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聽見那兩匣子雪中春泛已經包好了,李疏鬆了口氣,但他還不放心,就又嘮叨了幾句。
“別光用包袱皮,再加些軟布,或者棉花。”
“還有,這香別跟細軟東西放在一處裝箱子,我每日都要用,得放在能隨手拿到的地方。”
寶瑞懶得搭理他,只用鼻子“嗯嗯”幾聲,悶頭繼續忙活。
李疏用腳勾了個椅子過來,坐在屋子裡看下人收撿東西。
自幼,他便住在京中,若說沒感情是假的,可現在知道能走,他覺著自己宛如飛鳥投林游魚入海,渾身上下都覺著舒坦。
“少爺。”
“怎麼?”
來的是李老太醫院子裡的家安,李疏趕忙站起身,規規矩矩的問道。
“聖旨下了,請您過去一同接旨。”
在看見所謂的傳旨人後,李疏便知道,今日走不成了。
不止今日,怕是從今往後,他們李家,再也別想離開京城。
肅親王穿著寶藍緞子常服,翹著二郎腿坐在李家正堂。他手上上下拋著聖旨,那天子金口玉開的旨意,不過是他玩弄於股掌的玩意兒。
“聽說,你們要走?”肅親王年勾著薄唇笑了起來,“李家與肅親王府相交多年,本王,怎麼能不來送送?”
李疏看向祖父,發現祖父面色慘白,再去看他父親,發現他父親也是一臉的灰敗。
心裡一橫,李疏拱手上前行禮。
“哪兒敢勞煩王爺送我們?王爺這是說笑了。祖父剛才還說,走前要我去王府拜會,我這兒還沒看完他們收拾東西,又覺著天色已晚不便打擾,原是準備明早去的,誰知王爺就來了。”
“你倒是嘴巧。”肅親王收起笑容,把聖旨拋到李疏腳前。
“念出來聽聽,這可是你祖父費盡心機,去跟皇后娘娘請的恩旨。”
黃絹慢慢展開,還未等李疏看見裡面寫的到底是什麼,那聖旨便被李老太醫一把搶了過去。
“王爺。”李老太醫跪在肅親王面前,恭敬端正的叩了個頭,“我李家上下誓不離京,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
“李老太醫雖然年邁,倒是不糊塗。”肅親王站起身來,李疏以為他會扶祖父起來,但沒想到肅親王繞過他祖父,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差事辦的好,我有賞賜給你。”
李疏慌忙抱拳拱手,人往下跪,口裡說著,“不敢。”
肅親王自自己手腕上褪下了一串東海明珠,十分親熱的拉著李作塵的手,把那串珠子推到李疏腕上。
隨後又拍了拍李疏的肩膀,含笑點了點頭。
“明日該李太醫去給聖上請平安脈了吧?”肅親王微微轉頭,看向李疏他爹。
“是,該是微臣。”李疏他爹牙冠緊咬,身子也不停的抖著。
“聖上最近身體康健,只是貪睡。”肅親王笑了笑,“以往聖上為了朝廷和百姓,殫精竭慮,夜睡難安,多虧你家李疏介紹那蘭家香,這才解了難題。”
李太醫閉了閉眼睛,抱拳拱手,勉強露出個笑來。
“這是聖上的洪福。”
“客氣話不必說了。”肅親王再次冷下臉,“明日好好去請平安脈,醫案上也好好寫。”
說完,肅親王轉身離去。
李疏想去送,但被肅親王手下攔住了。
當初在梅城縣被他諷刺過的男人身著五品太監服侍,皮笑肉不笑的衝著李疏拱拱手。
“王爺自然有我們伺候,李太醫,留步吧。”
李疏轉回來,跟父親一起,扶起跪在地上的祖父。
李老太醫常嘆口氣,好半天,方才抹了把眼睛,擠出個笑來,捏了捏李疏的胳膊。
“當日,是祖父鬼迷心竅,只想著報答知遇之恩,沒想到留下了今日的禍患。”他搖了搖頭,命下人們不必在收拾東西,又讓兒子去安頓後院李疏的祖母和母親。
“告訴她們,咱們暫時走不了了,讓她們歇著,再讓廚房做一桌酒席送到我書房來,今晚咱爺仨兒好好聊聊。”
李家父子飲了半晚上的酒,李疏回院子的時候腳步虛浮。
寶瑞半攙半拖的待他回院子,他倒也不怎麼鬧騰,只嘴裡絮絮的念著什麼。寶瑞聽得皺眉,服侍他睡下後,就去跟平日相好的丫頭唸叨。
“少爺說什麼,寧可欠人錢財,也不可欠人恩情。你說說,這什麼意思?”
