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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僅此而已

魏來沉眸,凝神,吸氣,然後伸出手,推開了門。

門中,老人早已站起了身子,佝僂著背脊,站在書架與書桌之間笑眯眯的盯著魏來。

“來了。”老人說到。

“嗯。”魏來點了點頭,回應有些沉悶。

老人出奇的有些手足無措,他在原地愣了愣,數息之後方才又問道:“吃了沒?要我讓下人弄些……”

老人的提議顯得有些突兀又無邏輯,像極了一個給予表達善意卻又無從下手的孩子。

“不用。”魏來還是果決的拒絕了這份善意,倒並非他有意為難,只是多年來積攢下來的生疏,讓他出於本能,甚至下意識的便拒絕了老人的示好。而這般不假思索的言語,也讓魏來在出口之後,暗暗有些懊惱。為老人不同領域印象中的笨拙,也為自己心底忽然升起的惻隱。

被打斷的老人又是一愣,好一會之後方才點了點頭:“也好。”

他這樣說罷,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木椅,言道:“坐吧。”

魏來依言坐下,老人則慢悠悠的從自己的書桌上取來一壺茶水,來到魏來的跟前,為他倒上一杯,自己亦在魏來身旁坐下,嘴裡言道:“雪來春,產於北境東部的茶樹。早年我曾有幸得到過幾株,便移栽於體府中。但燕地氣候終於與北境東部相差甚大,幾株雪來春到最後也只有一株存活。這可是燕地不可多得的好茶,市面上已經買到了三百兩一兩。你娘的性子跳脫,從來都不喜這讀書飲茶,可嫁給你爹之後,卻忽然轉了性子,時不時便問我討要這茶葉。”

說到這裡老人頓了頓,他看向前方,渾濁的眼眶著似乎有某種深邃的色彩閃過。他也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放在唇邊輕抿一口,又才言道:“後來我才知道,是你爹太喜資助他人,又不善管理家中財物,這才致使家中入不敷出。你娘呢?刀子嘴豆腐心,罵你爹最多的是她,可心疼你爹最多的也是她。”

“雪來春就這樣被她以各種由頭拿了去,變賣了錢財,暗地裡幫你爹填著窟窿。”

“也是六年前出了那事,我那一株雪來春沒了你娘的禍害,老頭子我才又有了喝到這人間極品的機會。”說著老人又飲下一口茶水,唇齒蠕動,一幅回味無窮的享受模樣。

若是放在幾年前,江浣水說出這樣的話,魏來恐怕得勃然大怒,當場便要摔碗掀桌,然後指著江浣水的鼻子便罵道:“我爹孃的命難道還比不過你的一株茶樹?”

但現在的魏來或是經歷了一些生死,也見過了許多他以往不曾見過的人與事的緣故,他多少能夠聽出一些江浣水話中隱晦卻又濃郁的思念。

“他們就葬在烏盤城西邊的山丘上,若是真的思念得緊,你可以抽空去看看的。”魏來低聲說道,大概是聲音被他壓得太低的關係,一時間很難由此判定此刻少年的心情。

老人聞言,少見的一愣。但卻並不回應魏來此問,而是有些奇怪的問道

:“怎麼忽然願意讓我見他們了?”

魏來聳了聳肩膀:“你自己也說了,我爹心善,我娘心軟,我再怎麼不喜歡你,但他們我估摸著應該已經原諒你了。那是他們自己的安息之所,他們既然不介意,那我這個當兒子當然也沒什麼好介意的了。”

說道這處,魏來又頓了頓,補充道:“當然,我只是指在看他們這件事情上。”

江浣水笑了笑,那樣的笑容牽動起了他臉上滿是褶皺的皮膚,就像是一張放壞了的柚子皮,並不好看。

而後,他忽的站起了身子:“你來這裡,是為了山河圖的事情吧?”

魏來倒也不覺得自己那點小心思能瞞得過在大燕官場沉浮近六十年的江浣水,他索性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你得先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關心此事。”江浣水卻發問道。

魏來皺起了眉頭,不解道:“什麼意思?”

