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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臥薪嚐膽,旦暮之間(二)

張旦忙道:“薛老闆言重了,鬼門主豪氣雲天,小的絕無此意,只不過,我與屈侯盟主同病相憐,才一心只想要拜入屈侯盟主門下。”

“同病相憐?”屈侯琰聞言困惑了。

張旦聞此言,原本緊攥在肚皮上的手,伸平了擺在身體兩側。

眾人望去,這才明白了他說的同病相憐是什麼意思,只見他兩隻手,赫赫然都只有三根手指,扒拉在地面上,看著有點詭異,一時間會讓人聯想到某種動物的爪子。

屈侯琰眸色漸黯,看不出生氣與否,他啟口:“頭抬起來我看看。”

張旦一抬頭,屈侯琰皺了眉:“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張旦忙道:“在凌絕頂,武林大會上你有看過我一眼。”

屈侯琰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想起來了,在武林大會上,有個年輕人曾幫他說過話,再細細一看,嗯,就是他了。

張旦這一抬頭,不僅屈侯琰覺得似曾相識,連薛摩都覺得甚是眼熟,他問道:“你從前在哪做事?”

張旦笑了一下:“薛老闆可能不記得小的了,我是雁回宮馬廄的馬伕。”

薛摩有些吃驚,怪不得他想不起來,雁回宮那個馬伕,行事畏畏縮縮,整天勾著背,低著頭,很是自卑,有時候還會跛著個腳,頭髮上沾著灰,一眼望上去就很是蒼老,他曾經一度以為那是個小老頭,和眼前這個膽量不凡的年輕人相比,那簡直判若兩人!

“那你隨我來吧。”屈侯琰開了口,張旦一臉欣喜地連忙跟上。

眾人見屈侯琰竟然領走了張旦,有些詫異,望著薛摩道:“盟主不會真收他做弟子吧?”

“應該會收吧。”薛摩微微沉吟,這個張旦絕非泛泛之輩,別的不說,能在雁回宮蟄伏那麼長時間,這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只是於景教是福是禍,那就猶未可知了。

屈侯琰帶著張旦去了大殿,他一揮手人就全退下了,他望向張旦道:“我很謝謝你在凌絕頂上說的那句話。”

張旦面有愧色:“只是人微言輕,說的話,哪怕在理,也無足輕重罷了。”

他的回答十分巧妙,讓屈侯琰很是意外,遂挑眉道:“你很會說話。”

張旦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多謝盟主誇獎。”

屈侯琰踱步打量著他:“你說你在雁回宮做馬伕?”

“是的。”張旦回答得簡潔。

“你的武功既然能入得了我景教眾執教的眼,不可能在雁回宮,就只能當一介馬伕?”屈侯琰有些不解,滄海遺珠也沒有這麼個遺法。

“有人生來高貴,那便有人出生低賤,江湖浩淼,我等也不過天地蜉蝣,太倉一粟,我十分感激景教眾執教的青眼相待,而至於雁回宮……”張旦頓了頓,才接著道:“我小時候被絞斷了兩根手指,我投奔雁回宮的時候,雁回宮的人見我殘疾,便只給了我一個馬伕的差事。”

屈侯琰面上雖無表情,心頭卻冷笑道,雁回宮就應該改一改家族族訓,什麼百世流芳,就應該重新雕塊匾,上刻“狗眼看人低”這五個字,越醒目越好!

屈侯琰回過神來:“你也願做?”

“為什麼不做,雁回宮是這樣,其他門派就會更好嗎?”張旦微微一笑:“我並不這麼認為。”

這人的態度讓屈侯琰十分高看,他突然來了興致,道:“那你自然也不應該認為,你和我都有殘疾,我就會收你入門。”

這個問題張旦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站在哪裡,嘴角帶笑,好像在等屈侯琰問他別的話。

而事實上,屈侯琰真的開口問了:“你為何來我景教?”

“我不是來你景教,我只是來投奔你,我人命賤,只有當走狗的命,但若當走狗,那必然要當天下第一的走狗,其他的,我看不上。”張旦這句話說得鏗鏘,甚至一語道出了藐視天下之意。

“嚯——”屈侯琰笑了:“好大的口氣啊!”

