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了十來分鐘，才剛剛繞出塔林。看著太陽已經徹底沉入山後，畢晶越來越焦躁，壓著嗓子問韋小寶：“你有譜沒有啊到底？”
韋小寶賊眉鼠眼四下看著，嘴裡道：“這不正找路呢嗎？知不知道少林寺有多大啊？”
媽的現在才找路？合著你不認路啊！畢晶恨不能給這小王八蛋來一奪命剪刀腳。
“這邊！”
韋小寶看了半天，眼睛忽然一亮，衝大家一招手：“小心點，別露餡，咱們抄近路！”
一矮身子，向一排僧舍後邊摸過去。
眾人稍微散開一點，形成一條“散兵線”，個個高抬腿輕落步，靈貓一樣在僧舍間穿梭繞行。這時正是晚課時間，寺內幾乎見不到閒人，縱然有個把僧人經過，憑著郭靖楊過等靈敏的耳力，也早早躲在一邊。
果然大有做賊的天賦。
被眾人凝重的神色所感，畢晶也只覺得一顆心砰砰亂跳。這當兒大夥都是偷偷進來的，真要被人發現，那真是黃泥巴掉到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最要命的是，這會兒的少林寺，可是玄慈大師領導的古代少林，整天打打殺殺，看見敵人下手不用情那種。完全不像當代永信大和尚領導的旅遊區，看見偷進來的遊客，最多也就罰個門票錢。現在這會兒要被抓個現行，說不定蕭遠山還沒抓到，先得跟少林寺和尚幹一架。
真要幹起來，郭靖黃蓉一干人不要緊，自己和母老虎多半就得被一擁而上抓住，說不定還得關到少林寺後廚，想要走還得面對渾身刷滿金粉的少林十八銅人……
一想到被群毆到血流漂杵的悲慘結局，畢晶就越發小心起來，大氣都不敢喘。
少林寺果然是出了名的大地主，寺內房舍佛殿極多，畢晶繞得頭都暈了，心說得虧是帶了韋小寶，不然繞到明天早上也不一定找得到地兒啊！
“在那兒！”在一個拐角處，韋小寶猛然停下腳步，向後一縮。
“證道院到了？”畢晶跟蕭峰打聽過，證道院就是少林寺供高僧修行佛法的地方，只傳佛法，不傳武功。玄苦就是在這裡修禪的時候，被蕭遠山一掌斃了的。
“不是！”韋小寶滿臉緊張地搖頭，伸手順著牆角向外一指：“是人！”
不是你急什麼啊！畢晶剛瞪他一眼，忽然明白過來：
蕭遠山！
就在此時，遠處忽然一陣大亂，有人叫道：“山下喬老漢出事了！”
緊接著，一條條人影各提兵器，從四處僧舍內竄出來，向四外張望。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不要慌！戒律院持戒、守律二僧，率本院十名慧字輩弟子，羅漢堂十名弟子，速去打探救援，有和異常，速速回報！”
兩名神色大聲答道：“謹遵方丈法旨！”
緊接著腳步雜沓，數十名僧人出門而去。緊接著，越來越多僧人向前院趕去。
打草驚蛇，調虎離山！
畢晶腦子裡立刻現出這八個字來。眼見周圍沒什麼人，從牆角探出頭去，果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僧人，身穿灰布直裰，低著頭，向最西頭一間僧舍，大踏步而去。
就是他！畢晶心中一震，這才明白韋小寶的“是人”究竟什麼意思。那間僧舍必定就是證道院，而這個人，必定就是蕭遠山。
正焦急間，郭靖楊過小龍女和丁典張翠山，已經同時一閃，向蕭遠山直撲而去。
遠遠的，就見蕭遠山到了證道院門口，板門一開，一個老僧現出身來。蕭遠山二話不說，提起雙掌朝老僧胸口猛劈！
老僧猝不及防，欲要伸手擋架，已經勢所不及。眼瞅著那猛若奔雷的雙掌就要印在他胸口，郭靖距離蕭遠山已經不足一丈，奮起雙掌，想蕭遠山背後猛拍。用的是圍魏救趙的法子。
這一掌掌力兇猛，風聲轟然，蕭遠山大吃一驚，來不及再拍向那老僧，腰身一擰，身體鬼魅般向左橫移出去，雙掌向側後揮出。砰一聲巨響，和郭靖掌力相交，兩人身體都微微一晃。
蕭遠山又驚又怒，低聲怒喝：“又是你！”合身向郭靖撲擊，兩人瞬間砰砰砰砰站在一起。楊過等人只慢了片刻，橫身擋在老僧身前，靜觀兩人交戰。