“以你的修為想要擠入此次翰星大會的前三百名,並不困難,山河圖洞開於你來說應當還算得上是一份機緣。你有什麼立場來擔憂此事?”江浣水挑眉問道。

“山河圖一出,寧州氣運會被……”魏來的眉頭皺得更深,他有些惱怒於老人的揣著明白裝糊塗,大概也是因為如此,他的聲音在那時不覺間大了幾分。

但這話方才說道一半便被江浣水所打斷。

“寧州氣運會被掠奪一空,這樣一來,烏盤江裡的那條蛟蛇想要登臨昭月正神之位,以身化龍的計劃便會被繼續耽擱拖延下去,這難道有什麼不好嗎?”江浣水這樣說著,又一次笑眯眯的看向魏來。

魏來的面色一沉:“若化身惡龍,才能屠戮惡龍,不過是換個人來做那頭惡龍,那又有什麼意義?”

“這話是誰教你的?”

“虞家的小侯爺?還是天罡山的哪二位?又或者……”江浣水說著,臉上掛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亦或者是那位前朝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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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來的心頭一震,雖然那日在見識過暗霄軍強大的情報能力後,魏來便隱約覺得他在烏盤城這些年的境遇恐怕也極有可能以某種他自己都無法知曉的方式被眼前的老人所知曉,但當老人吐出這句話時,魏來的心底還是免不得有驚駭與……怒火翻湧而起。

但他還是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儘可能平靜的看向老人言道:“既然你什麼都知道,那為什麼六年前要看著他們死去,哪怕你知會一聲,現在他們也不會只能躺在一座連姓名都不能被刻上的土丘之中!”

來之前,魏來不止一次的在心底暗暗告訴自己,不要再在過去的事情上多做糾纏,他的爹孃已經死了,說得再多,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而既然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做任何事情對於魏來來說都是毫無意義。

但可惜的是,與這世上大多數的事情一樣。

道理這東西永

遠是說得容易,做得卻無比困難。

他當然不會諒解自己的外公會在六年前作壁上觀,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與女婿是在遙遠的烏盤城。但他卻可以揣測,或許是自己的外公在當時也有些不得已的理由,譬如他不曾知曉此事,又譬如他只曉得太晚……

可現在,老人簡單的言辭中便已經透露出了足夠的訊息。他有能力知曉遠在數千裡之外的烏盤城中發生過得一切,以某種魏來無法知曉的手段。那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嘗試著去做些什麼?哪怕知會一聲,現在或許他的爹孃就不會躺在那土丘內。

而那場六年前的大水也不會成為魏來以後的每個深夜中,令他輾轉反覆難以入眠的夢魘。

甚至,在此時魏來方才意識到,他懷揣著不曾表露的怒火敲開這州牧府的大門,實際上亦是因為他還是從未從對眼前之人的怨憤中走出的緣故——他也曾問過呂觀山,為什麼他的外公會對此無所作為。那個男人面對這個問題語焉不詳,只是說有些事,非人力可達,師尊亦有師尊的苦衷。

魏來將之下意識的歸咎於江浣水或許需要顧全大局之類的有緣,畢竟哪怕對其心存怨恨,魏來也不願將自己的外公完全劃歸為與那些以人命為食的傢伙一般的惡徒。

但今日,當江浣水那般輕描淡寫的應下袁袖春開啟山河圖的要求時,魏來對於江浣水最後一絲幻想也隨即轟然崩塌,所以他才會在此時此刻來到了此地。

江浣水的眼光何其毒辣,當魏來問出這番話的剎那,老人便有所覺察,他盯著魏來,慢悠悠的言道:“所以,這才是你來的真正目的,對嗎?”

“那是我的爹孃,我不能問嗎?”魏來索性也豁了出去,聲音於那時變得更大了幾分。

“當然有。”老人臉上的神情也變得肅然了起來:“但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魏來滿臉的困惑不解:“什麼意思?”

“你的心底早就預想好了答案,你也恨我,卻又不願意這樣恨下去,你處於某種複雜的煎熬之中。”

“所以你來到這裡,想要從我嘴裡得到一個答案。一個要麼可以讓你放下仇恨,要麼可以讓你毫無愧疚的繼續憎恨我的答案。”江浣水不緊不慢的說著,他的目光再次投注在了魏來身上。那眯起的眼睛中某種光芒閃爍,仿若要將魏來看得通透一般。

“不……”魏來下意識的便要反駁,可話還未出口,就被老人所打斷。

“可世間事永遠不是簡單的非白即黑,我確實可以救他們,無論是你爹孃還是呂觀山都是如此。”

“但那個代價著實太大,大到我不能承受,他們也不能承受。所以……”

“我並非你想象中那般無情,但也絕非你以為的那般如此迫不得已……”

“我只是一個在躊躇間錯失了救下自己女兒女婿機會的糊塗老頭。”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