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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線圖(六月初十)

一進門紅棗就讓碧苔拿她歷年冬天填的《九九消寒圖》。

每張《消寒圖》都是當年冬季每日“陰晴風雨雪”天氣的完整記載。紅棗要確認這世的冬天是不是確實在變冷。

謝尚看著奇怪,出聲問道:“紅棗,這天往夏天過,你找《九九消寒圖》幹什麼?”

紅棗想著她到謝家只有七年,才得七張《消寒圖》,便問謝尚道:“大爺,你那裡可有早年的《九九消寒圖》?”

謝尚:“有是有,但你得告訴我你找這圖幹什麼?”

紅棗:“今兒我娘說她覺得這冬天一年比一年冷,我想瞧瞧是不是真的如此!”

謝尚一聽就笑了:“就這事?”

紅棗反問:“不然呢?”

謝尚想想問道:“你打算拿《消寒圖》怎麼瞧?”

紅棗翻著碧苔拿來的《消寒圖》道:“大爺,圖裡有下雪天的記載。我現統計一下每年的下雪的天數。看是不是有些差別。”

謝尚聽著有點道理。謝尚看顯榮一眼,顯榮便去五福院書房拿來了謝尚五歲到十歲間畫的六張《九九消寒圖》。

紅棗把十三張圖疊放在一起,很快就畫出了年份和下雪天數的二維折線圖。

“紅棗,”看紅棗放下筆看著紙不說話,謝尚探頭問道:“你畫了半天,畫出來什麼結果?”

“好像確是變冷了!”紅棗看著圖喃喃道:“五年前,一個冬天都只有五到七天下雪,下雨天差不多也是這樣,但近三年,則是有九、十天的下雪,下雨天就只有三五天!”

“聽著也就差個三五天!”謝尚不以為然道:“再說下雪才好,瑞雪兆豐年嘛!”

紅棗看看謝尚沒有立刻說話,她得琢磨說辭。

想前世地球年平均氣溫不過比一百年前高了0.75度,全世界就都在恐慌溫室效應——這一年多下了三五場雪,紅棗想:怎麼都不能算是正常!

“大爺,”紅棗斟酌道:“這俗話說‘失之毫釐,差之千里’。這一年看似只多下了三五場雪,但城外卻有可能多凍死幾個流民。”

人命關天。聞言謝尚收了臉上的輕忽。

“就算沒凍死人,”紅棗接著道:“但凡凍壞了地裡的花木麥苗,也都是損失——大爺,雖說瑞雪兆豐年,但別忘了還有‘春雪爛麥根’這句農諺啊!”

“今年開年正月裡兩場大雪,眼下看是沒有造成小麥減收,但要是明年下三場、四場呢?”

“紅棗,”謝尚道:“你說的有道理。但這天要下雪咱們又能有什麼辦法?”

說到這個問題,紅棗也覺得頭大——她確是一點主意都沒有。

紅棗無奈道:“有沒有辦法等以後再說。現要緊的是弄清楚問題——咱們雉水城的天氣是不是確實在變冷?”

“可惜咱們只有十三年的圖,若是能再有早年的,資料再能多點就好了!”

謝尚道:“爹書房裡想必也有,我明兒過去瞧瞧!”

次日午後,謝尚果拿了他爹謝子安早年畫的三十來張《消寒圖》來。紅棗依樣畫了年份雪天節點圖——圖形顯示,天氣確是在變冷,早二十年,雉水城一年只得三五天的雪,下雨天則都是十天以上。

“還真是變冷了!”謝尚看著圖詫異道。

紅棗想想道:“大爺,還可以再查查歷年的邸報,看看這運河通航的時間。看看只是咱們這一地變冷了,還是一條運河都變冷了!”

老太爺的書房裡存了自他入仕以來六十年的邸報。

顯榮振理幾個整理了七八天,終是仿著紅棗的年份雪天圖整理出了運河的年份冰凍天節點圖——該圖清晰顯示近年運河封凍期比六十年前多了八天,比三十年前多了五天,比十年前多了兩天。

運河上游確是也在變冷!

老太爺看著謝尚整出來的圖半天沒有言語,良久方道:“上天這是又要降災收人了!”

謝尚:?

老太爺回憶道:“七八十年前,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天也是冬天奇冷,三天兩頭的下雪,夏天奇熱,細水河幹得就剩一個底。當時老人們都說要鬧大災。”

“果然後面一二十年雪災旱災蝗災就鬧個沒停。幸而咱們雉水城是風水寶地。幾場災都只是糧食欠收,沒到絕地,家家勒緊褲帶都還能過。”

“但外面,無論南面還是北面都是滅門絕戶的大荒災。”

“其中北面大旱,兩三年都是顆粒無收。南面則是決了江堤,淹了十來個縣,咱們雉水城城外全都是烏壓壓的災民——你媳婦的孃家就是那時逃荒逃到咱們雉水城來的!”

謝尚……

“唉,”老太爺嘆氣:“好容易太平了幾十年,沒想又要鬧災荒了!”

