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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人性中的惡

突如其來的停電讓整個避難所突然都置身於黑暗之中。

電梯被卡死在了地下,由此徹底斷絕了地下與地表的往來。避難所大門的動力引擎被維護工人破壞,杜絕了許安華關閉大門的可能。

在部分治安部隊的臨陣倒戈之下,所有居民都撤到了避難所的大廳中。如此一來,即便十分鐘後恢復了供電,許安華在整個避難所中投放催眠瓦斯,也無濟於事了。

懸於所有人頭頂的那把劍,已經被徹底移除。

接著,是揮劍!

百分之八十的治安部隊選擇倒向了臨時議會,百分之二十前政府治安部隊誓死效忠。雙方在避難所的主要幹道爆發了激烈的槍戰,向避難所所長辦公室推進。

居民們先是佔領了軍火庫,然後解放了禁閉室,團結的居民解放了被鎮壓的勇士們。勇士們歡呼著,開始用分發的武器武裝自己。

兩百多具防毒面具,手持自動步槍的居民加入到了戰鬥中。勝利的天平,狠狠地砸向了避難所全體居民這一側。

田凱帶領最後十名士兵死死抵抗著,他們是最早進入避難所的那批士兵。二十年前他們還是一群剛入伍的小夥兒,現在已經到了該退伍的年齡了。

然而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在使命的最後時刻,他們面對的竟然是自己守護著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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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相殘的感覺令人窒息。

田凱死命地扣動著扳機,他努力不去想那一張張臉的名字。

然而他做不到。

在瞄準鏡中,他看到了他鄰居家的孩子,他還記得那個孩子說過:他要當一名植物學家,等到避難所開的那天,去看看那生長在輻射土壤上的小草,究竟是以一種怎樣的頑強在活著。

然而他已經死了,倒在了那尚未冷卻的血泊中。

還有他,還有她,甚至還有它......

“啊啊啊!”

終於有人經受不住這精神上的折磨了,一名士兵衝出了掩體,端著步槍瘋狂地掃射著。

“該死!回來!”然而田凱並沒能拉住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名戰友,被暴民的子彈射出了數個血窟窿。

他死了,但臉上沒有痛苦,反倒是流露出一絲解脫!

一拳狠狠地錘在了掩體的牆壁上,田凱大口地喘息著,胸口劇烈地起伏。

“該死!咳,咳咳!”一口混雜著鮮血的吐沫濺到了牆上。

他不知道該咒罵誰,也不知道誰該被咒罵。

那喧囂的子彈掩蓋了所有聲音。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是啞巴。

所長辦公室內,透過防彈玻璃,許安華沉默地看著那近在咫尺的戰爭。

太弱了。

連小規模地區衝突都稱不上。

在災變之前,她曾指揮過一支空降機械旅,鎮壓過一起由反對派勢力策劃在東亞邊境實施的暴亂。坦克碾過血肉,那遠比這慘烈的地獄,她不知道見了多次了。

但不知為何,她卻在此刻感到了一絲心痛。

秦院士站在她的身旁,同樣沉默地注視著窗外。

此刻,那顫顫巍巍的身影與這年輕的身影,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就如同父親與女兒一樣。

良久,許安華開口問道:“你不站到民眾的那邊去嗎?”

秦院士搖了搖頭:“我站在真理的這邊。”

“是嗎?”許安華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因為真理往往都是最難以讓人接受的,追尋真理的人也往往都是孤獨的。”

“那還真是令人遺憾。”許安華默默地看向了窗外。

彈頭的火花在冰冷的鋼鐵間跳躍,閃爍在一雙雙憤怒的瞳孔中央。仍然忠誠於她的士兵正在節節敗退,就補給而言,他們已經不具備。

“人性是生存的累贅,但如果不是因為這份累贅,文明也不可能誕生。”

“你是想說,我錯了嗎?”許安華很坦然地說道。

“你沒有錯,但並不正確。”

沒錯,但不正確嗎?許安華在心中反覆咀嚼著這句話,雖然她知道現在再思考這個問題已經沒多少意義了。

沉默了半晌,許安華開口問道:“其實,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對嗎?”

他永遠比任何人都要沉默寡言,但卻永遠比任何人看的都要透徹。

她懷疑了。

秦院士沒有否認,臉上的笑容卻是有些苦澀。

“嗯,我不否認。”

“為什麼?”許安華沒有看他,只是用著那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聲音繼續問道。

“我還以為你早就發現了。”秦院士嘆了口氣。

許安華等待著老人的下文,但卻發現他已經不再開口了。

“即便到了最後一刻,也不能告訴我原因嗎?”許安華問道。

秦院士只是用沉默回應了她。

“從以前我就在思考一個問題,避難所所長的人選,是經過仔細考究的嗎?”

