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李疏用了一個多時辰,才說明白了自己為何認識貴妃,而這個貴妃,就是上次找蘭家要沉光香的那位入雲娘娘。
“所以,你,是太醫。”蘭桂嚥下一口口水,幹乾巴巴的問道。
“嗯。”李疏點點頭,又豎起三根手指,“我家三代,都是太醫。”
“太醫就是,給,給當今聖上,和宮裡娘娘、皇子、公主,看病的,對,對吧?”蘭桂結結巴巴的繼續追問。
“倒也不一定。”李疏搖了搖頭。
蘭桂松了口氣,還好,還好,要真是這等身份,自己可娶不了李疏了。
“不是所有太醫都有資格給聖上和皇子、娘娘、公主什麼的看病。”李疏老老實實的解釋道,“又許多太醫一輩子只能看宮女太監,但我家不一樣,我祖父平日裡都是給聖上和皇后娘娘診脈的,我爹差一點,一般是祖父不在才用他。我,我更差,至今也只有給宮中其餘妃嬪診脈的資格,別說聖上、皇子、公主了,就是分位高一點兒的妃嬪,都不用我。”
蘭桂低下頭,半晌沒說話。
朱璃安慰的拍著她肩膀,又趴在她耳邊小聲勸慰。
“桂兒。”
“嗯。”
“咱不難受啊。”
“哦。”
“這個娶不了,咱就換一個唄。好男人有的事!”
“好。”
“你聽話啊,我回頭找人給你打聽,保證找個家世清白人品好,從來不逛花樓的。”
“行。”
“行什麼行?!”李疏急了,好好的,怎麼就不讓桂兒娶自己了?!
都說好的事兒,怎麼說變就變呢?!
“依娘看,還是先別起變數。”
聶娘皺著眉,放下手裡的繡活兒,“三郎,人不能太貪心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把姐兒送走。月影兒和蓮花的肚子等不得,得趕緊讓蘭麝懷孕才是。”
“我曉得。”李作塵安撫的拍了拍聶娘的手腕,“娘,我今日跟您說的這些,也都是料理了姐兒以後的事兒,您別急,我不過先跟您說出來,讓您幫著打算打算,看看可還有疏漏。”
聶娘點了點頭,先半起身,順著窗戶往院子裡看。
這院子比原來的大,聶娘還是住正房,蓮花和月影兒睡偏房,但不用再擠在一間屋裡。院子裡有一架葡萄,因為這一年空置著,沒人打理。那葡萄沒怎麼結果子,倒是生出不少藤蔓,把架子都纏死了。
現在月影兒和蓮花都在葡萄架下坐著,瞧著粗使婆子和蝶兒修剪藤蔓。
她們四個嘰嘰呱呱的正熱鬧,沒人往正房這邊兒走,也沒人往這邊兒看。
聶娘放下心來,先把窗子撂下,隨後覺著不對,又趕忙推開。
她再次看向院子裡,發現蓮花換了個方向坐著,剛才是側面對正房,現在是背對著。
“蓮花。”聶娘招呼了一聲。聲音不高不低,並非正常招呼人,只是為了測測她們能不能聽見。
蓮花坐著紋絲沒動,就連平日機靈愛逢迎的月影兒都沒轉頭。
聶娘長出口氣,再次放下窗子。
她先給李作塵倒了盞茶,隨後自己坐著默默思索,把剛才李作塵說的那番話從頭到尾細細品了一遍,而後才點了點頭,說道,“依我看,這事兒,沒什麼疏漏。”
“娘也這麼想,就證明我這計劃可行。”李作塵笑吟吟的吃著茶,這是他剛進院子的時候,月影兒給他沏的。
“只是這先後的順序,不必拘泥太過。”聶娘勾起單邊唇角,那冷笑的樣子,跟李作塵平日一模一樣。
“娘的意思是?”李作塵有些不解。
“三郎。”聶娘搖頭嘆氣,“你說蘭家現在的主心骨,是誰?”
“那自然是蘭夫人。”李作塵這話說得還算要臉,即便他認為自己生意上已經做得風生水起,但那蘭家香鋪豈是只靠他與香販周旋客套就能支撐的?應季香品,炮製合香,蘭家香鋪能日進斗金,靠的是蘭夫人籌謀得當,靠的是蘭家拿一手密不外傳的合香手藝。
“所以啊。”聶娘點了點李作塵的腦門,“你先送走了蘭姐兒,而後按照咱娘兒們的計劃,便該是哄著蘭麝再懷孕。”
“對。”李作塵點頭,他就是這麼打算的。
“你是想著,蘭姐兒去了,她家老夫人本就年歲大,有個山高水長的,旁人只會感嘆,不會懷疑。”聶娘原本聲音壓得很低,但這會兒了她心中得意,便不知不覺的把調門提了起來。
“是。”李作塵再次點頭,“李疏本事很好,他能配出來給蘭姐兒的,自然也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覺的,打發了老夫人。”
“話是這樣沒錯。”聶娘笑了笑,“可你想過沒有。蘭老夫人不能是急症走的,總要有個過程,才不易被人察覺。若是在老夫人生病的時候,蘭夫人生出那沖喜的主意,先讓蘭桂娶了李疏,你該如何?”
