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整個下午,蘭麝都在長吁短嘆。
瑞珠和許媽使勁渾身解數,也沒能讓她開心起來。
“依我說,大小姐應該開心才是。”許媽實在看不過眼,打算直接開口挑破了這事。
“女兒跟娘貼心,大小姐想想,平日您如何對夫人,日後這小小姐就會如何對您。”
“對啊小姐。”瑞珠也苦苦相勸,“人家都說女兒是娘的小棉襖,您再難受,小棉襖怕是要鬧了。”
說來也巧,蘭麝肚子裡的孩子睡醒一覺,正好在此刻動了起來。
蘭麝低頭看著自己肚子,好一會兒了,才把手貼在上面,又輕輕拍了拍。
“娘是喜歡你的。”她聲音低沉,顯然還是沒擰過來,“可你爹,怕是要失望了。”
“姑爺若是失望,就讓他自己生去。”許媽皺起眉頭,“我原來整日罵我男人,我說你們就是沒受過這懷孕生子的辛苦,若是讓你們也來一遭,別說生個丫頭,就是生個耗子,你們也不會再想要了。”
“噗。”蘭麝終於笑了出來,瑞珠雙手合十,口唸佛號。
“阿彌陀佛,大小姐你總算是高興了。”
蘭麝眨眨眼睛,手扶著桌子,突然站了起來。
“瑞珠。”
“怎麼了?”
“你把桂兒當日給我求的那張送子觀音圖也掛上,從今日起,每日三炷香,早晚都要上供。”
“好。”
瑞珠扶著蘭麝趕忙答應,許媽笑著說出去給蘭麝端酸梅湯,人出了屋子就搖搖頭,長長的嘆了口氣。
大小姐本不是信佛之人,眼下為了姑爺,竟然打起了這個主意。
觀音圖都掛好後,蘭麝淨手焚香,虔誠禱告。
孩子還未落地,或許神佛有靈,能把女胎轉男,成全了她和李作塵。
李作塵在偏房裡被月影兒伺候的心歡意暢,他雙手在後支撐著身子,低頭看著鬢髮散亂,正努力服侍自己的月影兒。
許是因為太過用力了,月影兒頭上的鎏金釵落了兩支在地上,李作塵用足尖點了點那釵子,伸手去摸月影兒的臉。
“過幾日,嘶,給你買根赤金的戴。”
月影兒抬起眼睛,衝著李作塵眨了眨。
等雲消雨散後,月影兒自己先去漱了口,而後半挑簾子,讓蓮花打盆水過來。
蓮花不言不語的打了盆溫水,月影兒依著門框站在門口,探手試了試,抬起手來便給了蓮花一個嘴巴。
“這麼熱的天,你打這水來是想燙死公子麼?”
蓮花不敢分辨,含著眼淚重新打了盆冷的。
月影兒這才把盆端進來,殷勤的用溼帕子幫李作塵擦抹。
無後天氣炎熱,又剛出了一身汗。冷水帕子在身上擦抹一遍,李作塵覺著十分舒爽。他覺著月影兒伺候自己盡心,再想到蘭麝原來小日子的時候連冷水都不肯沾,便撇撇嘴,從荷包裡摸出兩個銀錁子扔給了月影兒。
月影兒眯著眼睛看了看他,嘴上嬌滴滴的謝賞,手卻狠狠的在盆裡投洗布帕。
熱身子最怕被冷水激著,雖然當時覺著舒爽,但日後很容易落病。
李作塵睡醒後,又被月影兒喂了一盞帶冰碴的酸梅湯。他滿心覺著自己聰明,會調教,殊不知月影兒因為心中怨恨嫉妒,已經生了要害他的念頭。
“我這心裡沒底。”朱璃咬著下唇,食指蹭著桌面,還吸了吸鼻子。
“那玉奴兒……”李疏猶豫了一番,還是決定說實話,“確實是你的對手。”
朱璃洩氣的趴在桌子上,蘭桂張張口,想勸又不知道該由何處勸起。她看著李疏,拼命瞪眼睛,打手勢,希望李疏能勸慰一下朱璃。
李疏起身推開窗子,聽窗外傳來的歌聲。
玉奴兒正在唱採蓮曲,歌聲宛轉悠揚,蘭桂好歹拉起朱璃來,可朱璃一聽見這歌聲,就又趴回了桌上。
“我怎麼覺著,哪兒不對。”李疏皺起眉,“桂兒,你仔細聽聽。”
蘭桂支稜起耳朵,挫著下巴聽曲兒。
“好像有點兒悲。”她看向李疏,“是不是?”
