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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大老薑

這三威軍的尋常隊長哪裡有劉睿影老練?況且用金錢維繫出來的情感,相比於他們對查緝司根深蒂固的恐懼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他的心理防線已經崩潰,又在劉睿影的一番威逼利誘下,終究是將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全盤脫出。

劉睿影聽後平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讓這位三威軍的隊長將藍袍人的屍體送到該去的地方,同時也用中都查緝司特有的方式,知會了周遭所在的同僚。隨後又吩咐華濃將熊姥姥送回她的糖炒栗子店,便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各自散去,忙活事情,而他卻想要去那“寶怡”賭坊走一遭。

華濃當然清楚自己的師叔所謂的“送”並不只是路上的陪伴這麼簡單,因此他撿起了藍袍人另一把沒有劍鞘的長劍,藏在衣袍裡,跟在熊姥姥的後面。

兩人一路無話,待到了糖炒栗子店時,熊姥姥忽然停住腳步,腦袋微微偏轉,用餘光瞥了一眼華濃,便走進了店中。不多時,店裡亮起了燈盞,不多時,燈盞熄滅。

按理說,第二天要賣的糖炒栗子,卻是從今晚就要開始準備。但熊姥姥今晚不知為何,吹熄了等戰後就抹黑爬上了床鋪,雙眼緊閉,似是因為勞累而迅速入睡。

此刻唯有劉睿影還站在原地。

小路盡頭的市肆也沒有原本那麼熱鬧。

夜已漸深。

這條街叫做達維,至於為什麼是這個名字,劉睿影也不知道。達維街即便算不上中都城中最熱鬧的所在,也逃不脫前五。現在做買賣的小攤販們已經準備收拾東西回家了。還有些人試圖用最後幾聲吆喝,喚來零散客人的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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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睿影第一次走出查緝司的大院,就是來到了這處街道上閒逛。那時正是大學紛飛,市肆上買賣的東西也與現在不同。

有時候回暖慢,立春都過了許多時日,但中都城裡的冰雪才剛剛開化鬆動。

這條街上的小販隨著不同的季節都是不同的人,那時來說,全程的人都盼望著春暖花開,但他們卻挺不樂意。待路面背陰處的冰層已經化為了一灘灘的水坑,這些個小販便在盤算著又有多少貨得折價處理或是乾脆砸在自己手裡。

最顯著的特點便是賣炸糕的攤販頓時多了起來。

在這冷熱交替的時節,凍貨已經無法利用自然的威力來保持新鮮,而原本最受歡迎的圍爐煮物,卻又因為氣溫回升而鮮有人問津。唯有這炸糕的香氣順著才開頭的春風,順著縫隙,鑽進每個人的鼻腔中。

香酥薄脆,軟糯清甜,一股油味尤其明顯,空腹的人聞上一口就飽。

劉睿影記得這條街上最執著的小販,便是一位賣凍豆腐的,左右都將他喚做大老薑。用形式來稱呼,前面加上一個老字,總會聽起來讓人覺得親切些。至於那個:“大”字,便是因為他是生的手打腳大,個頭大。而凍豆腐卻也是豆腐,磨豆腐又是個慢工細活兒,與他的面貌身材極不相符。這個稱呼放在他身上不但有些滑稽,甚至還有些許嘲諷。

不過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所以大老薑的凍豆腐攤生意向來不錯。

中都城的冬天比不上西北兩大王域那樣嚴寒,但也著實算不上溫暖。在外為了生計忙碌奔波的人們,每天的盼頭就是晚上回家吃些熱乎乎的飯菜。

即使心再冷,家裡那股溫暖也能將心融化,吃食下去燙到腸胃,將一天的寒冷驅趕。

也不知是不是天氣寒涼的緣故,平日裡再賢惠利索的妻子,這時候在家裡都會變得懶散。晚飯往往是一大鍋燉菜,冬日裡能買到的食材都能在鍋裡找到蹤影。

尤其少不了凍豆腐,尤其是大老薑的凍豆腐。

懶散的人妻可以在飯菜的種類上偷懶,但決計會起個大早,按時按點的去達維街上排隊,就是為了在大老薑出攤時買到第一塊凍豆腐。

這凍豆腐可不像肉類蔬菜等,還需要趕時間。晚了買不到精肉,挑不到新鮮。凍豆腐只要不開化,始終都是如此。但因為大老薑的凍豆腐實在太過於出名,因此這些個主婦們久而久之的,便把誰能買到第一塊作為一種爭搶的榮譽。買到之後也不直接回家,一定會拎在手裡,左鄰右舍的轉悠一圈兒。逢人便說,“這可是今兒個大老薑頭快豆腐,咱可是幫他開了張!”

