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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是開端也是終結

隨著真實之門被強行撐開一條裂隙,柯林和光之鳥之間也失去了最後的間隔。

這是從那個悽慘的冬至夜以來,柯林第二次毫無保護地直面神明。他當然已經沒有為對方成像的能力,所以,意識中感知到的僅僅是一片絢麗的金色光斑。

那些光芒純粹而熱烈,就像一輪剛剛掛上樹梢的太陽。

如果不是被薄德艾維斯一路裹挾著,也許意識早就已經過載了。

同樣的,也是在穿越真實之門的時候,柯林才初次感受到光之鳥的力量。

所以到了這時他才真正理解,究竟什麼才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王冠。

為什麼祂們,能夠成為虛界中一個個象限的頂點。

也許在于爾根和密探們看來,陷入狂暴的薄德艾維斯就已經是凡人不能對抗的存在,但此時在光之鳥的本體面前,即使是剛才動用了全部意圖的她,也仍然稚嫩得如同一個嬰兒。

即使被埃德蒙德家族囚禁了數百年,即使祂因為日夜的消耗不斷顫慄,傷痕累累,但此時光之鳥所擁有的力量,卻依然遠不是隱秘王冠薄德艾維斯能比擬的。

碎金般的淡淡光斑鋪滿了整片空間,將這裡變得如同冬日清晨的林間空地。從真實之門的縫隙中抽芽的黝黑枝椏仍在不斷向前延伸,越來越多的黑暗穿越門扉擠了進來,但與光之鳥溫柔而磅礴的力量相比,卻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但薄德艾維斯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顯而易見的差距。在柯林的感覺中,她已經完全被殘虐和報復的本能支配,無法進行任何有意義的思考。越來越粗壯的枝椏上綻出了黑色的花朵,也像曲張變形的血管瘤破裂,迸濺出黑色的鮮血。一雙手從花萼中探了出來,繼而是肩膀和閉目的面孔。在這片意識空間中,她新的身體純粹由靈素構成,就如同一顆新生的果實。但這顆果實,一生下來就已經腐爛了。

雙足踩在碎金的斑痕之間,那些光立刻如朽爛般蜷曲變色,化為一灘灘淤泥。薄德艾維斯的身後牽著像藤曼也像臍帶的連線,因為此時她的大部分力量仍然被阻擋在真實之門外側,但是,身體已經縮水的薄德艾維斯毫不在乎地繼續往前走去。

她不會被任何東西擋住腳步,哪怕本體被撕裂,或者世界就此毀滅,也再所不惜。

光之鳥,無疑又是一個對太陽的比喻。

蒼鷹之主克羅索斯正是用這個象徵,為茫茫林海帶去了屬於君王的秩序。

樹梢上的太陽忽然變得暗淡,然後在下一刻,祂的身上釋放出比任何時候都更強烈的光芒。太陽四散分裂開來,轉瞬間化作漫天的鳥群。遍地的金色光斑則如同甦醒般一枚枚騰起,翻飛著匯入天上的金色洪流之中。

樹冠聖靈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準備先一步驅逐代理人意識中的異質神祇。所以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後,薄德艾維斯就被那道由無數碎金組成的洪流淹沒了。即使她抬起雙手護住臉龐,卻仍然被第一只金色金色飛鳥啄破右眼,被另一只的利爪斬斷了小指。一道道深深的創口從蒼白女神的身上迅速出現,並且不斷擴散開來,每道創口都被一隻金色飛鳥撕走了長長的皮膚,又被下一隻撕走肌肉,並且不斷從血肉中騰起金色的火焰。

在光之鳥這座真正的王冠的面前,她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即使在無邊憤怒和飢餓的支撐下永不停下腳步,但是這樣下去,薄德艾維斯的生命也不可能支撐太久。

如果覺得光之鳥只有溫柔的一面,那將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祂的確是純潔的信使,但從來不僅是永恆年輕之地的信使,也是冥淵和焚河的信使。光之鳥是天葬的執行者,善者在祂的指引下昇天,惡者則沉入冥淵。如此一來萬物最後都被分門別類,如同取色盤上的純色,週期表上的元素,永遠涇渭分明。

只要規則足夠完美,世間就不存在模糊地帶。一切都可以被判裁,而祂則擁有執行這一切的力量。在太陽之子的威儀下,拿勒先哲們理想中井然有序的完美世界一定會降臨。

按理說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此時,光之鳥看到的是什麼呢?

髒汙的黑色汁流仍在不斷四溢。

但是在那背後,卻是一片蒼白腐爛,又生機勃勃的大地。

這種髒汙完全不同於那些臭蟲身上的邪惡,因為,它甚至比善惡本身更為古老。

光之鳥也絕無可能將薄德艾維斯送入冥淵,因為,她自己就是比冥淵更原始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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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濁分離和合一前後,經歷的是同一片混沌。一切開端的地方,同時也將是一切的終結。

而在這片骯髒如淤泥的力量面前,光之鳥身上原本無比純粹強大的光芒,竟然變得極其脆弱。

因為那片淤泥,才是祂所有力量最原初的形態。

在無數金色飛鳥如同風暴的侵襲中,薄德艾維斯捂著臉上的深洞,低頭忍耐著,忍耐著。在越來越匯聚成一片的鳥鳴聲中,她猛然探出神血淋漓的手臂,在半空中一把揪住什麼,狠狠地按到地上。

萬千金色碎片之中被她一把抓住的,竟然是樹冠聖靈的本體。

這的確是一場不對稱的神祇之戰,只不過真實的局面,卻可能與薄德艾維斯和光之鳥表面的力量對比完全相反。

巨鳥突然砸落在地,祂金色的身影立刻顯現。而隨著薄德艾維斯突然的出手,原本漫天飛舞的光斑也一齊墜落,並且,就像忽然被歸還為了造物前的原料,它們在落地之前就化為了點點骯髒的淤泥。

薄德艾維斯無法忍耐地弓下身子,一邊死死地按住了光之鳥,她殘虐地張大了自己的嘴,口中白牙森然,滴淌的涎液不知何時已經流滿整片下巴。

雖然她這時才真正地張開嘴唇,但是另一種形式的吞噬,在薄德艾維斯踏入這片空間時就已經開始了。

樹冠聖靈被壓制著,感覺身體的一部分已經漸漸不屬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