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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昧旦(九月初七)

捏著繡花手絹,紅棗心思轉得飛快,從顯榮是謝尚的心腹不好直接問一下子想到跟著她爹的陸貓和餘德,進而便合計是讓陸虎去套陸貓的話還是讓碧苔去問餘德哪個合適?

想得正出神,紅棗聽她娘又道:“這是一樁事。再一件就是家來前,紅棗,你還記得你爹和你女婿院試後家來比信裡說的提前了三天這回事吧?”

紅棗睜大了眼睛:“這也有緣故?”

“有!”王氏點頭肯定:“你爹說是府城要辦什麼‘曬腳會’,還給你女婿和你爹都下了帖子,然後你婆家的十三老爺就說要留下來看,你女婿不願意,覺得有傷風化一天不想多呆就回來了。”

“曬腳會?”紅棗訝異。

王氏頗為氣憤道:“聽你爹說,就是裹腳的女人,不論出身,連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把腳拿出來給外面的野男人隨意品評,甚至跟科舉考試一樣最後排個名次等第。”

“紅棗,你說這都叫什麼事?簡直是不要臉,不知羞!”

賽腳會是李滿囤為了力證自己清白而告訴王氏的。

李滿囤以此證明他和他女婿比六月初六以後才回來的秀才童生都品德高尚。

他和他女婿都是正人君子!

至於謝尚告訴他的外面漂亮女人的臉都是畫出來的這樣的話,李滿囤壓根就沒提——他閨女愛美,李滿囤想:不想人知道她的臉也是畫出來的,他就絕不告訴人,連她娘都不告訴!

不然,孩子她娘知道了,必是要叫紅棗教她,如此紅棗就知道秘密暴露了。

紅棗不高興了就少不得抱怨女婿。他女婿對他這樣好,他可不能坑女婿。

所以這事只他知道就成!

頂多將來兒子大了,考過縣試了,他再告訴兒子一個人。

王氏做夢也沒想到世間竟然有無恥之事,震驚之下果真如李滿囤所想不再提花船的事了。

但嘴上不提不代表心裡放下。老實本分了一輩子的王氏這回因為花船和曬腳會兩件事三觀受到了巨大的衝激,從此對於男人出門生出了恐懼——外面不正經的女人男人太多了。

即便在本地看著正派的秀才童生一去府城也都把持不住跟著學壞了。

男人同女婿即便現在看著還好,但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

她現能做的就是看著男人不叫他去府城,但對於女婿,王氏能想到的就是給女兒提個醒,讓女兒生法子跟女婿儘快圓房,然後生下大外孫子以徹底站穩腳跟。

如此即便往後女婿再有本事,再三妻四妾,女兒也不怕了!

呃!紅棗被賽腳會給噁心到了——實在是接受無能!

謝尚能知道立刻回來,紅棗拿帕子捂住了嘴,直等過了這股子勁方才心說:倒是三觀還成。

而過去幾年,謝尚的三觀也一直都很正——不然,她也不會想著跟他戀愛,準備接受他。

憶一回謝尚的好處,紅棗終於能冷靜思考這次花船事件。

細究起來,紅棗設身處地地想:謝尚這回逛花船也不算主觀故意——其實就是主觀想去瞧瞧,也是人之常情。比如前世她去南邊某風月城出差不也在幾個師兄們的帶領下逛過當地最出名的夜總會?

誰年輕時還沒有過好奇?

重要的不能沒有犯原則性錯誤!

所以謝尚這回到底有沒有觸及底線?

她娘說她爹說沒有,是不是真的?

若是她爹替謝尚隱瞞,那她這世還能再相信誰?

不行,這事她得好好想想。

而在想清楚之前,無論是碧苔金菊,還是陸虎,她都不能讓他們知道和打聽——她,鈕鈷祿氏·紅棗,紅棗握緊了手裡的手帕,絕對不做那種因為懷疑丈夫外遇而變得神叨進而刺探丈夫行蹤的怨婦!

“紅棗,”王氏最後忠告道:“你想你爹和你女婿去府城才幾天,就經了這許多的人事。你女婿進京一去半年,那京城比咱們府城更大,人也更多,天知道會有多少妖蛾子?”

“紅棗,你可得多長點心啊!”