蕭遠山和郭靖拳腳相加，打了個勢均力敵，蕭遠山又驚又怒，低喝道：“你究竟是誰？何故屢次壞我大事？”
畢晶匆匆跑過來，急得直跳腳：“姓蕭的你別鬧事了好不好，你兒子都快被你坑死了！”
蕭遠山冷哼一聲，猛然後退一步，擺脫郭靖掌力，身體凌空，向畢晶猛撲而來：“我先斃了你！”
郭靖大驚，急忙縱身阻攔。但身體剛動，蕭遠山身體在門邊一棵大樹上輕輕一點，竟然凌空變了個方向，高高躍起，向後急退，瞬間幾個起落，早已越過屋脊，消失在重重屋宇之間。
這老漢，居然也來了一招“圍魏救趙”！
郭靖護在畢晶身前，沉聲問道：“畢兄弟你沒事吧？”
剛剛蕭遠山那一下子，雖然離得很遠，但那架勢之兇狠凌厲，跟一頭巨大的野獸一般，讓畢晶情不自禁雙腿發軟，但居然還能站著不倒，擦了把汗，呸了一聲罵道：“居然敢對老子動手，回去找你兒子算賬！”
這可是高武時代的天龍，這幫高手人均劈空掌能打好幾丈遠的那種，蕭遠山要不是早就打了脫身就跑的主意，這一招非要了老子的命不可！
從蕭遠山動手，到受驚而逃，只不過片刻工夫，那老僧已經反應過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多謝諸位，老衲感激不盡。”
這和尚聲音渾厚，面貌威嚴而帶著幾分慈和，看上去眼熟就是想不起是哪部戲裡見過，卻一見就又幾分親切感，急忙抱抱拳：“您就是玄苦大師是吧？”
老僧道：“正是老衲。不知諸位何方高人？因何至此？”
他雖然發問，但話語間並無懷疑之意。畢晶忙道：“我們……我們是受蕭，呃，喬峰喬幫主所託，前來相救前輩的。”沒辦法，也只能把對喬三槐那套說辭搬出來了。
玄苦驚喜道：“峰兒？”那反應和喬三槐居然相差無幾，但隨即又疑惑道：“峰兒現在何處？他如何知曉老衲會有今日之厄？”
畢晶頗覺這話難以回答，頓了一下才道：“咱先不說這個，喬幫主現在我家裡，請大師前往一會，有大事相商。不知大師可否歲我等便即前往？”
他自幼熟讀金書，又跟家裡這麼多人處了這麼些日子，說起古老江湖的這種半文不白的話來，倒也似模似樣。
玄苦上下打量他幾眼，沉吟片刻，道：“見面卻是不必了，只是諸位既然是峰兒好友，還請轉告他一句，諸惡事不作，便可心身具無掛礙……”
看來老和尚是聽說點什麼了，可是現在壓根兒就不是這麼回事好麼？畢晶急道：“可您這裡太危險了，剛剛那刺客一擊不中，日後必定再來。咱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話到一半，忽然頓住，心說這不老糊塗了麼，要說安全，在這幫高僧心中，還有比少林寺更安全的麼？這明擺著小看少林寺了，讓玄苦做縮頭烏龜，老和尚肯聽才怪呢！
正要換一套說辭，只見玄苦大師微微一笑，道：“老衲受戒之日，先師給我取名為玄苦。佛祖所謂七苦，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但說來慚愧，老衲修禪數十載，勉力脫此七苦，卻只能渡己，不能渡人。這‘怨憎會’之苦，原是人生必有之境，那位施主必與殺我而後快，必是宿因所種，該當有此業報。”
老和尚佛法說得一套一套的，畢晶也聽不大明白，但那意思是明白的：有人要殺我，是我該得的報應，儘管讓他來殺就是了！
這都什麼思想啊，別人都對你動刀子了，你還把腦袋遞過去讓他看？耶哥都沒你麼大方好嗎，人家也就是打左臉就把右臉也伸過去……
焦急道：“您是不怕啊！可是喬幫主被人陷害，都快被人逼到絕路上了！將來再把這事兒栽到喬大哥身上，他背上殺師的罪名，最後身敗名裂，成為江湖中千千萬萬人痛恨得物件，他招誰惹誰了？您說諸惡事不作，便身心俱無掛礙，可若因您有什麼不測，喬哥有什麼損傷，那大師您諸般惡業豈非更增一重？”
玄苦臉色微變，不像方才那麼堅決了。畢晶加碼道：“我也不怕您不愛聽——對手的武功，絕對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超一流高手，貴寺沒一人是他的對手，你們也別想憑自己能把他找出來！”
