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徐禎國幾乎解開了這起系列殺人案的所有謎團，可他的腦袋裡仍是一團亂麻，從未有像現在這樣心煩意亂，腦海中充滿著無數的疑問。
這不該是揭示真相後，所應該有的狀態。
“為什麼你和劉志斌不一走了之？過去的三年不也都是平安無事嗎？為什麼還要殺害這麼多人？殺掉他們僅僅就是為了所謂的復仇？而且殺了他們又有什麼用呢？曲亞楠，你告訴我，你現在是痛快、滿足，還是空虛、懊悔？你有沒有哪怕一刻捫心自責過，有沒有一刻譴責過自己已經黑透了的良心？”徐禎國的問題接踵而來。
曲亞楠停下手裡的工作，她將右手伸進挖好的坑洞內，從中竟然拿出了一個密封好的塑料袋。
“我對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曾感到後悔。”曲亞楠轉回身，她的回答再次令三人震驚不已。
“我們生活的每個階段，每個時間點，都有能力，也有機會，去改變生活的現狀。可悲的是大多數人只會抱怨生活的不公，後悔曾經做出的選擇，以前的我也是這樣。可是現在我十分清醒，我知道我想要達成怎樣的目標。”
“目標？”徐禎國用不安的目光看著曲亞楠。
“您瞧。”曲亞楠拿起袋子，臉上現出詭異的笑容。
徐禎國三人看到塑料袋裡全是用毛線織好的小衣服。
“這是……”
“這些都是我以前親手給李連波織補的衣服呀。”
曲亞楠說著將衣服一件一件展示給徐禎國三人，每件衣服的縫製時間、用料和用途她全都如數家珍。
“我問過蔡大隊，在現場有沒有發現類似小孩的衣服。蔡大隊當時所說的話我記得很清楚，他說沒有見到過那種東西，所以我確信孩子的衣服還埋在這裡。”
曲亞楠的笑容逐漸消失，她幽幽地說道：“徐警官，世人將來皆會為我的行為所不齒，我死後也必將被打入無間的地獄。可你知道，我為什麼還要做這些嗎？”
“為什麼？”
曲亞楠低下頭撫摸著肚子：“為了我肚子裡的孩子。”
“孩子和殺人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曲亞楠放下手中的袋子：“徐警官，你一直在質問我為什麼如此心狠手辣泯滅人性，甚至於親生父母都不放過。既然我的經歷你都已經一清二楚，那麼我想問你，如果你是我，你在面對這樣的丈夫，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環境時，你會怎麼做？當你無時無刻要面對這些人，那種無助和絕望的感覺你能體會到嗎？那種貧弱愚昧的宿命感你能感同身受嗎？我當然可以和劉志斌一走了之，但是和張雷結合的機會卻是千萬分之一。你可能會覺得我無恥粗鄙，但只要有改變我和孩子命運的機會，哪怕是億萬分之一，我也會拼命去爭取！”
“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可是現在我有機會為孩子選擇他的出身。為了不讓孩子的命運同李連波一樣，我必須替他斬斷周圍所有的荊棘。”
“所以……所以你就殺了他們？”
曲亞楠的眼淚止不住的向外流：“我欠張雲浩一條命，劉志斌欠張雷一條命，我們之間自會一命抵一命。但是其他人的命都是以前欠下來的債，我不過是在現在要了回來而已。我本想將孩子生下來陪著他一起長大，等到合適的機會再去自首。現在看，恐怕是沒機會了……”
“你肚子裡的孩子，你打算怎麼辦？”徐禎國試探道。
“孩子？”曲亞楠破涕為笑，她摸了摸肚子回答道，“我問過我們公司的律師，張雷雖然死了，我也沒有和他領取結婚證，可是我肚中的孩子在法律上仍是張雷的遺腹子。私生子跟親生孩子在遺產繼承方面具有同等的權利，何況張雲浩已經死了，我肚中的孩子是張家唯一的後代。所以以後即使我陪伴不了他，他也可以承載著我的希望，繼續幸福地生活下去。”
徐禎國此時如鯁在喉，但他卻深知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絕不能讓曲亞楠在這個時候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肚子裡的孩子根本不是張雷的！”
何禮驟然而起大聲嚷道：“你和張雷婚前體檢的單子我們已經調回來了！張雷患有無精症，你肚子裡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