屈侯琰在殿內來回踱步似在思慮著什麼,隨即他停下,一擺掌道:“既然如此,那先試試?”

張旦提掌相迎,兩人在殿內便過起了招來,十幾招後,屈侯琰便發現此人基本功十分紮實,只是無人提點,所以內力修為有些孱弱。

正當屈侯琰分神時,一套甚軟的掌法輕而易舉地便將他的掌力化去,他沒有使九曲大法,但他是使了寒魄掌的,而此人竟然一點沒被寒魄掌所侵蝕。

“落雁掌法?!”屈侯琰停了下來,他一臉驚詫道:“你怎麼會使落雁掌法?”

張旦行了個禮,坦蕩道;“屈侯盟主,我在雁回宮八年,偷學他一套落雁掌法,並不是難事。”

“哈哈哈哈……”屈侯琰聞言,撫掌大笑起來,笑聲在大殿裡來回激盪:“白流芳要是知道,他家嫡系的落雁掌法,被一介馬伕給偷學走了,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從地底下爬出來啊,哈哈哈哈……”

屈侯琰來回踱步,連連點頭:“有意思啊,可真有意思啊!”

張旦卻道:“這冰蠱果真厲害啊,一交手這內力便先被凝了三分,我一直聽聞薛老闆焱火掌十分厲害,然我人微,沒有機會可以和他切磋,沒想到倒先見識了屈侯盟主的寒魄掌,我此行上射月壇,當真不虧!”

這人說話好聽!我喜歡!屈侯琰心頭暗喜,要知道,怎麼把話說得好聽,那真是門高深的藝術,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數!

屈侯琰望著他的兩雙手道:“你說你小時候斷了兩個手指,可我看著是四根啊?”

張旦抬起右手,看了看,面上竟有幾分惋惜之色,他道:“這兩根,是年初被人砍斷的。”

屈侯琰往敞椅裡一靠,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道:“說來聽聽。”

張旦挑了挑眉,薄有嘆息道:“我去賭坊賭錢,抓到了人家出老千,我那一桌的人都趁機訛了些錢,我還以為自己做了件好事,哪不知,我再去的時候,被人暗算了,他們栽贓我出千,出千都是要掉手指的,這是江湖規矩,所以,就這樣了。”

“你很好賭?”屈侯琰抿了口茶。

張旦毫不避諱道:“人生樂趣之一。”

他的坦白,讓屈侯琰分外吃驚,要知道在這種時候,大部分人都會選擇隱瞞,來增加成功的籌碼,好賭這可不是什麼值得稱頌的事,因為好賭而耽誤正事的人,他不是沒有見過。

屈侯琰笑道:“我不收賭徒。”

張旦行了個禮道:“屈侯盟主,天下人皆是賭徒,只不過賭的方式不一樣罷了,就像如今,你收不收我,這也是在賭。”

屈侯琰直勾勾地盯著張旦,張旦也不懼,回望著他,目光淡定。

“哈哈哈哈——”屈侯琰突然起身大笑,他一揮袍袖,興奮道:“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見到有意思的人了,秦英是一個,你,是第二個!”

張旦面帶喜色,道:“那屈侯盟主的意思是?”

“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吧,你甚是合我心意,先給你個景教總領之職吧。”

張旦笑了,跪地向屈侯琰行了個大禮,道:“多謝屈侯盟主垂愛,我定不負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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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侯琰負手道:“你先幫我查件事情,那個煥年鏢局的鏢頭和我弟弟是什麼關係,小瑾說他在雁回宮的時候,袁方年曾幫過他,你替我查一下,是幫了多大一個忙,讓我弟這麼替他說話?!”

“屬下得令。”張旦剛要走,屈侯琰笑了:“怎麼,就打算這麼單槍匹馬就去啊?”

這人也真是虎,屈侯琰搖了搖頭,接著道:“我會派一隊人手給你,我親自訓練出來的,沒經過他們任何人的手,你用起來也會順手些。”

張旦一聽,大喜過望,連連道謝,望著張旦離開的背影,屈侯琰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現在身邊正缺這樣一個人,有些事情經夜行門的手不是,經薛摩的手那就更不是了!