“哎!”紅棗嘴裡答應,心裡卻忍不住吐槽:謝尚若真是花心大蘿卜,她長一百個心都沒用!

……

李滿囤看王氏和紅棗在臥房嘀嘀咕咕說小話,頗為心虛。

李滿囤悄聲告訴謝尚道:“尚兒,我告訴你件事,你心裡也好有個數。”

謝尚看他岳父的眼神立刻充滿了疑惑:怎麼突然換話題了?

李滿囤不出聲地鬼祟道:“咱們先前在府城逛花船的事被人知道了!”

謝尚……

謝尚原沒覺得花船這事有什麼大不了——不就是正常應酬嗎?

但謝尚被李滿囤一副咱們一起幹了大壞事的語氣和神情震到了,竟莫名覺得他似乎好像真的幹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

對著謝尚震驚的眼神,李滿囤嘆息:“哎!尚兒,咱倆是知道咱倆的清白,但外人不知道啊!而這以訛傳訛的人只圖自己嘴快,根本不管這事實真相到底如何,都是怎麼誇張怎麼說。”

謝尚凝神:“岳父,外人都說咱們什麼了?”

“哎!說咱們翁婿,”李滿囤拿手在兩人間來回指了一回,到底說不出口,難堪地“啊”了一聲後方道:“明明咱們上船沒一刻就走了,根本就沒多呆!”

謝尚意會出了李滿囤的未竟之言然後就皺了眉——喝花酒算是書生風流,但宿妓卻是官場大忌。

《大慶律》不禁招妓陪酒,但明令“不許官員**”。

他雖還沒做官,但得了這個名聲終是不好——狀元為天下士林之表率,他如何能沾惹宿妓的名聲?

“孔聖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謝尚忍不住嘆息:“岳父,這回是我大意了!”

雖然說“清者自清”,但清者若被有心人添了染料,就清不了了,要不怎麼還有“跳進洪河也洗不清”這句俗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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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全怪你,尚兒,”李滿囤安慰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只咱們往後都得留個神,可不敢再招這樣的議論了。”

謝尚雖然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但心裡卻決定往後再不去類似這樣的地方了。

既然沒想打狐狸,謝尚暗想:就乾脆地別去惹身騷。

午晌李貴中放學後一起圍桌吃飯,謝尚很快便察覺到紅棗的異常——紅棗閃躲他的眼光,都不回看他了!

紅棗,謝尚留了心:這是怎麼了?

一坐上馬車,謝尚立主動握住了紅棗的手,紅棗不自覺地抖了一下,然後便想抽回來,不料卻被謝尚握得更緊了,轉即連肩膀也被摟住了。

“紅棗,”謝尚溫柔問道:“你怎麼了?”

紅棗眼淚應聲而落。

紅棗真沒想哭。

按她的設想,原是要不動聲色地試探來著——這才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女人該有的冷靜態度。

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但沒想事到臨頭,不過被謝尚拉了下手,眼眶傳遞到謝尚的體溫,那眼淚便似那年在麥場被麥芒扎了一下後滴了下來,止都止不住。

這是謝尚頭回看到小媳婦的眼淚,一時間頗為茫然——他日常喜眉笑眼的媳婦竟然也是會哭的嗎?

謝尚眼盯著紅棗衣襟上突如其來的水漬好一刻方才想起應該阻止。

“紅棗,”謝尚掏出袖袋裡的手帕手忙腳亂地給紅棗擦臉道:“快別哭了。不然回孃家一趟,眼睛卻腫了,被人看見可不好!”

聞言紅棗再忍不住,她抬手打人了!

“你都不怕人說,”紅棗一拳砸在謝尚大腿上憤然道:“我有什麼好怕的?”

“哎喲!”謝尚下意識地捂住了大腿。

車窗外騎馬的顯榮、陸虎等人聞聲一怔:這是大爺在呼疼?

生平頭一回挨人打的謝尚剛想質問紅棗幹啥打他,但心念轉過,想明白了紅棗話裡的意思,這話就卡在了嗓子眼——紅棗這是知道花船的事了!

而且一準是岳母早晌告訴的!

不過眼下不是追究誰告訴的問題,謝尚苦惱地想:而是得先安撫好媳婦。

不然家去後被長輩看出來他就要丟大臉了——逛花船本是小事一樁,不足掛齒,但由此引得外面流言蜚語不算,還招得家裡一貫賢德的媳婦跟他生氣口角,甚至動手,這話傳出去他還怎麼見人?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都是要出仕的人了,怎麼連修身齊家都沒能做好?

