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昨夜李疏正準備往蘭老爺的棺材裡爬,就聽見了身後洞口處,又扒土的聲音。
第一次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第二次再聽見,他便壯著膽子,回頭去看。
就在他挖開的那個洞口處,兩三個碩大的狗頭已經拱了進來。打頭那狗的兩隻前爪正在飛快的往外刨土,顯然是不止自己要進來,還要帶上一眾“兄弟姐妹。”
李疏嚇得魂飛魄散,他以前聽人說起過,說有種野狗專門在墳地裡轉悠。每當有新死之人下葬的時候,群狗就來扒墳。它們會把棺材拖出來,吃掉裡面的死人用以果腹。這種狗因為人肉吃得多,所以眼睛是紅的。而且它們都是成群結隊的出沒,由頭狗率領。能找到死人就扒開墳吃,找不到就遊蕩到村子裡偷村民養的雞鴨豬牛等活物吃。甚至夜裡落單的行人,都會成為他們的獵物。
今日想必是自己挖的這洞吸引了它們,此時幾隻狗一起往裡擠才沒進來,若是待會兒頭狗到了,那時候若是“排兵佈陣”派一個先進來,那自己今日就得跟蘭桂她爹一起,葬身狗腹。
李疏摸了摸自己身邊,鐵鍁在裡面操作不開,被他扔到了外面。現在他手上只有個鑽孔的小鑽子,比狗牙大不了多少,顯然是沒什麼用的。
前有群狗,後有死人。兩相比較,死人雖然可怕,但至少不咬人!
李疏慢慢向後退,他用鑽把土洞兩邊的土往下扒,打算儘量延緩一下狗進來的時間,但又不敢扒下來太多,若是堵住了洞口,那自己也得憋死。
就在他退到蘭老爺棺材邊的時候,洞口處挖土聲音停了下來。李疏聽見了一長一短兩聲狗叫,隨後,是十幾聲高低不同的應和叫聲。
“完了。”李疏覺著自己今日怕是要交代到這裡。他心一橫,摸出小鑽子來,在棺材板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京中住址。狗吃人,不啃木頭。明日蘭家守墳人發現蘭老爺屍身被毀,必然會通知蘭家,到時候希望蘭桂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自己與她相交一場的份兒上,能收攏一下自己殘破的屍骨,幫自己下葬,再通知家人。
此時他沒想過,這群狗又叫又嚎的鬧出這麼大動靜,為什麼守墳人沒來,又為什麼蘭家這片兒地方埋了這麼多人,卻沒見別的墳,有被狗破壞的痕跡。
頭狗在外面用鼻子嗅了嗅,隨後兩隻前爪抓著地面,仰脖子叫了幾聲。
群狗連聲應和,隨後在頭狗的帶領下跑了大半,只留下最初在洞口挖土那三隻狗,遠遠的趴到一處墓碑後,緊盯著洞口。
在洞內的李疏當然不知道這一切,他只知道半晌沒聽見狗叫聲,約莫外面安全了的他戰戰兢兢的爬出土洞。還沒等他用鐵鍁把洞口封好,那三隻狗就衝了過來,對著他又撕又咬。
“我一個人打敗了三隻狗,三隻!”還被綁在床上的李疏十分激動,雖然他會功夫,但在那種情形之下,沒嚇尿褲子都是英雄豪傑,還能在不缺胳膊斷腿的情況下打敗了三隻狗,並封好了蘭桂她爹的墳,讓他覺著自己十分英勇。
當然了,他可沒敢當著朱璃蘭桂阿玫的面兒,說自己是在墳地遇見的野狗,他說是在城郊遇上的,至於自己為什麼大晚上的會去城郊,他說是去某個莊子跟人家談生意,結果回來的時候不小心走到小路上,所以才被野狗埋伏了。
野狗中絕不可能出現瘋狗,因為每當有狗發瘋,狗群會直接處理掉它。
朱璃放下心,走過去跟蘭桂一起給李疏鬆綁。
李疏不敢看蘭桂的眼睛,他還有件事兒沒說。昨夜打死狗以後,他不能拖著死狗回來,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狗的屍體,於是就把狗扔進自己挖的土洞,跟蘭桂她爹,埋在了一個墳包裡。
“你可太慘了。”蘭桂搖頭咂舌,“大晚上碰見野狗,還是三隻野狗。”
“本來是一群,頭狗把別的狗叫走了。”李疏根據昨晚上自己在洞裡聽見的分析,他不明白頭狗為什麼走了,難道蘭老爺和自己的肉不好吃?
“估摸是你太臭!怕吃你中毒了唄。”朱璃撇了撇嘴,“狗鼻子多靈啊,能吃不能吃的,一聞就知道。”
“那,那怎麼還留下三隻?”阿玫小聲問道,“難道這三只不怕臭不怕中毒麼?”