凍豆腐切成小塊,放入鍋中,所謂千滾豆腐萬滾魚,只要煮的時間夠久,凍豆腐就會吸飽了湯汁,融合了鍋中所有食材的味道。家裡的頂樑柱還未下工,便會心心念念,等回家後便直奔灶臺,從鍋裡撈出一塊滾燙的凍豆腐,放進嘴裡,哈著熱氣也要嚼爛往肚裡咽。

只此一口,卻是覺得給個王爺都不換!

等天氣回暖,大老薑便收了自己的凍豆腐攤子,轉而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大鐵盆。

說是盆,卻是足夠放進個十來歲的孩子洗澡。

盆下面還多出一塊鏤空,從外面看去,被煙燻的漆黑。

這是用來賣活魚的家當。

天氣半熱不熱的時候,河流已經鬆動,膽大的漁夫便會冒險下今年開春後的第一網。這一網魚,總能邁出好幾倍的高價,因此步伐鋌而走險之輩。

兜兜轉轉的,這些魚就到了大老薑的貼盆裡養著。下面放著幾塊燃燒的木炭,火苗被壓的很小很小。太旺了,會把魚煮熟,燉成一鍋魚湯。太小了,又怕魚會凍傷,失了鮮味。等再暖和一陣,才會去掉炭火,就這麼放在地上。

有些魚不怕凍,甚至越冷

越好吃。但大老薑賣的這種,就靠活靈活現,甩尾遊動時的這口鮮味取勝。

劉睿影雖然從來沒從他這裡買過凍豆腐和活魚,但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大老薑的攤位就在這條街的北邊兒,距離那位三威軍巡城隊長所說的“寶怡”賭坊並不遠。

他決定去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到這這位頗有些傳奇的小販,從他嘴裡套出些有用的資訊來。

腦子還在這麼想著,腳下的步子已經邁了出去。

走了不多時,劉睿影看到一個小販,正半跪在地上,檢查鐵盆下方。

“現在這樣的天氣還需要點炭火嗎?”

劉睿影開口問道。

“要的要的……”

大老薑說道。

一口中都城的方言卻是要比先前那位三威軍的巡城隊長還要地道。

這種話劉睿影雖然不會說,但卻都能聽得懂。

“人多穿了還嫌熱,魚太暖和了是不是也不舒服?”

劉睿影接著問道。

“我這魚叫‘底魚’,都是喜歡在水底活動的,所以才得了這麼個名字。江湖湖海,哪一個不比這鐵盆深?對於人來說,越高越冷,但對於魚來說,卻是越深越暖。”

大老薑說道。

劉睿影卻是驟然將有些吃驚。

他雖然是只在說自己賣魚的心得,但豈不是將這世道人心都說了個通透?

高處不勝寒吶!

登高望遠固然豪邁瀟灑,可是又有幾人能扛得住那冷風的凌冽?相比於魚,人好似執念太深,一輩子都在勉強自己做很多不舒服的事情。

買魚的自然也不是想一輩子賣魚,不過是這手藝能讓他老婆穿暖,孩子吃好,爹孃頤養天年,當賣魚的成了父親,成了兒子,成了丈夫,這魚也就不得不賣,來維持這難以平和的關係。

“客官還有什麼事?”

大老薑眼見劉睿影一言不發,便停下了手裡的活兒,出言問道。

“我買魚。”

劉睿影說道。

“呵呵,買什麼魚?”

大老薑從後腰抽出一條毛巾擦了擦手說道。

這條毛巾上還沾染著道道血腥,夾雜著片片魚鱗。

““底魚”,給我選一條好的!”