“怕,我怎麼不怕?”謝尚趕緊表態:“我都懊悔死了。”

還想再砸一拳的紅棗震驚了——謝尚這就認慫了?

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謝尚嗎?

“紅棗,”謝尚握住紅棗的拳頭,迎著紅棗驚疑的目光誠懇道:“先真是我輕忽了。我就想著這花船的樂舞聲名在外,不止前人筆記連地方誌都有記載,所以旁人一邀我就去了。”

“太爺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朝廷把科考鄉試設在府城,會試設在京城就是為讓學子走出學堂,看盡天下風土人情,豁達心胸,印證書中學問……”

看到謝尚理直氣壯地侃侃而談,而且談得還極有道理,紅棗忽然就信了她爹說的謝尚沒胡來的話——畢竟前世她也是個愛到處逛的人!

前世出差每到一個地方,紅棗必是先上網搜讀別人的遊記和攻略,然後規劃行程,按圖索驥去觀光去吃飯。

這世雖沒網路,但有筆記和地方誌啊。謝尚讀書考試之餘想去看個當地的特色舞蹈表演,還不是正常?

比如她前世看演唱會,螢火棒、鼓掌器一應俱全不說嗨起來的時候甚至還在大庭廣眾高喊過“我愛你!”、“老公”之類亂七八糟的話……

所以,她剛哭都是為啥啊?

紅棗抹把臉,覺得自己實在有點丟人。

眼見紅棗終於不哭了,謝尚舒了一口氣,然後便沒一點含糊地跟媳婦保證道:“紅棗,你放心,我這一回吃了大虧,以後似這樣的地方我再也不去了!”

雖然花船樂舞確實很好看,但比起長輩的期許和自己十幾年的苦讀,謝尚還是決定忍痛割愛——亞聖說:魚和熊掌不可得兼,當舍魚而就熊掌。

謝尚保證得太快,快得讓紅棗都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沒想謝尚又道:“紅棗,你的妝奩匣子呢?快拿出來,你的臉全花了,你快把臉重畫一畫!”

看到謝尚遞過來的白手絹上的紅白之物,紅棗徹底抓狂:“誰讓你給我擦臉的?我臉上化了妝,能經你這樣擦嗎?現全花了,你讓我怎麼辦?”

謝尚……

撒完了氣,妝還得自己補。

紅棗拿謝尚的帕子沾了保溫杯裡的熱水勉強給自己卸了個妝,然後又重新給自己上了妝……

謝尚屏聲靜氣地在一旁看著,看著紅棗的臉從花臉一點點變回原樣,然後再一點點增添顏色,心說:他就知道這女人的漂亮臉都是畫出來的!

他媳婦不化妝的樣貌還算不錯,但依舊抵不過成妝後的形容……

看到謝尚和紅棗衣冠楚楚,男才女貌的從馬車上下來,擔了一路心的顯榮陸虎等跟車不覺舒了一口氣——別管大爺大奶奶之間到底出了什麼狀況,眼下進家請安,老太爺、大老爺和太太跟前是能矇混過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謝尚看紅棗自顧更衣洗手擦臉,不理他,只得自己搭訕著跟著做,然後等都收拾好了,丫頭奉上茶後,謝尚便挨蹭到紅棗身邊坐下可憐巴巴地道:“紅棗,再有幾天我又要去府城了。”

紅棗因為今兒小題大做地哭了一場,甚至還哭花了妝,臉上過不去,一時拉不下臉,倒不是真的對謝尚生氣——花船的事已經說開,而被擦臉花妝這件事說到底也怪不得謝尚。

她又不是今兒才知道謝尚直男。

嘆口氣,紅棗握住了謝尚試探伸過來的手。

謝尚得此鼓舞放了心,愈加賣慘道:“紅棗我算了今年發榜的日子,正是九月二十二,這樣你的生日我也不能在家過,跟你一起吃奶油蛋糕了!”

“紅棗,咱們編的《四書綱要》顯榮已經印好了。”

“太爺爺和爺爺都說我這回鄉試的三篇文章做得極好,即便因為避嫌取不到三甲,但也不至於出了前十。我打算把這書就放在九月二十六在京師、府城還有咱們本地同時售賣給你慶生,你看可好?”

