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哥。”年紀不大,尚且不知男女之情的堂弟抱著耳朵在馬車裡打滾。
“堂嫂的事兒我不想再聽了,真的,哥,你一個要嫁人的,怎麼這麼囉嗦!”
李疏氣的兜頭給了他一巴掌,若非帶著這不會騎馬的臭小子,自己何至於現在都沒到地方?
拖延了見到桂兒的時間,他還有臉嫌棄自己!
堂弟撅著屁股把腦袋拱在被子裡,只當沒聽見。李疏也拿他沒轍,就沒再說蘭桂的事兒。
“到了蘭家,你規矩些。”李疏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面的景色,眉頭微微皺起,從離開梅城縣以後一直沒有蘭家那邊兒的訊息,也不知道姐姐有沒有把李作塵休了。若是有,那直接去小院兒抓人就行,若是沒有,得馬上讓姐姐休了他。這人不能是從蘭家抓走的,否則蘭家難逃干係。
“三郎,吃飯了。”蘭麝把兩個軟枕墊在李作塵腰後,手扶著李作塵脖子把人從床上搬起來,讓他靠著軟枕半倚半靠坐在床頭。
李作塵身上沒力氣,蘭麝才把他扶起來,他就順著軟枕光滑的緞面兒,又出溜了下去。
蘭麝連著扶起他兩三次都是如此,她倒是沒不耐煩,但李作塵不高興了。
今日早起,蘭麝讓瑞珠開啟了全部的窗戶。房中的香氣這會兒已經散了個乾淨,李作塵神思逐漸恢復清明,因為久臥床榻心情煩悶,脾氣就有點兒壓不住。
“誰家用段子做枕面?”他眉頭緊皺,瞪著蘭麝,“別說咱們是年輕夫妻,就是年老之人為了子孫後代吉利,也不會用這個,你怎麼如此不知忌諱?”
緞子,諧音是斷子,一般人家確實少用這個。
蘭麝沒吭聲,她再次把李作塵扶起來,這次在李作塵身子兩側用被子塞好,讓人保持著半坐的姿勢,而後她端過肉粥來,一口口喂李作塵吃。
久病之人不能吃鹽味兒重的東西,那肉粥淡而無味,起初幾口李作塵吃不出來,還好。後面他越吃越覺著心煩,面色也愈加難看。
許媽在外間屋請安,蘭麝放下粥碗,給李作塵擦了擦嘴角,這才招呼人進來。
“大小姐。”剛才請安的是許媽,但這會兒進來的,卻是抱著孩子的張媽。
蘭姐兒在張媽懷裡“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說著什麼,蘭麝溫柔的笑著,從張媽懷裡接過女兒,又把孩子抱到李作塵面前。
“三郎,看看姐兒。”
“看什麼看?!”李作塵心裡煩悶,他撇過頭,一眼都不往蘭姐兒哪兒看。
“自你生病,有些日子沒看姐兒了,怎麼,不想你閨女?”蘭麝依舊溫柔的笑著,蘭姐兒也依舊在“咿咿呀呀”。
李作塵怕蘭麝懷疑什麼,便耐著性子,瞥了一眼蘭姐兒。只這一眼,他便覺著自己有些認不出這丫頭了。細想想,也不過是十幾日沒見,怎麼這丫頭變了模樣兒?倒是比以往好看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父女連心,蘭姐兒在李作塵看過來的時候,突然衝著李作塵笑了笑,嘴裡的“咿呀”便成了聲音更高一些的“哎,哎。”
她甚至還附贈了一個又大又圓的口水泡泡,配上她粉雕玉琢的一張臉,十分可愛。
李作塵只瞥了一眼,就把臉轉了過去。他這會兒神志清醒,所以為自己的行為,選了個合適的理由。
“別過了病氣給姐兒。”
“抱下去吧。”蘭麝把蘭姐兒交給張媽,轉身時,眼底是化不開的狠厲。她今日原本是想讓蘭姐兒看她爹最後一眼,但實話實說,她也想看看李作塵這麼久沒見女兒,會是個什麼態度。剛才李作塵眼底那一瞬間的驚訝讓她明白,李作塵怕是原本就沒記住女兒生的什麼模樣兒。現在,李作塵又是這番態度,既然他不想看,那日後,也就不必見了。
“起風了,天氣冷。”李作塵抬頭看了看窗戶,雖然看不見什麼,但能聽見外面的風聲。已經入冬了,他最近身子不好,越發畏寒。
“是。”蘭麝轉回來,張媽抱著孩子走出了裡間屋,她自己重新坐回到李作塵身邊,“早起天就陰陰沉沉的,不知道會不會下雪。”
“麝兒。”李作塵看著她笑,“剛肉粥吃得我沒滋味兒,你去給我做點梅子湯吧。”
蘭麝點點頭,給李作塵拉緊被子,出了裡間屋門。
李作塵在床上仔細聽著,聽見蘭麝讓瑞珠跟自己走,又吩咐人在外間屋守著預備自己叫人,許媽應了一句,而後就是腳步走出去的聲音。
算計著,蘭麝應該出了院子。李作塵在裡間屋裡叫了聲,“許媽。”
外間屋,蘭麝嘴角帶著冷笑,許媽勾勾嘴角,嘴上答應著,腳步不動,先翻了個白眼兒。
“給我那個漱盂來。”李作塵這句話是故意的,他知道這陣子因為自己起不來床,所以屋子裡伺候的下人不再避諱,蘭麝和瑞珠都不在的時候,偶爾一次半次進來的下人都是年輕媳婦兒。捧漱盂這種事兒,年輕媳婦兒多半不願意做,許媽則不然。這個人在李作塵眼裡,是根自己一樣,要錢不要命,也可以不要臉的人。再加上前陣子他跟許媽就有勾當,現在只要他開口,許媽一定會進來。
許媽衝著蘭麝點點頭,嘴裡答應一聲,捧著漱盂進去了。她掀門簾的時候動作很小,就是怕李作塵看見外間屋裡蘭麝和瑞珠,根本沒走。
李作塵假模假式的漱了口,隨後壓低聲音,問許媽外間屋可還有人?