“額。”朱璃沒法解釋,她就是順口胡說而已。
“嗨。”蘭桂揉了揉阿玫的耳朵,從荷包裡摸出些散碎銀子交給阿玫,“那三隻餓極了,臭死毒死也比餓死好。”她笑嘻嘻的看著李疏,手託著下巴又嘖嘖了兩聲。
“阿玫啊,你拿著這銀子去買點兒牛肉啊,蹄膀啊什麼的回來,給李公子補補昨日被狗咬走的那些血肉。”
阿玫拿著銀子沒動,她伸出一根食指去摸蘭桂荷包裡的金鈴鐺,但快摸到的時候,又急忙忙收回了手。
“你喜歡?”蘭桂低頭看了看,那鈴鐺是上次蘭蜜為了收買她,從自己手腕上褪下來的。這玩意兒蘭蜜屋裡少說也有二三十個,蘭桂沒當回事兒,只是為了哄蘭蜜高興才收著。
阿玫點了點頭,她從來沒見過這麼精巧的玩意兒。她雖然是家裡最小的,但因為是個女孩兒,又長的不好看,所以不受爹孃待見。從小到大,別說金子,她連尋常人家買給孩子的銀鎖片都沒有。
“喜歡送你了。”蘭桂拿出鈴鐺,又讓朱璃找了一段兒絲線。她本想學蘭蜜平時的樣子,把鈴鐺拴在阿玫手腕上,但阿玫搖了搖頭,十分寶貝的用絲線穿過鈴鐺,貼肉掛在了脖子上。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件首飾,她時不時的想拿出來看一看、摸一摸,但又捨不得。
“小孩兒就喜歡這些叮噹響的玩意兒。”蘭桂笑著去搓阿玫的頭,在家她可不敢這麼搓蘭蜜。蘭蜜頭髮又多又蓬,平日裡都要靠頭油才能梳成抓髻。弄亂了頭髮,蜜兒還好,負責梳頭的豆蔻準得跟她急。
阿玫出去買肉,朱璃自己跑去李疏屋子裡拿了套衣裳回來。她覺著李疏身上有股子臭味兒,這臭還帶著血腥氣,聞著讓人噁心。
李疏經過一晚上鼻子早不好使了,他自己聞不出來,朱璃聞不明白,蘭桂因為懷裡揣著金蓮生香散,脖子上又帶著長留,所以也沒聞出來李疏那滿身的臭氣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香。昨夜要不是因為這香味兒,他早就葬身狗腹了。
只是他現在還不知道這個,他現在滿腦子都在想的是,今晚無論如何要再去墳地一趟。一來挖出那三具死狗的屍體另找地方掩埋,二來不負還沒尋到,年關將近,他得趕緊回去交差。
“這是我姐新做的金蓮生香散。”蘭桂拉著朱璃先回朱璃屋子,把揣在懷裡的那個油紙包掏出來,放在朱璃面前。
“哎?”朱璃歡喜的開啟嗅了嗅,隨後用手捻了捻那分外細膩的粉末,“姐做什麼都好!這個比我平日用的強多了。”
“你平日用的,有珍珠末嗎?”蘭桂挑著眉頭問。
“珍珠那麼精貴的東西,我都不捨得往頭上戴,用腳上,我瘋了?”朱璃瞪著蘭桂,這滿口胡說的都是什麼?
“這裡有。”蘭桂用手點了點,“這是我姐給別人做的時候,特意多做出來一份讓我帶給你。她還問你是不是梅花香不多了,說讓你等等,她最近正做著,好了就讓我給你拿。”
朱璃吸了吸鼻子,仔仔細細的包好那散,塞進了自己枕頭底下。
蘭桂託著下巴吃東西,見朱璃難受,便趕忙尋了別的事兒問。
“上次你說勾引李家老二的事兒,怎麼樣了?”
“對,你看我這腦子,都是讓李疏嚇得。”朱璃猛拍腦門,換好衣裳過來的李疏正好聽見這句。
他滿臉委屈的走進來,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朱璃的腦門,“怨我?”
“不然呢?”朱璃挑著眉毛跟問,“是我半夜讓狗咬了?是我渾身血肉模糊的回來?是我連句整話都說不清?”
“我我我!都是我!我錯了行不行?”李疏當著蘭桂真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半夜挖人家爹墳的是他,被狗咬那算活該!算報應!
朱璃十分滿意此時李疏的態度,倒是蘭桂覺著李疏真挺委屈的,但她還是向著朱璃,因此也沒說什麼,只是給李疏拉開椅子讓人坐,又給人倒了盞夜露茶。
“昨兒晚上,那位二公子來了。”朱璃收攏心思,仔仔細細的把昨晚的情形講給李疏和蘭桂聽。
“我跟我那個姐妹商量好,她陪了一會兒,便找藉口說要出來,我打扮好了進去送酒,就趁勢勾了他。”
“這麼順利?”李疏和蘭桂用欽佩的眼神看著朱璃,人家前陣在打的火熱,朱璃就這麼輕鬆把人勾上了,這麼看,朱璃肯定能當花魁。
“你那個姐妹沒有不高興吧?”蘭桂謹慎得問。花樓裡的姑娘平日經常為爭客人吵架,她不想朱璃為了幫自己得罪人。
“沒有,我跟她說好了。”朱璃擺了擺手,“這幾日我陪客的銀子都歸她,而且等我套出訊息來,就不搭理李二了,到時候她再去勾搭唄。”
“女中豪傑。”李疏衝著朱璃挑起大拇指。他這會兒心情頗佳,一來是因為不負香已經有了著落,自己可以儘快回京覆命。二來是因為他覺著此次出門交了蘭桂和朱璃這兩個朋友,實在是平生一大快事。
只是眼下,他還得做點兒,對不住朋友的事兒。
“你上次回家說問問你家裡人,脖子上的香能不能給我,給朱璃聞聞,問了沒有?”李疏想著,要是蘭桂脖子上的也是不負,那他今晚就可以不用挖墳了。
“嗨,我問了。”蘭桂把蘭老夫人的話學了一遍,然後又掏出自己的香囊來,“這玩意兒就是幹這個用的。”
“哦哦。”朱璃點了點頭,她本來就沒想起來,現在更沒了興趣。
得,還得挖墳去。
李疏摸了摸鼻尖,他先給朱璃和蘭桂斟茶,然後本著三個臭皮匠,好歹能頂半個諸葛亮的想法,用十二萬分抱歉的語氣問道,“那個,你倆說,怎樣撂倒一群野狗,自己還能全身而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