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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磨合

面對媳婦的浩然正氣,自詡飽讀聖賢書的謝尚不免有些自慚形穢。

人心惟危, 道心惟微, 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謝尚暗想:虧他養氣這些年, 遇事還不及媳婦行慊於心。

提及養氣, 謝尚愈加汗顏。自從圓房以來,他就沒再用過功。

學問一道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過去幾個月,他卻是懈怠了。

“顯榮,”謝尚吩咐道:“你明兒照太太吩咐的做!”

一錘定音,小廝們退出了正房。

紅棗看謝尚沉默不語, 有些猶豫地握住了謝尚的手——剛她只顧自己說得痛快,卻沒想可能會碎了謝尚的三觀。

謝尚到底是個土著,跟他爹孃一般篤信鬼神。剛雖然依了自己的主意,但這心裡怕是還過不去。

“老爺,”紅棗搜肚掛腸地安慰謝尚:“《易·觀》雲:觀天之神道, 而四時不忒, 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所以歷朝歷代才多有類似於唐明皇封鍾馗伏魔大將軍的聖天子封善神的故事。”

“善惡相對。既然世間有鍾馗這樣的知恩圖報的義神,自然也有空耗害人的惡神——老爺, 可見這世間不是所有的神都值得咱們恭敬。”

“似花園裡的狐仙,即便有些神通,但沒得聖上親封,善惡未知, 咱們如何能不分青白地被它唬住?還退避三尺?”

“《詩》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老爺是聖上的臣子,這宅地是聖上給老爺的御賜,這狐仙若是個懂禮數的,自然知道奉詔搬家,換地修行。若不是,老爺憐它修行不易,抓了後也別傷他性命,只叫人送遠山放生也就是了。”

“俗諦講因果,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這事咱們佔理,而狐仙為自己功德計,想必也不會再來生事。”

狐狸精都是人編的,紅棗一點也不擔心放狐歸山會遭報復,但她得打消謝尚寶寶的顧慮。

聞言謝尚更覺慚愧,反握住紅棗的手道:“還是你看得明白。”

眼見謝尚低頭,紅棗愈覺心軟,溫柔笑道:“老爺素日原是極明白的,只是今日喝多了酒,方叫我拈了個先。”

“時候不早了,我叫人打了水來,咱們這就洗洗歇了吧!”

謝尚就坡下驢自是說好,心裡想的卻是他得抓緊用功了。不然別說在翰林院出人頭地,只怕是連媳婦都趕不上了。

屋頂的常勇則望天長嘆一口氣。

謝安人不止心地明白,腦筋清楚,而且能言善道,引經據典,連他這個始作俑者都聽得服氣——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敢情他們玩了這許多年的大仙傳說擱謝安人眼裡竟有這麼多漏洞?

誰能想到謝尚這麼一個白臉狀元娶的媳婦會是只老虎?

“食者不蠱”,媽的,這是女人能說的話?

就是一般男人也辦不到啊!

謝安人這麼彪悍,看來他想拿狐狸嚇唬她的事也行不通。

自古狹路相逢勇者勝。謝安人明顯是個狠角色,而今兒這兩隻狐狸都是他跟人借的,一會兒還得還回去。可不能真折在這謝家的網兜裡。

不然對方可是要跟他拼命。

得,這大仙在謝家看來是鬧不下去了!

常勇灰頭土臉地找錦衣衛朋友還狐狸。

朋友問:“怎麼樣,嚇唬住了吧?”

常勇告訴他借狐狸是要整個得罪他的人。

常勇嘆氣:“別提了!對方說不是諭旨親封的神仙都不算仙,讓下人焚香警告說三天內搬家,不搬家就支網抓!”

“什麼?”朋友驚呆:“還有這種事?”

裝神弄鬼這些年,朋友見過不信的,但沒見過還想反抓的。

這膽兒也冭大。

“我說這是哪家啊?”朋友自告奮勇道:“我替你去會會!”

難得遇到這種傻大膽,朋友好事地想去見見,一來替常勇出口氣,二來也好叫常勇知道裝大仙這種事,還是得他們錦衣衛暗探來。他們才是行家!

五軍都督府不行!

這常勇能告訴嗎?

武勳籠絡文臣,還是號稱“儲相”的翰林可是大忌!