“剛才張媽抱姐兒回了夫人的院子,大小姐和瑞珠一齊出去了,我再進來,外間屋現在沒人。”許媽聲音不低,不止李作塵能聽見,外間屋裡的蘭麝和瑞珠也能聽見。
李作塵放下心來,他皺了皺眉,示意許媽走近些。
“姑爺就這麼說吧。”許媽搖了搖頭,“我站這兒能聽見外間屋的聲音,萬一一會兒進來人,我也好及時給您個警示。”
“你想得周到。”李作塵點頭,“叫你過來,有兩件事兒,一是問你,為何讓你下的東西還沒動?二來,是你這兩三日儘快出一趟門,幫我去送點兒東西。”
“姑爺。”許媽心裡翻著白眼兒,面兒上只按著蘭麝吩咐的敷衍李作塵。
“這些日子姑爺身子不好,夫人和大小姐恐怕您犯了時疫,所以家裡每日都請大夫來診平安脈,姐兒身邊也多了兩個丫頭看護著。我這,實在是不敢下手。至於姑爺讓我出門,這個容易,還請姑爺說清要我去哪兒?去見什麼人?傳什麼話?以及要送的東西在哪兒?我這就拿走。”
許媽前一條說了合情合理,李作塵沒懷疑。但後一條,他有些躊躇。自己原來從鋪子里弄來的銀錢和家中月例銀子攢下來的體己,都已經交給了娘。這些日子自己臥床不起沒能去鋪子,月例銀子想必也是蘭麝收著。娘那邊兒上次雖然留了五十兩銀子,但也怕不夠用。再說自己這麼久沒去,恐怕娘會操心。可,眼下自己手裡分文沒有,該如何是好呢?
此刻的李作塵神思清明,便忘了自己在用香之時曾經跟蘭麝說出來擔憂他娘那邊兒銀子不夠用的事兒。不負香能讓人筋骨痠軟,懶怠活動,更能讓人神思昏昏,活的宛如夢中。
眼下李作塵算是夢醒了,自然記不得夢裡的事。
但他腦子快,想到自己現在雖然沒銀子,但家裡尚有當初成婚時的四件兒安心禮,那可都是赤金的。再說,還可以讓許媽去鋪子裡找曾順,讓曾順從賬面上弄出銀子來,先交給娘應急。
李作塵把自己的打算告訴許媽,讓許媽先拿出一件兒安心禮去換成銀子,而後又讓她去蘭家香鋪,避人耳目找到曾順,讓曾順拿銀子給她。
他詳細跟許媽說了小院兒地址,讓許媽無比把銀子和話帶到。
“你就說,我偶感風寒,怕過了病氣給娘和蓮花,讓娘安心,等我好了就過去看她。哦對了,還有,你給銀子和說話的時候,別讓蓮花聽見。再告訴我娘,蓮花肚子裡的孩子要緊,千萬看好了她。”
許媽在裡間屋滿口答應,瑞珠在外間屋緊張兮兮的看著蘭麝,她自己起的要死,但此刻又怕自家小姐急了,要抄刀殺人。
蘭麝安穩而坐,手邊放著一盞茶,那是她在剛才許媽進去裡間屋後,親手炮製的。
經進龍麝香茶加不負,茶湯顏色如琥珀,茶渣和不負都已經濾了出去,茶盞裡泡了四顆梅子,又加了一匙蜂蜜。
等許媽從裡間屋出來後,蘭麝看著許媽笑笑,又衝著許媽擺了擺手。
許媽心裡嘆口氣,轉身出了正房。她並不知道李作塵的病是怎麼回事兒,嘆氣也不是心疼李作塵,而是心疼蘭麝,心疼蘭姐兒。
剛才李作塵這一番話她算是聽明白了,李作塵心裡根本沒有自家大小姐和姐兒,有的只是他那個娘,他自己,和那個子虛烏有的男胎。
“三郎,你要的酸梅楊。”
蘭麝端著茶盞走進來,李作塵抬眼看過去,發現瑞珠並沒跟著。
他也沒問,剛才吩咐完許媽後,他便覺著心裡鬆快了不少。這會兒蘭麝過來喂他吃酸梅湯,他就一口口的喝著,因為嘴裡沒什麼滋味兒,所以也沒喝出來不對。
一碗茶湯喂了進去,蘭麝放下茶盞,關閉窗戶,在屋子裡重新點燃了香爐。
青煙嫋嫋,馥郁的香氣充滿了整個屋子。
蘭麝轉身出了裡間屋,在她身後,半躺著的李作塵徹底失去意識,“嘭”的一聲,自床上滾下來,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