回思方才那奔雷霹靂一般的兩掌，玄苦臉色又為之一變。那一掌掌力雄渾，諸師兄弟每一個人能及得上不說，掌力範圍還極廣，自己全身都被籠罩在內，呼吸為之蔽塞，身體幾乎動都動不得，實是可畏可怖，平生從所謂見。現在想來，若非天外飛仙般的救星，自己只能閉目待死而已。
“再者，這人身在暗處，縱然此次一擊不中，但總能找到機會下手！所謂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到那時，喬哥仍然免不了麻煩。”畢晶趁熱打鐵道，“大師隨了我們去，與喬哥見面之後，大可分說清楚，最不濟，就算喬哥真有所圖謀，也可加以約束不是？”
畢晶滔滔不絕，玄苦神色變幻，終於咬牙道：“好，老衲隨你們去！”
……
“胖子真有你的！”
通道一降臨，韋小寶就一豎大拇指：“好嘛，這張嘴嘿！楞把老和尚忽悠瘸了啊這是，居然不管不顧跟咱們走了？”
“這和尚老實啊！得虧他不知道要去哪兒，還以為跟我說的一樣，就去山下找蕭哥呢！”畢晶擦了把汗，“但凡他多問一句，咱這回就算失敗了！”
韋小寶嘿嘿一笑：“你非得把老和尚也弄回去，是怕以後再出什麼岔子。可是我不明白，你幹嘛不等蕭哥來了，把他和阿朱一起弄走，這得省多大勁？”
畢晶莫測高深一笑：“你猜？”
“我傻啊，我猜你這個？”韋小寶輕蔑道，“這兒放著現成答案呢好麼——呂姐你是這胖子肚子裡，咳咳，知己，你說他為啥？”
母老虎瞪韋小寶一眼，又瞪畢晶一眼。畢晶委屈道：“我又沒說啥，瞪我幹嘛？”
母老虎沒理他，對韋小寶道：“這個很簡單。一來真要那麼幹，動靜可就太大了，又得跟和尚們解釋，又得跟蕭哥解釋，說不定還得大打一架，而且這時候蕭哥和阿朱還不熟……”
說著看了眼郭靖黃蓉。
韋小寶一拍腦門，明白過來。
蕭峰和阿朱這回兒基本沒什麼交集，是，可以把倆人弄回去，反正可以靈魂融合。但問題在於，你能把人強行帶走麼？就算蕭峰不說什麼，少林寺肯幹？
如果只帶走蕭峰不帶走阿朱，那麼，說不定阿朱最後就得跟了別人，這誰受得了？
“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母老虎搖搖頭：“最要緊的是，蕭哥平白受人冤枉陷害，現在這麼一走，他這一輩子的名聲就算毀了！更何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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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畢晶介面道，“就蕭哥那脾氣，你告訴他真相，他就肯跟你走？他不想著親手報爹媽的仇？要知道，這時候的蕭哥還不是現在家裡那個看破世情的蕭哥，還是一有仇報仇的愣頭青……他不肯走，誰能把他弄走？”
這倆一唱一和，郭靖聽得目瞪口呆，韋小寶聽得連連搖頭，黃蓉聽得會心微笑。好半晌丁典才一翹大拇指：“要不說弟妹是胖子知己呢，這心思，摸得透透的啦！”
韋小寶也道：“這腦子，怎麼長的？沒見怎麼想啊，怎麼這麼多彎彎繞呢？”
說話間，通道已經升到極高，就在即將徹底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就見地下少林寺內一陣大亂，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手提著一個和尚裝束的人，從少林寺高牆上一躍而出。身後，一群和尚揮舞著兵器，窮追不捨。
蕭峰，阿朱！
眾人齊聲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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