劉睿影說道。

他對魚著實沒有什麼瞭解,更不清楚那些個種類、名稱。方才大老薑說了他的魚是‘底魚’,劉睿影便默默記住,然後在此刻用了出來。

沒想到他說完之後,大老薑卻是捧腹大笑,笑聲震的鐵盆裡的魚都緊張的拍動尾鰭,打出一片水花飛濺。

劉睿影皺了皺眉頭,他弄不清這大老薑為何抽風般的狂笑。畢竟他覺得自己沒有說錯任何,即便他不是真的想買魚,只是找了這個一個由頭,想要和大老薑套套近乎,方便問話而已。

酒肆客棧問話,還得給那小二夥計些許賞錢。來找小販問事情,買他的賣的貨物豈不是最好的途徑?

“這位客官,要是你真買魚,我大老薑自然給你挑選一條最肥最活泛的。要是你藉此問話,還是請去向別處。天氣暖和了,咱就是個賣魚的,冬天改換賣凍豆腐。除了魚和豆腐以外,別的啥也不知道, 啥也不懂。再說,這麼好的魚你買回去也不吃,既糟蹋了我的魚,也浪費了你的錢,何必呢?”

大老薑笑著說道。

劉睿影頓時無話可說。

沒想到這麼一個小販卻是瞬間就弄清楚了他的來意。

“既然你看出來了,我也就實話實說。找你來的確不是買魚,而是問事兒。”

劉睿影想了想說道。

“我也和客官您剛剛就交了底,買魚歡迎,問事兒不知。”

大老薑搖著頭說道。

“現在我不想問事了,只要買魚!”

劉睿影說道。

“您要買什麼魚?”

大老薑一臉玩味。

“就是你賣的‘底魚’!”

劉睿影說道。

“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底魚……沉底魚要麼是生病了遊不動,要麼就是死了許久,沉底快爛成了淤泥。”

大老薑說道。

“那我買活魚!活蹦亂掉的魚!”

劉睿影接著說道。

大老薑伸手扣了扣腦袋,劉睿影看到他的髮絲中還夾雜著一片魚鱗。接著便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

“你贏了。”

隨後扣頭的那隻手,朝著鐵盆中一探。那條最大最肥最鮮活的魚便被大老薑扣住魚鰓,牢牢地捏在手裡提出來。

“您看這條如何?夠不夠活蹦亂跳?”

大老薑問道。

魚鰓被扣住,魚兒無法呼吸,只能瞪圓了眼睛,大張著嘴。身體不住的扭動,尾部劇烈拍打,著實是活力十足,精神倍加。

劉睿影見狀,便點了點頭。

“可是需要處理?”

大老薑問道。

劉睿影有些茫然。

他不懂大老薑說的“處理”究竟是什麼意思。

大老薑一看,又是一聲嘆息。

左手從攤子下拿出一個榔頭,朝著魚頭狠狠地砸下,隨即將其丟在一張血糊糊的案板上。又從後腰摸出一副套袖,仔細的在胳膊上穿戴齊整,用兩根牛筋做成的極富彈力的細繩困住袖口。

這魚遭受了

重錘,雖然兩腮還在不住的翕動,但依舊再無餘力拍打尾部,扭動身軀。只能安靜的躺在案板上,被大老薑一點點颳去魚鱗。

大老薑用的刀和劉睿影往日見到的菜刀不同。

與其說是一把刀,不如說像是一把梳子。只不過這梳子的齒更細密,柄也粗壯不少。看顏色,應當是鑌鐵打造。

他左手按著魚頭,右手拿著這柄“梳子”,順著魚身朝下梳理了幾次,又將魚翻了個面,重複著同樣的方法,整條魚就變得乾乾淨淨。

魚鱗相當於人的衣服。

不過人脫衣服一定沒有魚退鱗片這樣痛苦。

劉睿影看著大老薑的手如此利索的便將一條魚剝了個精光,不由得想到他這雙手要是給人用來脫衣服會是什麼樣的光景?難不成一層衣服卻是都過著皮膚與血肉而下?著實有些瘮人。

何況大老薑的確是給人脫過衣服的。

劉睿影在冬天的時候見過他的妻兒來給他送飯食,那是一罐子熱乎乎的燉菜,但裡面卻唯獨少了凍豆腐。因為凍豆腐做出來是為了賣錢生活,要是都被自己吃了,錢不夠用,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只能怪自己貪嘴。

大老薑若是沒有給人脫過衣服,又怎麼會有兒女?