“把嘴給我閉上！”
徐禎國揮手扇了何禮一巴掌，打得何禮瞬間大腦缺氧，眼前一片空白。
然而覆水難收，除非時間倒流，不然所有已經發生的一切都無法重新來過。
曲亞楠頓時面如土色、雙眼無神，她呆滯地看向半空中，頃刻之間又張開嘴唇，連續發出了令人驚恐萬狀的尖叫聲。
何禮和林威站在原地都捂上了耳朵，只有徐禎國開始快步朝曲亞楠走過去。
事態驟然之間急轉直變。
“你不要過來！”曲亞楠撕心裂肺地喊道，撐開的雙眼像要馬上爆裂一般。
徐禎國大吼道：“你先冷靜下來，曲亞楠！”
“你不要過來，我很冷靜！你不要過來！”
見徐禎國仍然邁步向前，曲亞楠從袋子裡抽出一個物件頂在脖子上，聲音又提高了數個分貝：“我說過你不要過來！”
曲亞楠手裡握著的是一把生鏽的剪刀。
徐禎國再次停下腳步，他聽到曲亞楠嘴裡發出語焉不詳的呢喃，於是又勸說道：“曲亞楠，你聽我說！無精症並不是不能懷孕，只是受孕率低於平均水平。把孩子生下來，再做鑑定也不遲啊！”
“都已經無精了，你還跟我說有希望！”曲亞楠的舉動越發癲狂，脖子上已經浸出了一絲血跡。
“即便他不是張雷的孩子，那也是你的親骨肉啊？”
“我的親骨肉？”
曲亞楠先是輕輕低下頭，然後輕蔑地笑道：“真的是我的親骨肉，連跳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都不要呵！我讓趙阿爺打掃老家的衛生也沒錯哇，等你生下來咱們再回清源村種地養豬挖礦，是不是很開心？”
徐禎國悄悄地接近曲亞楠，他深知現在才是最危險的時刻，稍微放鬆警惕就會有慘案發生。
而何禮和林威也反應過來，他們眼見徐禎國在俯身向前，也邁著小碎步緊跟了上去。
正在三人緩步向前之時，他們卻從曲亞楠嘴裡聽到了一個反覆吟誦出來的詩句。
林威心想，這時候還特麼有心思念詩？
何禮靜靜地豎起耳朵，又仔細聽了一遍，確認那是真是一句古詩——
生男埋沒隨百草，生女猶得嫁比鄰。
這是什麼意思？
徐禎國正在猶疑之中，忽然眼前一亮，他見曲亞楠揮舞起剪刀正往自己的胸口扎去，便一個箭步衝上去試圖用手抓住揮向空中的的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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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他抓緊曲亞楠的手腕時，上面已經沾滿了鮮血。
曲亞楠用剪刀對準的部位是她的心臟，剪刀的前端已經全部扎進了左側的胸口。
“你犯什麼傻！肚子裡還有孩子那！他還沒到日子，你死了他也活不成！”徐禎國顧不了那麼多，他雙手顫抖著狠命捂住曲亞楠的胸口，試著止住不斷湧出來的鮮血。
曲亞楠面色慘白：“生下來……替我背下所有的……罵名嗎？”
徐禎國沒時間回答曲亞楠，他又回頭喊道：“你們兩個，有沒有繃帶！繃帶！趕快給我聯絡楊支書找醫生過來！”
“來不及了……方圓幾里地只有我爹一個大夫……”
徐禎國的手臂不斷哆嗦著，他看向曲亞楠滿眼盡是同情，早已沒了方才的狠勁：“曲亞楠！你給我堅持住！張雲浩在哪裡，你還沒告訴我啊！”
“呵……如果徐警官也猜不出來，那你們……永遠都不會……找到他……”
何禮在一旁反覆撥打著沒有訊號的手機時，林威已經脫下身上的短袖體恤，撕成條狀纏在了曲亞楠的身上。
然而曲亞楠已經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眼前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冥冥中她回憶起三年多前，李連波就是埋在她坐著這個土坑裡。
曲亞楠仍記得當時的李連波還一息尚存，可曲亞楠舉起的鐵鍬卻重重地砸向了自己的孩子。
三年來，她始終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麼做，而李連波最後被拍扁的面部也成為她今後不斷輪迴的夢魘。
如今，曲亞楠終於接受了這個早已註定的答案——
正是她自己，親手結束了自己兩個孩子的生命。
撲通一聲，曲亞楠感覺自己像一顆懸崖上的落石，從無邊的蒼穹落進暗無天日的深海中不斷下墜，直至被死寂的深淵完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