張旦剛回自己的小院住下,板凳都還沒坐熱,突然一道身影從視窗翻了進來,張旦立即起身,防禦性地後退了兩步。

來人一身黑色勁裝,十分利落,他扯下面巾,抱拳行禮:“屬下見過張總領。”

張旦有些錯愕:“你是?”

來人道:“我叫王之璧,不知盟主可有向你提起過我?”

張旦一回想,屈侯琰是有說過要給他指派個人,可這未免也太迅速了,隨後又覺得怪異,既然已經是景教的人,為何還要蒙面,為何還要躲躲藏藏從窗戶翻入?

王之璧見張旦面色猶豫地看了眼窗戶,知他心中所想,遂道:“我是屈侯盟主在碎葉城的暗使,他讓我在射月壇先不要露面,所以你我便只能暫時以這種方式見面,望總領見諒。”

“暗使?”張旦有些詫異,景教現在人才濟濟,除了當家的兩位外,下面還有鬼骨門主,還有柳無言、秦英、紫蘇三位護法,還有鈞天、玄天兩位長老,以及魑、魅、赫虎三位總領,這般情形屈侯琰竟然還要培養暗使?

王之璧看出端倪,解釋道:“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都是自盟主剛到碎葉城不久便跟隨其左右了,我是在柳護法進了中原後,才被盟主選中的,二城主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王之璧沉吟了一瞬,道:“而且,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讓二城主知道的,所以,便有了我的存在。”

“呵——”張旦笑了:“這兩兄弟也是頗有意思啊!”

王之璧繼續道:“正因如此我和二城主和其他護法總領之間,皆是無法交心的,如今盟主將我指派給張總領,我願協助張總領在景教站穩腳跟,一展前程!”

王之璧一番話說得懇切,張旦從前人微,只有他誓忠別人的份,從無反之之例,這是他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效忠之言,竟一時間心頭升起壯志豪情,他道:“好!有屈侯盟主做後盾,我們兄弟定會在這江湖大展拳腳的!”

“張總領聽我句勸,光有屈侯盟主是不夠的,二城主!二城主才是那個關鍵!”王之璧解釋道:“屈侯盟主十分看重他的這個弟弟!”

張旦點了點頭:“好,我明白了。”

張旦打量了一下王之璧,笑道:“盟主說要給我派一隊人手,不會就你一個吧?”

王之璧也笑了:“不會,我手下的人那也是個個精英,一部分跟隨我來了中原,還有一部分尚在隴右。”

張旦扔了一罈酒給王之璧,道:“來!兄弟初見,當把酒言歡!”

兩人酒封一掀,屋內酒香肆意瀰漫……

屈侯琰讓張旦調查煥年鏢局,可這煥年鏢局也不是那麼好調查的,在河洛可是被稱為鐵桶鏢局,就是水都潑不進去的意思,這個鏢局的人,那都是出了名的嘴硬。

可張旦倒也有他的法子,一紙蓋著盟主印戳的告示一張榜,便引得整個河洛地區的鏢局心猿意馬。

那告示上就短短一句話:景教欲組建自己的鏢局,有意者,速來報名,無鏢師經驗者,勿擾!

張旦在等魚上鉤,雖然鏢局大多講究一個義字,但這江湖裡掛羊頭賣狗肉的利慾薰心之輩,他張旦見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頭兩天,一個煥年鏢局的人都沒有來,只來了些其他鏢局的,但張旦並不著急,他好吃好喝地供著那些其他鏢局的人,訊息很快就散播了出去,那些人得了張旦的好處,把景教要新建的鏢局,吹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不著邊際。

酬勞怎麼高怎麼吹,有景教撐腰,怎麼威風怎麼吹,能運送奇珍異寶,怎麼稀世怎麼吹……

果然,這麼一番造勢後,一天大清早來了個人,裝扮得嚴實。

張旦讓他的手下王之璧在前堂詢問,自己隱在畫屏後,邊品茶,邊側耳聽。

“在下煥年鏢局,楊磊,聽聞景教要招鏢師,特來求見。”

“煥年鏢局啊,我聽說那可是在河洛出了名頭的鏢局,你怎麼……”

楊磊行了個禮,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一山總比一山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