這雙脫衣服的手,既可以為了情愛溫柔,亦可以為了過日子變得血腥殘暴,沾滿了血,這樣的血是極為乾淨的,甚至比沒有做過任何血腥事的人的手都乾淨。

就在劉睿影出神的時候,大老薑已經將這條魚開腸破肚,沖洗乾淨, 用油紙包好,麻繩捆綁的結結實實,還留出了一個環扣當做提手。

“客官您的魚!慢走不送,下次再來!”

大老薑說道。

“多少錢?”

劉睿影問道。

“不要錢!”

大老薑說道。

劉睿影很是詫異。

賣魚的人,白送自己一條魚,非親非故的,當然是有原因。可是這個原因,劉睿影卻想不出來。

“一看您就是為官家,官家開口問話,咱這樣的小民哪裡敢拒絕?後來您既然不問,那對咱而言已經是恩典。這條魚就當做事您對咱體諒的謝禮吧,不管您吃不吃,總之我是送了,您也提在手裡了。”

大老薑說道。

劉睿影笑了起來。

這大老薑不但出名,還很有城府與眼力。

成日裡在熱鬧的市肆上做買賣,見著各色各樣的人多了,長了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並不多難。難的是看出了劉睿影這官家的身份還能如此不卑不亢,淡然應對,用一條魚來當做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象徵,這可就不是平常小販能夠做到的了。

不過該給的錢,還是要給。即便劉睿影已經決定不再問大老薑任何事由,他也不會白要這一條魚。

“多少錢?”

劉睿影再度問道。

大老薑先是一愣,接著目光黯淡了下去,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管家問話,小民不得不說。同理,官家要給錢,小民當然也不得不收!

沉吟了片刻,大老薑伸手比劃了一個數字。

他已經不想再開口說話,只想劉睿影趕緊離開自己的攤位。

先前左右都收攤打烊的時候,他本來也想走的。不過就在準備將鐵盤裡的水放掉些許,方便搬運到自己的板車上時,忽然覺得眼皮跳的厲害。

俗話說左眼跳是福,右眼跳是禍,但大老薑的雙眼眼皮卻是一起跳動不止……這一下讓他分不清到底是福是禍。大老薑雖然人情練達,但也免不了迷信。心中便決定再守著攤子坐一會兒,指不定就能來筆大生意。再不濟,也是無人問津,那就收了攤子打道回府就好。

至於禍事,他倒還真沒想過。一是他平日裡沒做過什麼虧心事,什麼人都沒有得罪,不義之財一份也沒有多得。人正不怕影子斜,所以才能這般坦蕩。況且誰會跟一個賣魚的小販置氣?也不怕惹的一身腥……

結果卻是遇到了劉睿影這麼個難纏的主顧,讓他進退兩難。

劉睿影一手提著魚,一手伸入口袋中找尋零錢。先前在酒肆中喝酒時,那掌櫃東湊西湊的,給他找錢,卻是讓他有了不少零錢。

一低頭,卻是看到大老薑攤子上還掛著一塊板子,上面只有兩行字。分別寫著活魚一斤的價錢,以及需要處理後一斤的價錢。大老薑方才比劃出的數字,只是這條魚的價格,沒有算他殺魚、刮鱗、以及包裝的成本。劉睿影按照牌子上第二行字仔細計算了一番,將對應的錢數從口袋裡摸出,壘成一摞,放在攤子上。

大老薑瞟了一眼,嘴角勾起些苦澀。

劉睿影反倒是十分自然,拎著魚,對大老薑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準備離去。

先前那家酒肆中的酒客恐怕都有些事端,否則怎麼會人人遞給熊姥姥的布袋裡,卻是將空栗子殼都換成了黃金?

既然從大老薑這裡問不出什麼關於“寶怡”賭坊情況,不如回去看看自己那幾位同僚可是在酒肆中查探出了什麼端倪。

“客官留步!”

大老薑的聲音從劉睿影身後傳來。

“還有什麼事?我可沒辦法將你省下的魚都包圓兒了,兩隻手拎不下。”

劉睿影玩笑著攤了攤手說道。

“客官先前可是想打聽關於那家新開的“寶怡”賭坊?”

大老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