常勇拍拍對方的肩感謝道:“兄弟,你的好意哥哥我心領了。不過我自己的氣還是我自己來出。以後你當差也小點心。這京師臥虎藏龍,真有那膽肥不信神的人!”

甚至還是個女人!

言盡於此常勇告辭家去。

這一個鬧大仙的法子失敗了,他得重新再生個法以完成世子爺的任務。

眼見常勇不肯說,朋友也不強求。京城遍地都是錦衣衛。真要有這麼個人,他遲早會知道。

女人瓶瓶罐罐的事多。紅棗梳洗好上床,謝尚早已放下了床帳。

揭開紅色的帳簾,紅棗看到謝尚盤腿而坐,手裡捏著一一,不覺一愣:謝尚這是在養玉?

這是等急了嗎?

眨眨眼,紅棗躡手躡腳地坐到謝尚身邊,有樣學樣地盤起了腿。

謝尚聽到身邊人的呼吸,睜開眼睛,然後便抬手鉤住紅棗的脖子撲倒了紅棗。

紅棗哈地一聲笑出了聲:“老爺不養玉了嗎?”

她就知道他是在等她!

謝尚可不會直言告訴媳婦今兒的事讓他醒悟到了他近來的懶散——這原就不關媳婦的事。

謝尚低頭輕啄了一下媳婦的小嘴後抱怨道:“你這個臉洗得也太久了。”

紅棗側臉瞧了瞧頸下枕著的胳膊,展顏笑道:“老爺不是還有一一嗎?”

“我和一一是同病相憐。”謝尚支起上半身,摘下媳婦胸前掛著的五兒和一一一起塞到枕下,然後又覆到媳婦身上賣慘道:“紅棗,你就算不心疼我,也請可憐可憐一一,早點讓它和五兒團聚!”

紅棗最受不了謝尚這種以退為進式的撒嬌,比小奶狗還勾她心腸。

紅棗不自在地推了推身上的人:“你且讓開,讓我把脖頸上的項圈取下來。不然我脖子硌得慌。”

寶石項圈唯有印襯在媳婦的□□秀頸間才叫好看,謝尚如何能叫紅棗此時拿下?

不由分說,謝尚低頭吻住了媳婦猶自抱怨的檀口——何以解憂?鴛衾鳳枕共廝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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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起睜開眼睛,紅棗看謝尚已盤腿坐在床上養玉,手裡除了一一,還有她的五兒。

紅棗想想,沒有驚動。

悄悄下床後紅棗看了眼時辰,已然過了卯正——今兒是她起晚了。

洗臉梳頭收拾妥當,紅棗方來叫謝尚,然後又道:“老爺,今兒晚了。怎麼老爺起了也不叫我?”

謝尚抬手把五兒掛紅棗胸口項圈上,方張手以方便紅棗給他穿衣。

“我看你睡的熟。”謝尚笑道:“再說家裡現就咱們兩個人,晚一點也不打緊。”

他就喜歡在架子床那方兩人專屬的小天地裡和紅棗共處,無論醒眠。

紅棗想往年今日在雉水城不止要去給公婆問早安,還能得老太爺給祝高——總之熱熱鬧鬧許多人事。

反觀今日只她和謝尚兩人,即便早起也是如謝尚所言的無事。

大過節的紅棗不願感懷掃興,振作笑道:“廚房今兒做了許多的重陽糕,老爺這會子才起必是餓了,一會多吃兩塊。”

聞言謝尚笑道:“早飯後咱們便去瞧瞧昨兒鬧狐狸的竹林消食,然後再去假山登高。園子裡的假山雖說沒長蘭桂,但我已囑咐在近山頂放了蘭桂盆栽,也能應個景。”

即便孤身在外,謝尚也要照家鄉風俗過節。

耳聽一貫不管事的謝尚如此費心安排,紅棗湊趣提議道:“老爺安排周到,要不今兒午飯咱們吃清蒸八爪鰲?橫豎得閒,正可以拿鰲八件慢慢剝。”

知道謝尚紅棗都愛吃八爪鰲,曉樂昨兒便叫莊子今早送了許多八爪鰲來。

謝尚笑:“好!”

……

吃過早飯謝尚剛剪一朵“金背大紅”替紅棗攢在髮間,便有門房來回說隔壁的文府管家送重陽糕來。

謝尚聞言一愣,道:“文家這糕來得倒快!”