“印好了?”紅棗終於高興起來,興奮問道:“樣書呢?”

看媳婦終於高興起來,謝尚乾脆地摟住了媳婦的肩跟著笑道:“現可不能給你!”

“且等你生辰那天再說。”

“對了,你也不許跟陸虎他們要。”

紅棗原就不是個多愁善感,患得患失的性子,而這本書更是謝尚為自己殿試造勢的力作。

謝尚能於這本於他前程至關重要的書上署上她的名字,紅棗想:謝尚即便各種缺點,但對她的心意卻是毋庸置疑。

“好!”紅棗主動把頭靠到了謝尚的肩上。

謝尚見狀大喜,瞬間回血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雄心……

到吃晚飯的時候,紅棗和謝尚已然有說有笑地完全回覆了原樣,顯榮陸虎等人見狀方算是放下了心。

夜來謝尚跟往常一樣跑了圈,然後又準備沐浴。褪下底褲,看到大腿上一塊銅錢大的青紫,謝尚忍不住“啊”地一聲。

正給謝尚的澡桶兌玫瑰浴鹽的顯榮聞聲回頭,然後便看到了謝尚大腿上的青紫。

“大爺,”顯榮顧不上擦手趕緊走了過來:“您這是撞哪裡了?”

謝尚能告訴心腹這是媳婦打的嘛?只能順口接音道:“剛不小心撞了一下。”

顯榮自責地反省了一回自己的失責,然後便想到了馬車裡的那聲“哎喲”——顯榮不敢再想了,只得認下自己的鍋。

“都是小人伺候不周,大爺,您先洗澡,小人去拿藥酒來。一會兒給大爺擦上。”

家裡養著護院,藥酒都是常備的。

謝尚想想道:“那你記得少擦一點,不然味道大了,明兒叫太爺爺、爺爺和娘知道了不好。”

……

次日午飯後,謝尚上房出來剛要去西院,轉念便回了自己的書房。

“顯榮,”謝尚擼起褲腿吩咐道:“拿藥酒來,多倒點!”

顯榮……

倒掉半瓶子藥酒就為抹那塊銅錢大的青紫。事後謝尚一身藥味的進了紅棗臥房。

紅棗鼻子一向靈敏,當下便打了兩個噴嚏。

“大爺,”紅棗捂住鼻子驚疑問道:“你這一身是什麼味?”

謝尚垂頭不說話,顯榮硬著頭皮請罪道:“大奶奶,都是小人們伺候不周,昨兒讓大爺撞到了。”

“撞到了?”紅棗放下了手,拉著謝尚關心問道:“大爺,你撞哪裡了?嚴不嚴重?”

“沒事!”謝尚嘴上安慰紅棗:“不是很疼,抹兩天藥就能好!”

但走道的腿卻是立刻瘸了。

紅棗立刻看出來了,攙扶謝尚上炕坐下後問道:“撞的是腿嗎?”

謝尚揉了揉昨兒被紅棗拳頭砸到的大腿強顏歡笑:“沒事!”

紅棗見狀立回想起昨兒自己的那一拳不覺後悔:君子動口不動手,她怎麼就忽然暴躁了呢?

幸而謝尚好脾氣,有涵養,沒跟她對打,不然真的是要上頭條了!

真是不應該啊!

紅棗懊惱地抬右手給了昨兒打謝尚拳頭的左手一把掌,心說:讓你手快,竟然家暴!

這家暴可是犯法!

賣苦肉計的謝尚一直留心紅棗動作,看到紅棗自己打自己,阻攔不及,只得拉住媳婦瞬間紅起來的左手揉搓,嘴裡抱怨道:“你這是幹什麼?”

“我都說沒事了!”

“你手再要是腫了,被人看到可是麻煩?而且抹藥後,一股藥味,可怎麼吃飯呢?”

頭一回紅棗沒對謝尚的直男安慰吐槽,她望著謝尚焦急地眉眼,想的卻是歲月靜好,雞鳴昧旦。

作者有話要說:  標題出於《國風·鄭風·女曰雞鳴》全詩如下:

女曰:“雞鳴”

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

“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歲月靜好的最早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