“你可以這麼認為。”秦院士輕聲說道。

“我曾用避難所的超級計算機,對人口數量增長曲線與能源消耗速率重新建立了數學模型,但得出的結果很讓我意外......從一開始,避難所的能源就是不夠的,對嗎?”

秦院士沒有回答,但這時候,沉默往往就等同於預設。

看到許安華臉上的表情,他知道她已經隱隱猜到了。

良久,秦院士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你就不能將使命進行到最後嗎?”

那聲音中,帶著一絲懇求。

“好。”許安華淡淡地答道。

秦院士詫異地問道:“不害怕嗎?”

許安華搖了搖頭:“唯死而已。”

窗外,田凱最終還是倒下了。

他一手扶著牆,鮮血順著他的袖口滴落。

掙扎著,他抬起了手槍,用被鮮血迷濛的左眼瞄準著。

或許是彈夾打空了,那黑洞洞的槍口半晌沒有噴出火焰。

這時,一名暴民衝到了他的面前,揮舞著消防斧,狠狠地劈下了他的腦袋。鮮血順著斧刃滴落,那位“英雄”享受著眾人的歡呼與擁抱。

他高舉著那強有力的胳膊,那柄帶血的戰斧,如同自由女神的火炬。

隔著防彈玻璃,許安華靜靜地注視著這最後一幕。

她注意到,那個手持戰斧的人正對著她獰笑。

就彷彿是自由女神的微笑。

人性是生存的累贅,但如不不是因為這份累贅,文明不可能誕生。但文明的誕生,必將伴隨著血腥的野蠻。

她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在整個文明的存續面前,一個人的領悟

並不能改變什麼。

“在使命的盡頭,我可以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嗎?”與他對視著,許安華面無表情地說道。

秦院士沉默了。

“那我就當你預設好了。”許安華接著說道。

走到了窗前,她的手輕輕觸控在了那防彈玻璃上,斧刃猛地劈在了玻璃上,如示威似得劈在了她手指輕觸的位置。

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如蟬翼般的顫動,她緩緩地開口問道。

“這扇窗的玻璃,是按照實驗室的標準建造的嗎?”

“是的。”

雖然只有兩個字,但卻讓許安華那冰冷的心臟,感到了一絲慰藉。

窗外的暴民們見無法弄開辦公室的大門,於是搬來了電焊槍。從人群中,她看到了吳池的臉,同時也看到了他臉上的那抹淤青。

“如果這時候你投放瓦斯,有一定機率炸死門外的人。”秦院士突然開口道。

“這也是實驗的一部分嗎?”許安華問道。

秦院士不再開口,只是把最終的選擇權交給了她。

就如同一份蒼白的實驗報告,擺在了她的面前。

樣本:理智的獨裁者在被推翻的最後時刻,是否會瘋狂地選擇與所有人同歸於盡?

閉上了雙眼,許安華認真地思考了片刻。

“我不會這麼做。”

實驗結果:否。

“嗯。”秦院士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寬慰的笑容。

在這笑容的盡頭,門,轟然倒塌!

暴民衝入了門內,槍托狠狠地撞在了許安華的眉骨,這一下幾乎就要將她砸暈過去。緊接著又是一腳揣在了她的腹部,將她踹倒在了地上。

許安華沒有感到意外,甚至沒有感到驚慌,因為她知道,她接下來將遭受的痛苦肯定遠遠不只這些。

緊接著,那名“英雄”衝了上來。

他抬起了斧子,獰笑著,準備砍下她的四肢。

然而就在這時,吳池卻是走上前來,地拉住了那個魯莽的“英雄”。

“冷靜,等一下,大家都聽我說!”

聽到吳池的呼聲,所有人都停了下了手上的動作。

許安華躺在地上,臉上滿是淤青與血汙,僅僅是一分鐘,她便被憤怒的暴民們幾乎快要打死。

她靜靜地看著吳池,她當然不會認為他是在為她辯護,如果是的話,他就會第一個進來來。

“勝利了,我們終於勝利了!”

吳池高舉了雙臂,用慷慨激昂的語氣大呼道。

歡呼聲響起,人們注視著他,就彷彿勝利因他帶來。

“我們用我們的雙手,推翻了這個可惡的獨裁者的統治。我們將用我們的雙手,去創造更美好的未來。是的,我們能......”

竭盡全力地揮灑著腦中的辭藻,他儘可能地為人們描繪出美好的未來。人們注視著他,就如同注視著上帝。那位“英雄”也放下了斧頭,向他投以崇敬的目光。

“......但在展開這美好的畫卷之前,我們將審判這位罪人。”

說著,吳池看向了許安華。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殺了她。”

“用火。”

“不,她的屍體應該被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