚至文才也不錯。

但竟是得到了家主的如此褒獎,想必他的身上還有些許過人之處。

“你看他用劍的模樣。”

歐雅明雙手背在身後,努了努嘴說道。

“用劍的模樣?”

歐小娥不解。

不過他也看出酒三半對這把劍極其愛護。

“當他拿起劍時,他的手中,眼中,心中就只有劍。真樣的人,才配稱之為真正的‘劍心’!”

歐雅明說道。

“難道家主有意將其招攬進歐家?”

歐小娥吃驚的問道。

“機緣已逝……風雲已化金龍。現在除了他自己願意,怕是誰也沒法勉強他。而這般擁有真正‘劍心’的人,卻也不會被利益所打動。”

歐雅明說道。

“但他平時不是這個樣子的。”

歐小娥說道。

“平時?你是說他三半不離酒的平時嗎?”

歐雅明問道。

“是的家主。”

歐小娥點了點頭說道。

“拿起劍的時候,只有劍。喝起酒來的時候,只有酒。天下還有幾人能有如此的大純粹?”

歐雅明說道。

情緒間,竟是頗為激動。

“何況,他還很在乎朋友。”

歐雅明頓了頓說道。

他彷彿也知道自己剛才有些失態。

尤其是面對歐小娥這樣的晚輩。

雖然自己平日裡也沒什麼架子,但還是要沉穩些,有個家主樣才好。

歐小娥沒有回答。

因為她心裡很是清楚酒三半對自己的感情怕不單單是朋友那麼簡單。

花了這麼長時間。

酒三半的劍總算是抽出來了。

他平平的舉著青娥劍。

將右臂一點點抬高,放在眼前,細細打量著。

陽光照在劍身上,反射進了他的眼眸裡。

刺眼的陽光,讓歐雅明都微微眯起了眼角。

但酒三半卻是毫不畏懼。

依舊這般直視著劍身上反射而來的光芒。

這些光芒彷彿能給他無窮無盡的能量似的。

讓酒三半的呼吸更加急促,臉上浮現了一層喝醉時才會出現的潮紅。

當他的呼吸快到一個頂峰時。

酒三半放下了劍。

他閉著眼。

低著頭。

右手仗劍。

劍尖衝下,就這麼垂著。

劍垂著。

人也垂著。

無所謂四季輪迴,還是陽光雨露。

彷彿就要如此站定,直至那劍芒劃破永恆。

蕭錦侃也這麼垂立在窗前。

雖然隔著窗子,還跨過了一段距離。

但酒三半身上釋放的酒氣與劍意,他已然能夠感覺的清楚。

酒氣刺鼻。

凌雲豪邁。

劍意穿心。

寒涼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