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李疏到家那日,也是聖上知曉宮中流言之時。
聖上龍顏震怒,雖然他不覺著此事跟皇后有關,但依然申斥了皇后,斥責她無能,不能管束六宮,以致流言四起。
聖上與皇后,先是君臣,然後,才是夫妻。
現在聖上端出為君的架勢來,皇后只能跪地聽著申斥,不敢辯駁,也不敢委屈。
直到聖上撂下一句“再有流言,便在宮中另尋人協理六宮”,隨後拂袖而去,皇后才咬著牙,扶著心腹宮女的手站了起來。
“去傳趙昭儀。”皇后娘娘擰著手帕,面目猙獰。
小宮女趕忙跑了出去,跌跌撞撞的,險些被門檻絆倒。
趙昭儀當日是與貴妃一起走的,雖然她說自己當時跟貴妃拌嘴,先回了宮,貴妃身邊的那個撞死殉主的丫頭也是如此說,但此刻,皇后娘娘找不到旁人,只能再逼問趙昭儀當日細情。而且,趙昭儀也曾撞見過有宮女嚼舌頭,她說自己當即過去訓斥,還責打了宮女,按說她正得寵,這番威嚴理應能壓住流言,但宮中流言依舊四起。
皇后知道趙昭儀一心依附自己,也知道趙昭儀與貴妃不合。眼下她需要人手,也需要人證,所以這時候,才會如此急著找人過來。
“娘娘。”跟了皇后多年的宮女熟知皇后性格,趁著這會兒宮中沒有外人,便跪在皇后面前,柔聲細語的勸慰。
“娘娘莫氣莫急,聖上也是心疼您。畢竟這流言是衝著您來的,聖上若是滿不在乎,那您才該著急生氣呢。”
這話入情入理,又正說到皇后娘娘心裡最在乎的地方,她點點頭,面上神色鬆快了不少。
“娘娘。”那宮女膝行幾步,湊到皇后身邊,“奴婢還有句話,不得不說。”
“說你的就是。”皇后拍了拍宮女的肩膀,示意她站起來。
這是皇后入宮前的貼身丫鬟,入宮後,也自然而然成了皇后宮中的掌事宮女。多年以來,她忠心耿耿的在皇后身邊輔佐,是皇后娘娘最信賴的人。有時候,皇后對她的信賴,甚至超越了對聖上的信賴之情。
“奴婢是覺著,趙昭儀有些可疑。”宮女腰背半躬著,附在皇后耳邊低聲說道,“當日,娘娘之所以會在霜菊園擺宴,就是因為趙昭儀跟聖上病症相同。娘娘,您想想,貴妃宮中掌事宮女與男人一處行走,和去偏雲殿看待選妃嬪的事兒,也出自趙昭儀口中。她當日跟娘娘說這些,娘娘便開始讓人秘密察訪,後來雖然證實,卻是肅親王去了偏雲殿,但那掌事宮女帶人進宮的事兒,卻一直沒有實證。娘娘,您正是因為這事兒,才開始信任趙昭儀的。”
皇后娘娘細細琢磨,隨後點了點頭。
“起先,咱們就聽聞,貴妃或與肅親王,有染。”宮女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即便現在這殿內無人,她也要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後來,但凡是咱們摸著影兒的證人,還未等去盤問,便先後失蹤,或者死了。”宮女繼續說,皇后皺著眉,繼續點頭。
“隨後,您做主選了趙昭儀她們進宮,住的,就是偏雲殿。娘娘,您想,肅親王本就跟貴妃娘娘有風言風語,他為何要到偏雲殿去,就算,他真是如世人所言,浪蕩不羈,可也該知道什麼叫避諱。隔著層層紗簾,他能看見什麼?而且,選來這批女子,都有人教導歌舞,琴技,肅親王與這些事兒上擅長,但也用不到他。娘娘,您再想想,貴妃當日是怎麼得的寵,失寵後,又是如何復寵的?”
“你是懷疑,肅親王先與貴妃有染,隨後,又故技重施,在偏雲殿那一群女人裡,勾搭了人。”皇后本就聰明,雖然現在線索如亂線團一樣,但她卻敏銳的在一團繁雜中找到了線頭,並順利的開始捋順線索。
“肅親王能有今日的體面,是因為聖上初登基,朝堂內亂之時,他一直站在聖上身邊。曾以一己之力與諸位宰輔大臣爭執,最後保得聖上尊嚴體面,那次,也確實證明聖上的想法是對的,那群老頑固啞口無言,後來慢慢的就都退了。”皇后眯起眼睛,開始回憶當年。
“從那以後,聖上對肅親王頗為寵愛。肅親王是單傳又是庶子,聖上憐憫他沒有兄弟子侄幫扶,因此格外恩賞與他,甚至許他在宮中任意行走。他呢,天性舒朗,聖上幾次要委以重任,都被他推了出去。軍功不要,優差,也不要。每日醉心花鳥蟲魚,琴棋書畫,甚至徹夜飲酒,與歌姬縱情高歌跳舞。看起來,無心朝堂之事,也沒有爭權的樣子。就這樣,他格外讓聖上放心。”
“說起來,貴妃當年能被聖上看上,跟他,也有些淵源。”皇后眉頭緊皺,她開始發覺這背後似乎有個天大的陰謀,只是一時間沒有實證。
“去,叫人先把李老太醫請來,趙昭儀那邊兒,就說我突然頭風發作,讓她不必來了,還有,請李老太醫前務必先探聽清楚肅親王身在何處,而後再去請。”
李老太醫今日不當值,李太醫今日也不當班,再加上從外面風塵僕僕趕回來的李疏,李家祖孫三代都在李老太醫的書房裡,關門閉戶的梳攏線索。
“九品侍書。”李太醫用食指挑起那塊兒腰牌,面色頗為嫌棄,“就這,就買通了那,叫什麼來著?李作塵?”
