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人就能聽得出來，這種笑絕對不是什麼好笑。
一個穿著奇形怪狀衣服的傢伙，腦袋上連個辮子都沒有，竟然也敢說自己是名垂後世的天地會總舵主、延平郡王府軍師陳近南？
這誰聽了不發笑？
無塵笑得鬍子一飄一瓢地，哆哆嗦嗦指著陳近南：“哈……好，陳總舵主……你說你是你就是，不過我聽說，江湖傳言，陳總舵主乃是死在鄭克塽和馮錫範暗算之下，我就想知道，你是怎麼逃脫暗算，來到這兒來的？”
畢晶哈一聲笑出來，拿膀子扛扛馮錫範：“老馮你不錯啊，遺臭萬年了，哦不，劃掉，名垂青史了嘿！”
馮錫範那張臉當時就黑了，重重哼了一聲：“閉嘴吧你！”
無塵被這一聲笑弄得莫名其妙，冷聲道：“你笑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畢晶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手指著馮錫範一陣哈哈，“你以為……你以為他是誰？”
群雄大驚，齊齊看著馮錫範：“你是？”
馮錫範這時候的臉，要多難看就又多難看。
陳近南微笑著搖搖頭：“暗算之事純屬子虛烏有，馮隊長是國姓爺愛將，忠肝義膽、屢立戰功。我二人如今朝夕相處，乃莫逆之交，江湖傳言不足為憑。”
馮錫範臉色這才好看一點，一向陰森的目光，望向陳近南時居然帶了幾分溫暖之色，甚至還有幾分感激。
紅花會群雄見陳近南神色鄭重，不像開玩笑，都不由一呆。
陳近南又擺擺手道：“真也好假也好，諸位英雄信也好，不信也好，某有幾番言語，諸君可願一聽？”
無塵剛要嘲諷兩句，趙半山卻搶先一步攔住他，抱拳道：“先生有以教我，我等洗耳恭聽。”
無塵想不到趙半山竟然是這個態度，頗感奇怪，但他知道這位三弟素來把細謹慎，見事極明，他既然這麼說，那就一定有理由，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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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近南對趙半山含笑點頭，又對紅花會諸人抱拳為禮，眼睛望著陳家洛無塵和趙半山，緩緩問道：“請問諸位英雄，欲成大事，何者當先？”
“自然是……”
三個人同時開口，卻又同時戛然而止。
這個問題很關鍵，卻也很空泛，很不好回答。
成大事，何者當先？
大義？熱血？義氣？人手？聲勢？
好像都是，又好像差了點什麼。
到這時候，紅花會群雄才第一次對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重視起來。陳家洛抱拳拱手：“願聞高論。”
“高論談不上，偶有一得之見，供大家一哂。”陳近南謙遜一句道，“我以為，欲成大事，必須首先做到六個一：一個堅定的信仰，一套可行的理論，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志，一個結構嚴密的組織，一套運轉有序的制度，一個成熟有力的領導班子！”
在眾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中，陳近南詳細解釋道：“信仰，是要讓大家明白，我們要做什麼，要達到什麼目的。理論，是要大家明白，要怎樣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同志，是要找到更多仁人志士，不斷壯大我們的隊伍。組織，是要讓大家都按照組織的命令行事，保證組織的純淨度和戰鬥力。制度，是要保證組織運轉有效，並保證不會因人廢事，不會因為個別人不在，而導致整個組織失效。而領導班子……是要保持清醒的頭腦，準確判斷不斷變化的形勢，審時度勢，隨時調整策略，為達到最終目的，採取不同的辦法。”
陳近南晃了一下，目光在紅花會群雄臉上一一掠過，沉聲道：“簡而言之，是要‘立主腦、明是非、壯隊伍、密組織、嚴制度、審虛實’！”
他目光如電，直如射進每個人心裡，紅花會群雄都是聳然一驚。而後想想陳近南這番話，確是至理名言，說到了癢處，說出了之前他們隱約想到，卻始終沒有想得透徹的問題，對這個文雅穩重的男人的敬重油然而生，竟不約而同恭聲道：“願聞先生教誨。”
這臺詞兒怎麼這麼熟悉呢？對了，當初少林寺的時候，一幫玄字輩的老家夥對掃地僧不就這個態度麼？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對了，“請師父更說佛法！”
要不說是總舵主呢，這個待遇，都趕上掃地僧了！
“難得難得，陳老師開講了！”畢晶嘿嘿笑著招呼大夥兒，“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要不大家坐下聽？”
說著也不管別人怎麼樣，先自一屁股坐地上，笑嘻嘻看著陳近南。
陳近南道：“我近來常自反思，我天地會會眾數十萬，聲勢不可謂不大，何以最終一事無成？那原因就在於此了。”
“天地會常說‘反清復明’，然而究竟為什麼反，怎麼反，復明之後又當如何作為？難道便是朱家江山朱家坐，一切照舊麼？這一切我們卻毫無考慮。有所破而無所立，這就是有信仰而無理論之故了。須知欲成大事，固然需要熱血男兒，但僅有熱血，是遠遠不夠的。”
見眾人頻頻點頭，還頗有嘆氣的，陳近南也嘆口氣道：“再比如，天地會前五房五堂，後五房五堂，不可謂不大，但各堂各房天南地北，所收弟子龍蛇混雜，所謂大而不強，這就是阻止不嚴密、不純淨的緣故了。大家都是好漢子，講義氣，但只想著講義氣是遠遠不夠的，沒有嚴密的組織結構將大家聚攏在一起，再熱血也終究是一盤散沙，朝廷勢大，一陣風吹過來，這盤沙子說不定便要風流雲散……”
“我死……咳咳，離開之後，天地會群龍無首，四分五裂，日漸式微，這就是制度不明、因人廢事的壞處。”
陳近南娓娓道來，句句不離天地會，處處以天地會做比，沒半句提到紅花會，但每個字都戳到紅花會的痛處，紅花會群雄只聽得又是佩服又是慚愧，一個個不由汗流浹背。
PS:今天求編輯把章節順序調整過來了，看起來總算不那麼彆扭了。
另，上兩章提到了十年，所以唱了首《十年》以平復心情。書友群裡有，有興趣的加進去可以聽一聽。我覺著除了個別音準有點小問題，部分節奏不太準之外，好像還能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