“這……”李作塵顯然是沒算計到這一點。家中長輩重病,小輩兒結婚沖喜是常有的事兒。若是那時候蘭夫人做主讓蘭桂娶了李疏回來,小夫妻恩恩愛愛蜜裡調油,李疏還能不能聽自己使喚,可就說不定了。
“三郎,你要知道,這夫妻之間好起來,是要勝過旁人的。”聶娘滿面嘲諷,“當日你爹在我面前千般許諾,萬種保證。可後來又如何,還不是架不住你大娘河東獅吼後的溫柔手段,非但沒給我名分,還磋磨了咱們那許多日子。你現在想的是等蘭家老夫人、蘭夫人都死了,蘭桂的婚事就該由你和蘭麝做主,到時候你把她送給李疏當做人情。可若像娘說的,蘭家提前下手娶回李疏,李疏得了蘭桂心滿意足,怕是要返回頭來害你。那蘭家的產業可是實實在在擺在那兒的,誰能不眼饞呢?”
聶娘推己及人,她按著自己和李作塵的心思去分析李疏,當然越說越覺著有道理。李作塵聽起來,也覺著就是這麼回事兒。
“那,那娘您的意思是?”李作塵眉頭緊皺,還是娘想得周到。
“我的意思,是送了姐兒以後,先送蘭夫人走。”聶娘眯起眼睛,“老夫人年老,蘭麝被你籠住,蘭家沒了當家人,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到那時,你先把生意把在自己手中,再想法子除了那老婆子。後面的事兒,還不是萬事由你做主?”
“對!”李作塵用力點頭,“而且,蘭夫人一走,蘭麝必然悲痛欲絕。到那時,我就可以以家中無人照料為由,先把您接過去。”
“我兒辛苦。”聶娘嘆口氣,竟然還落了兩滴眼淚,“家裡,鋪子裡,都要你一人操心,還要應酬著京中貴人。兒啊,你放心,娘一定給你把好內宅,絕不會給你添麻煩。”
“蘭桂和蘭蜜都沒什麼規矩。”李作塵輕蔑的笑了笑,“娘,您過去正好,也能好好教導教導她們。蘭桂就算了,她左右是我要送出去的人情。倒是蘭蜜,那丫頭聰明,年歲也小,有個一兩年,也就轉過性子來了,只怕來不及裹足。娘,您教導好了她,將來兒子到了京裡,把她嫁出去,也能做個助力。”
“是啊。”聶娘連連點頭,“那孩子也可憐。小小年紀爹就沒了,娘又是個不靠譜的。若是也跟她兩個姐姐一樣長大,日後必然沒好日子過。這女人,相夫教子方是正道。向他們蘭家那樣兒,早晚是要出事兒的。”
這娘倆在屋中密謀奪取蘭家家產,戕害蘭家人性命,把人家三個女兒的終身大事都“安排”好了,誰該留下合香給他們賺錢,誰該早點兒滾出家門充作酬勞,誰該管教幾年送出去做好處。
這番話聽著讓人脊背發涼,騙騙他們還做出一副都是為了旁人好的模樣,沒得讓人噁心。
月影兒端著茶水,慢慢退出外間屋。
坐在院子裡的蓮花抬頭看了她一眼,月影兒腳步飛快的跑到她身邊。那盞參茶被她放到了蓮花手裡,她喘了口氣,才坐下,就聽見小丫頭蝶兒噔噔蹬的跑回來,手裡捧著她剛才要的桂花糕。
“你自己吃吧。”月影兒故意捂著嘴,“我這會兒又不想吃了。”
“那,月姨娘等等。”蝶兒到底歲數小,也不多想,自己往嘴裡填了一塊兒,就繼續抄起剪子修剪藤蔓,“婆婆去給您端酸梅湯了,馬上就得。”
聶娘送李作塵出正房門的時候,月影兒正低頭喝著酸梅湯,蓮花還是背對正房坐著,手在額頭下打了個涼棚,正指揮踩著梯子的蝶兒剪枝。
灑掃婆子扶著梯子,也仰著頭往上看。
李作塵腳步匆匆而去,聶娘目送兒子除了院門就自己轉身回了屋子。娘倆誰都沒仔細看蝶兒和那粗使婆子,對她們沒用的人,她們從不正眼看人家。
因此,李作塵和聶娘也就沒發現蝶兒嘴邊還帶著桂花糕渣,那粗使婆子滿臉是汗,前襟溼乎乎一片,滿是酸梅湯的氣味。
蘭夫人的頭疼至晚間,仍未痊癒。
李疏再次施針,但也只能稍稍緩解。
如此當口,李作塵自然不好提出要蘭麝跟他回去。而且蘭麝一直在蘭夫人身邊侍奉,他也沒機會說。
偏偏蘭桂今日跟李疏格外黏糊,兩個人自以為無人發覺,你戳一下我,我捏一下你。打打鬧鬧的,沒半刻消停。
李作塵看得直覺礙眼,但現如今他不願意開罪李疏,所以只在蘭夫人面前客套了一會兒,人家讓他早點兒回去歇著,他連推辭都沒推辭,徑直起身走了。
本來準備當他面兒演戲的蘭桂也回了自己院子,李疏想跟過去,但素蕊瞪了他一眼,他只好悻悻然放棄。
“今日話已經說全了八分,只等事兒完結,我再從頭到尾的交代一遍,也就是了。”李疏在床上翻了個身,只覺著滿心歡喜。他現在只跟蘭桂隱瞞了肅親王的身份,和自己祖父可能做了幫兇的事兒。這些話現在不說是因為沒證據,等有了證據,再說不遲。
門縫裡,飄出一縷香菸。
李疏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片刻功夫,就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