“正是。”李疏點點頭,也撇了撇嘴。
他們家真沒拿九品當回事兒,這邊是世家子弟與尋常布衣百姓的區別。他們唾手可得的,是人家豔羨不已,抽筋拔骨都難得得到東西。
那兩封書信,也放在桌上。肅親王為人謹慎,與李作塵往來信件都沒有落款,但也正因為過於謹慎,他信不著旁人,所以這信,都是自己手書。
“如此,便可定罪了吧。”李疏摩拳擦掌,他可是準備趕緊瞭解這段公案,好去梅城縣嫁人的。
“還不急。”李老太醫捻著鬍鬚搖頭,“你細看這信,上面只催促李作塵速速弄香,但從頭到尾,可是沒寫明是什麼。”
李疏點點頭,他拿到信已經看了十幾遍,連自家寫密信的法子動用上了,也沒看出來這裡面提了區撥香幾個字。
“而且,貴妃已死。”李老太醫眯著眼睛,“宮中下毒的,必然是貴妃,現在是死無對證,肅親王若是一口狡賴,咱們也沒轍。”
“還有李作塵啊!”李疏猛地一拍桌子,隨後被他爹瞪得老實下來。
“好在,還有李作塵。”李老太醫笑了笑,“而且,自從貴妃死後,宮中流言四起,都說是皇后做的。依我推斷,皇后娘娘為了證明自己清白,必然要徹查這流言之事。到時候,貴妃怎麼死的,便可查出來。想必與肅親王脫不開干係,咱們只等那時,在把這些證據呈上,兩相對峙,肅親王就再不能狡賴了。”
“祖父的意思是,藉著查辦貴妃之死的事兒,把肅親王牽進來。”李作塵摸了摸鼻尖,“那肅親王跟貴妃,肯定是,是吧。不讓他怎麼能說動貴妃給他做事?這可是謀逆。”
“多嘴。”李老太醫冷下臉,“我們現在,是為了聖上龍體,也是因為奉了皇后之命,所以才查這些。咱們只管有人給聖上下毒的事兒,其餘的,一概不知。”
“我懂我懂。”李疏用力點頭,聖上當了活王八這種事兒必須捂死了,皇后娘娘可以知道,人家跟聖上是兩口子,又是正妻。關起宮門來,那就是人家自家的事兒。外臣可不能亂說,若是害聖上顏面無光,那日後,是要被找理由殺頭的。
可他還有個疑惑,“祖父,皇后娘娘給您下懿旨了?”
“還沒。”李老太醫笑了笑,“但我估計,快了。”
她還有句話,不想跟自己兒孫說。
這次的事兒,李家難脫干係,最後,也一定要有人出來頂罪。當年老王爺的事兒,他雖然現在也不算全然知情,但依舊能算得上是個幫兇,畢竟他因此得了好處,得了官職。
現在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用自己這把老骨頭頂了罪名,倒是也不冤枉。
肅親王今日陪著聖上去巡視西郊軍營,趙昭儀先聽見皇后傳她,趕忙收拾了往皇后宮中走,走一半兒又有人過來傳話,說皇后娘娘頭風發作,今日不能見面了,要她回去。
“昭儀娘娘。”宮女扶著趙昭儀的手,低聲問道,“是不是有什麼變故?”
趙昭儀搖了搖頭,她抓起腰上的香囊,緊緊的捏在掌心裡。
那顆珍珠硌著她的掌心,她深吸口氣,勾唇笑了起來。
“有什麼變故,都不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我已經想明白了,我順著他,也是個死。我死了,我趙家上下一樣保不住。倒不如拼一把,把他拉下來,他死了,我全家上下,才有活路。”
李老太醫被傳召進宮,給皇后娘娘看頭風病。
他出門前,李疏在家很是笑了一番。他告訴自己祖父,說蘭家蘭夫人也藉口頭疼發作糊弄李作塵來著。
這些夫人平日裡養尊處優,錦衣玉食,身子也康健。一時之間想不出別的病來,便都選了這最常見,也是最不好診治的頭風做藉口。
“住口。”李太醫怒斥自己兒子。
李疏吐了吐舌頭,背後說皇后娘娘,確實不應該,有失體統,不是臣子所為。
“你怎麼能這麼褒貶蘭夫人?!”李太醫指著李疏,臉上宛如寫了“不肖子孫”四個大字。
“啊?!”李疏有些愣了,合著父親不是因為自己背後說皇后娘娘生氣,是因為自己背後說蘭夫人?
“那是你未來岳母,你日後是要入贅人家的,這就如同娶回來的媳婦兒,怎能背後褒貶公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