“太爺爺,”謝尚低聲問道:“現咱們知道要鬧災,可有什麼規避法子嗎?”

“天災難防啊!”謝老太爺搖頭道:“咱們都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人事?”謝尚急切問道:“太爺爺,咱們能盡哪些人事?”

老太爺苦笑:“知道冬天天冷,就提前修整房屋,不叫雪壓塌,砸傷人,多積攢過冬衣食木材,人不至於挨餓受凍;知道夏天熱可能有旱情,就多打深井,讓人和牲口不至於沒有水喝。”

“似咱們雉水城裡裡外外的公井都差不多是六十年前打下的。”

“先前鬧得最厲害的時候我已出門做官,雉水城這裡只有我娘、你太奶奶和你爺在。”

“由於到處都是災民,你爺他們不敢在謝家村待,都跑進了城裡住著。”

“城裡有縣衙維持,縣太爺做主關了一個月的城門,他們在城裡倒是沒有被災民搶奪的擔心,日子能熬。但城外的幾個莊子有兩個卻是被災民給燒搶了。”

聞言謝尚倒吸一口氣:“燒搶?”

“管子雲‘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老太爺慢慢道:“尚兒還記得你從你書院考號出來時,不過三天沒見葷腥,就寡得做夢都在想肉吃嗎?”

“這災民連日裡粥都喝不上,眼見就要被餓死了,走投無路之下,賣兒賣女,易子而食,甚至圍攻縣衙,搶劫官倉,史書裡還少嗎?”

看謝尚謝尚沉默不言,老太爺補充道:“對了,尚兒,咱們還可再多種些榆錢樹。俗話說青黃不接春三月,窮苦人家救命糧’。榆樹耐寒耐旱長得快,荒年的時候還能充糧食吃!”

“尚兒,”老太爺最後言道:“剛我說的話,你自己知道就好,不可再告訴旁人。”

“不然訊息傳出,一個妖言惑眾,蠱惑人心的罪名咱們一家子都得下獄!”

“太爺爺,”謝尚低聲道:“您放心,我知道輕重的!”

老太爺點點頭:“知道就好!”

“尚兒,過幾天你爹就回來了。到時咱們跟他商量在家裡和莊子裡都多打兩口深水井,多種些榆錢樹倒也罷了!”

為了不讓紅棗知道,謝尚讓顯榮篡改資料重畫了一張運河年份冰凍圖拿給紅棗。

紅棗看近年運河的上凍期雖比六十年前多了三天,但六十年間也多有類似情況,不覺放下心中大石——不是全國性的變冷就說明情況不似她想的糟糕。

前世的小冰河氣候影響的是全球,不是一城一地。

至於雉水城的天氣為啥變冷,紅棗想可能是周圍不少人砍樹種枸杞,改變了本地生態的緣故。

大樹是生態的綠肺,其價值遠不是用錢所能衡量。但人為財死,紅棗不好攔著別人發財,只能長嘆一口氣——這賣枸杞的源頭在她,解鈴還須系玲人,她得想法子把這雉水城周邊的樹給補種上,讓天氣回覆正常。

這話不好對謝尚明言,紅棗只好故作輕鬆地和謝尚笑道:“看來倒是我杞人憂天了!”

謝尚也笑:“而且還唬了我一大跳!”

紅棗和謝尚相視而笑,心裡卻都想著各自的心事:這大災/種樹都要咋整?

五月中下的時候,府城傳來謝允青、謝允怡、謝允芳三個人都中了秀才的訊息。

老太爺、大老爺聞信自是高興,謝子平趁機便問開祠堂的事。

謝知道點頭道:“等幾天你大哥回來給子遠遷墳必是要開祠堂,到時一起辦就是!”

謝子平……

早起,紅棗合著眼去馬桶間晨解,忽而聽到香蘭的輕呼:“碧苔姐姐,你看這床單上的印跡,大奶奶是不是?”

聞言紅棗心裡一動,睜眼便看到自己月白底褲上的血色,不覺嘖了一聲,心說麻煩事來了!

“大奶奶,”周嬤嬤打了熱水拿了乾淨的底衣和嶄新的月事帶來給紅棗,安慰紅棗道:“您別害怕!碧苔已經去回太太了,太太一會兒就來!”

“小人且先服侍你更衣。您收拾好了才好和太太說話。”

紅棗……

紅棗很想說大姨媽而已,她一點也不害怕,但她真的看不懂那個月事帶,只能尷尬地接受了周嬤嬤的生理指導,收拾自己。

馬桶間出來,雲氏已經來了。

紅棗一時不知如何面對,便木著臉上前請安。

雲氏拉著紅棗讓她在身邊坐下,諄諄教導道:“尚兒媳婦,這月信的事想必周嬤嬤都已經跟你講過了。總之,咱們女人每個月都有這麼一回。”

紅棗:其實周嬤嬤啥也沒說。

雲氏:“尚兒媳婦,你年歲還小,頭回來月信,必是有些不適應。這幾天你且在房裡歇著。老太爺、大老爺、大太太跟前,我替你說一聲。”

還要廣而告之?紅棗心說:不用這麼誇張吧?