“這花樓裡的姑娘,誰不是滿肚子悲涼。”朱璃單手託著下巴,吸了吸鼻子。
“我也是昨晚上聽鴇母說才知道的,玉奴兒也是個可憐人。她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兒,她爹窮的吃不上飯,便把她娘和她一起發賣了。本來人牙子說要賣她們娘倆給人當奴才,後來見玉奴兒生的好,就打算把她賣入花樓。她娘苦求人牙子,也想跟過來,可,我們這地方兒,要半老婆子做什麼?”朱璃苦笑了起來,“她娘,撞死在人牙子面前,玉奴兒就成了花樓的姑娘。”
“這麼苦?”蘭桂瞪大眼睛,她心裡是向著朱璃的,也曾經因為玉奴兒要與朱璃爭花魁,在看見玉奴兒的時候衝人家翻白眼兒,可現在聽了這些,她開始可憐起這個姑娘,甚至有想去給人家錢的衝動。
“是啊,苦得很。”朱璃扯了扯嘴角,她伸了個懶腰,偏頭聽了聽。玉奴兒唱完一曲想必是歇著了,這會兒外面只有絲竹管樂的聲音。
“算了算了。”朱璃擺擺手,“她贏了是她的本事,我輸了是我的運道。”她心性舒朗,不知道人家身世的時候,心裡總叫人狐媚子,這知道了,便覺著人家不容易。
“玉奴兒,是直接被賣到你們胭脂苑的麼?”李疏皺起眉,這歌聲裡的悲苦,好像不單單是因為命運悽慘,母親早亡。
“不是。”這會兒朱璃已經恢復成平時的樣子,正在跟蘭桂搶肉乾吃。
“她來胭脂苑已經是破了身子的,所以應該是還在別的花樓待過。”朱璃搶了塊兒大的,得意洋洋的放在嘴裡,邊嚼邊說話,“鴇母昨日還拍著大腿可惜,說是這筆銀子沒賺著,虧大了。”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朱璃沒事,李疏便不再多想,走回桌邊幫著蘭桂搶肉乾。朱璃氣的手腳並用,又抓又踹的,最後整個人都撲到桌子上,用身體護住那碟子肉乾,才算贏下這“仗”。
“二對一,你們要臉不?”
“別理她。”李疏扯著蘭桂衣袖,“不就是肉乾?我這就出去給你買。”
“滾!”朱璃坐在桌邊,抬手指著門口,“你現在就滾,別在這兒鬧我的眼睛。”
等李疏出去了,她又拉住蘭桂的手,苦口婆心的勸導。
“男人沒幾個好東西。”
“嗯。”
“雖然李疏不錯,但你也得長個心眼兒。”
“哦。”
蘭桂剛才就在朱璃屋子裡發現了個新話本,這會兒正拿在手裡翻看,根本沒聽進去。
朱璃氣的灌了半壺夜露茶,心火消下大半,她看著蘭桂,十分由衷的說了一句。
“你也真是命好,遇上了李疏。”
“嗯嗯。”
朱璃嘆口氣,捏了把蘭桂的耳垂。
明明自己的耳垂比桂兒厚,怎麼桂兒福氣比自己好這麼多?
難道?傻人有傻福這句,是真的?
天色已晚,李作塵先陪著蘭麝吃過飯,又被蘭麝拉著去給那兩張送子觀音圖上香。
“我聽人說,先開花,後結果。”蘭麝小心翼翼的試探著李作塵的反應,見李作塵眉頭微蹙,趕忙笑著把話轉了過去。
“今日孩子動的多,是個淘氣的。”
“男孩兒,調皮些才好,聰明。”李作塵笑吟吟的輕拍蘭麝肚皮。
孩子猛地踢了一腳,李作塵挑起眉毛來,又拍了一下,那孩子不肯吃虧,又來了一腳。
“嘿。”李作塵來了興致,“我還制不了你了?”
他作勢挽起袖子,惡狠狠的對著蘭麝肚皮磨牙,“等你出來的,看我不打你屁股。”
“不能打。”蘭麝雙手捂住肚皮,人往後退了半步,十分認真地看著李作塵。
“孩兒錯了就跟她講道理,不能打的。”
“噗。”李作塵被蘭麝這幅緊張的模樣逗笑了,他放下袖子,搖頭擺手。
“這還沒出生呢,你就這般護著,將來怎麼得了?怕是要讓你慣壞了。”
“人家說,嚴父慈母,當娘護著孩子是應該的。”蘭麝自幼從未捱過打,蘭蜜也沒有,蘭家姐妹三人,只有蘭桂嘗過家法的滋味兒。但每次都是小懲大誡,而且嚇唬居多,真打上,也沒幾次。就這僅有的幾次,還給蘭麝心疼的要死。她早就在心裡發過誓,自己將來有了孩子,哪怕淘氣的上了天,也絕不打。
李作塵心中一動,不由得想起自己娘來。他娘為了他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現在才安頓下來,又做主給他收了月影兒做外室。更別說每日辛辛苦苦的給媳婦兒和未出世的孫兒做衣裳鞋襪,這世上,真心疼自己的,也只有娘而已。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自己多番籌謀,甚至不惜軟下腰桿去結交權貴,雖說為的是自己,但自己掙來的東西,將來還不是要給兒子的?想必麝兒,日後也會真心疼這孩子的。到時一定會跟自己一樣,多給孩子爭些實惠和好處。
他走上去,攬住了蘭麝的肩膀。溫言柔語的哄著蘭麝,又陪著蘭麝回到臥房,端茶倒水遞布巾,等蘭麝睡下後,才回了自己的偏房。
眼下的天氣,蘭家主子們的衣裳是每日都要換洗。
李作塵自己洗漱完畢後,就把衣裳脫下來。他床頭上已經擺好了漿洗好的中衣,明日要穿的也已經用香薰好,掛在了架子上。
穿好中衣,李作塵把換下來的提在手裡,站在門口喚人過來。
院子裡幾個年輕的丫頭媳婦兒都裝聽不見,許媽正好從蘭麝房裡出來,趕忙迎過去接過衣裳。
李作塵冷著臉回屋睡覺,腦袋裡又想起今日千嬌百媚服侍自己的月影兒。
“哎?”許媽抱著衣裳去找人漿洗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一抹胭脂。
“姑爺的褲子上,怎麼會有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