那丫頭搖了搖頭,笑吟吟的塞給寶瑞一個荷包,隨後啐了一口,轉身走了。
寶瑞捏著荷包還在想著李疏說的話,但想來想去也沒個結果。
摟緊懷中的匣子,李疏閉上眼睛,耳邊迴響著祖父那悲涼的聲音。
“老王爺,與我有知遇之恩,更是咱們李家的救命恩人。”
“這恩情不能忘。”
“可眼下王爺要做的這件事,不管是成是敗,咱們家到最後,都只能是個死。”
“我已經打算好了,你們也不必勸我。”
“你們什麼都不要問,我也不會告訴你們,只按著我說的來,能保住一個,是一個。”
“萬不得已的時候,疏兒,你記得祖父這句話。”
“不管李家如何,你,萬萬不可回頭。”
蘭桂拿手指撐著眼皮,嘴裡連接不斷的打著哈欠。
蘭麝白了她一眼,偏偏頭,吩咐瑞珠去給二小姐倒薄荷茶。
“姐。”蘭桂皺巴著一張臉看蘭麝,“你這兒灌蛤蟆呢?我都喝了四盞了。”
“那你就去床上睡一會兒。”蘭麝手上針線不停,眼睛也沒再看蘭桂,“誰逼著你陪我了?”
蘭桂搖搖頭,她姐最近脾氣大,惹不起。明明今日是姐姐讓瑞珠過來叫自己的,說是在家無聊,讓自己過來聊天兒解悶。可自己來了,姐姐只顧低頭做活兒,根本不跟自己說話。
打哈欠吧,就讓自己喝薄荷茶,現在又讓自己去床上睡,那自己為什麼不回房睡去?非得在這兒窩著?
但蘭桂想是這麼想,嘴上可不敢說。她姐現在肚子越來越大,行動不便,走路都有是丫頭婆子前後護著。每日飲食更是要由祖母親自過目,全家上下別說跟她姐吵嘴,就是在她姐面前打個噴嚏,都會被玉娘拎著耳朵教訓。
“我不睡了。”蘭桂打起精神,託著屁股下面的鼓凳,湊到蘭麝身邊。
蘭麝手上正做著一雙雲紋便鞋,看顏色和尺碼就知道是李作塵的。
“你做這個不累麼?”蘭桂揉了揉鼻子,家裡拿姐姐當個寶貝,姐在這兒給姐夫做鞋。這要是讓祖母知道了,非得生氣不可。
“三郎家裡穿的那幾雙都舊了。”蘭麝搖了搖頭,“我昨日見他屋子裡換了雙新的,問起來,他說是在街上順手買的。那鞋料子差,穿著恐怕不舒服,所以我才趕緊給他做出這個來,好讓他晚上回來有的穿。”
“那讓繡娘做唄。”蘭桂扒拉著桌上的碟子,從裡面挑出一塊兒糖霜桃肉來放在嘴裡。蘭麝最近總說嘴裡沒滋味兒,因此瑞珠備了不少零食小點給蘭麝壓口。蘭桂剛才已經把碟子裡的桃肉都吃了,這塊兒是混在杏脯裡的,染了杏脯的酸味兒,吃的蘭桂直皺眉。
“你不懂。”蘭麝點了點蘭桂的腦門,“我做的,是心意。”
這會兒蘭麝還不知道,她那一番心意早都喂了狗。
李作塵昨日大鳴大放拿回來,還穿到她面前的便鞋並不是在外面買的,而是月影兒做出來,給他留在聶娘哪兒穿的。
而此時,李作塵正在月影兒住的偏房裡睡中覺。
月影兒斜靠在軟枕上,給李作塵打著扇子。她上身穿著件兒水紅綾子的肚兜,下身也只套了條薄綢褲子。腳上的大紅繡鞋倒是規規矩矩的穿著,那繡鞋裡放了玫瑰香粉,正散著陣陣濃香。
蓮花手裡捧著藥碗,站在門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怯怯的走了進來。
月影兒橫了她一眼,手中扇子虛點著蓮花腦門又點了點牆邊放著的一盆月季,嘴裡無聲的說了句,“倒了。”
蓮花抿了抿嘴,不敢聽月影兒的,也不敢端上前去。
月影兒眯起眼睛,惡狠狠的瞪著蓮花。
“藥好了?”李作塵睜開眼睛,衝著蓮花招手,“端過來。”
月影兒垂下眼皮,蓮花顫巍巍的端著藥過來,她抿著嘴去接,手碰到蓮花的時候,狠狠的用指甲扣了一把。如今月影兒除了給聶娘端茶倒水外,餘下的活兒已經是不沾手了。當日剛來小院兒的時候,她的手還粗糙。現如今養的白白嫩嫩,十個指甲如蔥管一般,看著漂亮,掐擰蓮花兒的時候,也格外方便。
蓮花疼的打了個哆嗦,碗裡的藥潑灑出來,險些汙了李作塵的鞋。
李作塵坐起來,面色不快。
月影兒趕忙滿面堆笑的靠上去,用手順著李作塵胸口。
“公子別生氣,蓮花這丫頭平時就笨笨的,那碟子、碗,也不知打了多少,今日沒砸到地上,已經不錯了。”
“她是沒有你仔細。”李作塵抬起月影兒的下巴,又用拇指點住月影兒的嘴唇,“但她,比你聽話,也比你懂事。”
“我……”
月影兒咬著牙,她當然明白李作塵的意思,只是心裡不服,還想拼一拼。
“蓮花。”李作塵起身穿衣裳,“再去熬一碗藥來。”
蓮花捧著多半碗藥退了下去,李作塵穿好衣裳下地喝茶,轉過頭來,含笑看著月影兒,“待會兒,我看著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