“這一本本子,”說著話,雲氏拿出一本手掌大包了紅色錦緞的書冊給紅棗道:“給你記錄每回月信日子。若有提前或者推遲,大夫問起來也有個回話。”

紅棗接過本子,心說:這倒是科學!

雲氏又道:“再還有就是,天熱了,尚兒媳婦,你得注意以後不能再貪涼,吃冰西瓜和牛奶冰糕。奶皮也不要吃。”

紅棗……

“似你今天這樣,身上沒乾淨之前都不能吃果子和涼茶。就是乾淨了,但在月信前後三五日裡也不要吃。實在要吃,就讓人給你拿熱水捂了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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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你聽娘的話,一輩子就都不會得婦人病。不然,腹痛起來比換牙還疼!”

紅棗被雲氏最後一句嚇到了。她想起這是一個沒有止痛片的時代,登時覺得生無可戀。

“好了,去梳梳頭,然後來吃早飯。早飯我讓人給你拿酒釀紅糖打了兩個蛋你吃了便好好歇著!”

……

午飯後謝尚家來。紅棗看他臉色如常,心裡剛舒了一口氣,便見謝尚端詳她一刻,然後以探望病人的語氣欣慰笑道:“看著氣色倒是還好!”

紅棗……

紅棗心說她就是來個大姨媽而已,至於嗎?

早起丫頭嬤嬤們一個個眾心捧月,拿她當病號就算了,怎麼謝尚也這樣?

紅棗無力扶額,與自己辯白道:“大爺,我這不是生病!”

謝尚點頭道:“知道!但若不留心在意,則極容易落下毛病!”

紅棗覺得謝尚知道得太多了,忍不住吐槽:“大爺,你怎麼知道?”

謝尚能告訴紅棗他在他爹書房看了許多房中術和生子秘籍嗎?

當下謝尚只含糊道:“醫書裡看來的!”

紅棗想起剛進門時謝尚給她的《本草》,心說這確是謝尚一貫的做派,便不再問了。

謝尚見狀也舒了一口氣。抬眼看看紅棗手腕是攏的珊瑚珠子,謝尚又忍不住開頭道:“紅棗,珊瑚性涼,你現戴著不好,倒是換串沉香珠吧!”

“沉香行氣止痛,溫中止嘔,正合你現在戴!”

紅棗……

六月初十,莫非跟謝子安回到了雉水城。

謝尚照舊去長亭迎接。謝子安看到身高和自己相仿的兒子,開口笑道:“尚兒,幾年不見,都長這麼高了!”

尚兒比比自己的身高,心中得意道:“爹,我都十八了!”

“我知道你十八了,”謝子安點頭道:“成年了。就不知道你真成人了沒有?”

“你身邊有人了嗎?”

謝尚……

“有!”一邊的謝奕跟謝子安張開手道:“爹,哥哥身邊就是我!”

“爹,怎麼才一年不見你就認不出我來了?”

“人人都說嫂子是女大十八變。我是男子漢,長相可不似嫂子那樣會變!”

噗——,謝子安被幼子的話逗笑了。

謝子安抱起謝奕,旋即又捏了他的嘴笑道:“奕兒,你這張小嘴太能說。我現給你捏合起來,看你怎麼說?說啊!”

謝奕……

“大哥!”

“伯父!”

謝子平、謝子俊、謝子美帶著兒子們來與謝子安見禮。

謝子安點頭笑道:“不錯,我在京就聽說允青、允怡、允芳都中秀才了。”

“允青更是給老太爺添了玄長孫。允怡、允芳你倆個可不能只顧唸書,延綿子嗣也是大事,也得放在心上!”

眾人……

到得家中,謝子安見到經年不見的老太爺和大老爺自是有許多話說,只在人群中匆匆瞥了雲氏一眼,並不得暇招呼說話,更遑論紅棗了。

反倒是暗中跟著謝子安一處回來的莫非看到二門裡跟著雲氏出迎的紅棗,頗擦了兩下眼睛。

謝翰林這個兒媳婦,莫非心說:還真是個美人胎子。

就不知道現在唱歌怎麼樣了?是不是還跟三年前一樣聽著似殺豬。

午飯後回到明霞院,謝子安方和雲氏道:“早年我就和你說過尚兒媳婦品貌出眾,不似凡人,現今一看果不其然,這孩子竟是能當一句絕色了。”

“尚兒天天和他媳婦在一處,看不上家裡丫頭也是正常——尚兒通房的事咱們就都別瞎操心了。”

“操心也操心不出另外一個尚兒媳婦來。”

雲氏嘆道:“我就是心疼尚兒,這離圓房還得四年呢!”

“雅兒,”謝子安笑道:“尚兒這麼大一個人了,站起來足有我高。他真要是憋不住,自會想著收人。”

“倒是我難得家來,你實該好好地心疼我一回!”

雲氏的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