紅棗趕緊告訴道:“老爺,咱們家的重陽糕也預備好了,可以回禮。”

謝福拿來的禮單裡,有謝子安每年重陽跟同年來往重陽糕的記錄。

論理這糕原該提前兩天送,奈何謝尚同年裡不是所有人都能似謝尚這樣有自己宅子,且好多人現還在家鄉沒有來京,而回來的也不是立刻就能知道地址。

所以除了有限的幾家,大部分的糕只能做好後被動地等著回禮。

文家來人必是要見的。

謝尚在前院客堂見文思。見面問過好,謝尚少不得要問兩句文明山進京的事。

文思恭敬回道:“小人的老爺和太太是昨兒傍晚才進京的。”

謝尚奇道:“太太?你們老爺成親了?”

這文明山殿試時還沒定親,謝尚心說:怎麼突然就成了親?

哪裡來的十八歲還沒定親的姑娘正好給文明山當媳婦?

文思笑道:“是!六月二十六成的親!”

婚事定得有點趕,而太太的年歲也小了點,今年才十五。得三年後才能圓房。

不過這些沒必要告訴。

文思只說成親沒說定親,顯然別有內情。

謝尚心裡好奇,但見文思不提,他便也不追問——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其中緣由他遲早會知道,犯不著給對方管家一個多嘴影響。

打發走文思,謝尚剛回到正院還未及與紅棗說句話便又有門房遞話來說隔壁的艾府打發人來送重陽糕。

謝尚無奈致歉道:“本想同你登高,偏又有人來了!”

紅棗解勸道:“老爺放心,這園子裡的假山沒長腳,不會跑。”

謝尚聽笑了,方才去前院見客。

一科三百進士,留京的足有三分之一,即便還有半數人在家,但已來京的這一半已足以教謝尚應接不暇——謝尚不知道他們的住址,他們卻是都知道謝尚的賜宅。

人來得跟走馬燈似的連軸,隨後謝尚竟是連回正院的空閒都沒有了。

盛裝在正院等候的紅棗百無聊賴,看到屋前兩棵紅花綠葉的石榴樹忍不住心生感嘆: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這該不就是她夫榮妻貴的代價?

低頭看看胸口的七寶項圈,紅棗搖頭:這世人分三六九等,且等級森嚴。作為個體她和謝尚為了自身的生存發展追求出仕做官的目標沒錯。

不用質疑!

也就沒啥好後悔的!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今年是謝尚入仕的頭一年,且當年她公公是在家過的重陽,禮單裡沒有今日情形的參照。一時有些手忙腳亂自是難免。

她犯不著為今兒這點意外而多愁善感,懷疑人生。

如今細究起來今兒這事她也有責任。若不是她全然依賴禮單,不曾用心揣度,也不至於似現在這樣被動。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世間萬事從不是簡單的黑白。一分為二看問題只是最簡單的分析方法。作為成年人如何能以一句“忽見”來判斷得失?

為今之計,她要儘快和謝尚協調好今後生活和仕途的平衡——京師不是雉水城,她兩人的相處模式得重新磨合。

臨近午飯,紅棗正想著是不是要把午飯差人送去前院呢,不想謝尚自己突然回來了。

“老爺,”紅棗關心問道:“都應酬好了嗎?”

謝尚擺手:“不管了!後面再來就叫顯榮打發!今兒過節,我原當陪著你才是,如何能把時間全耗費在旁人身上?”

“不見不要緊嗎?”

知道謝尚也在掛念著她,紅棗自是高興,如此便不願因為自己而耽誤了謝尚的正事。

謝尚能有今天不容易,而看到謝尚努力的紅棗對她兩個很快適應京師生活充滿信心——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不是嗎?

“現在才來給我送糕的,”謝尚坦然道:“顯然也沒把我當事。既然是過場,那我也以過場待之。”

紅棗一想也是,展顏笑道:“那老爺午飯還吃清蒸八爪鰲嗎?剛我以為老爺要會客,沒時間,就叫廚房把這菜改到了晚上。”

謝尚看了看堂屋裡的座鐘,答應道:“那就晚上吧!寒暄了一早晌實在有些乏,午飯後咱們歇一會再去登山。 ”

……

作者有話要說:  謝尚和紅棗雙雙發現了自己進來的懶散懈怠,重新磨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