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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家

在床榻之上,躺著一個人。

這人脛骨盡斷,可以說渾身上下如同軟泥一般,肢體殘的殘,破的破,已經不成人形。

在他體內,金丹已經碎了,渾身上下一點修士的氣息都沒有,就真的好像,是一具凡人屍體躺在那裡。

若非還有一絲絲微薄的鼻息存在,恐怕,藥老和凌雨川都要大開殺戒了。

怔怔地望了片刻,藥老大怒,轉過頭,二話不說便一掌打出。

寒空面色突變,一把將寒燁推開,同樣右手伸出,與藥老對掌轟出。

轟……

一陣氣波盪出,二人皆是後退三步。

“寒空!我藥仙宗幫你寒家煉丹,就是如此結果?少宗生死未卜,得意弟子命喪於此,今日,老夫要你給一個交代!”

藥老睚眥欲裂,強大的氣息鋪天蓋地散發出來,隱隱比之前在寒府大門前散發的氣息,還要強!

寒空面色鉅變,同樣大吼出聲。

“藥罐子!老夫已經給足了你面子,你真當我寒家好欺負不成?此次煉丹,你我都沒有想到是如此結果!你藥仙宗少宗受傷,一個弟子死亡不假,但我寒家損失更重,仙丹未成就算了,連我寒家家主寒天曄,都死在了天劫之中,就是為了救你藥仙宗兩名弟子!這筆賬,老夫如何算!向誰算!”

寒空嘶吼出聲,彷彿所說的都是真的一樣,那眉間的怒色和悲哀,眼中的失落和痛苦,表露得淋漓盡致。

凌雨川聽到寒天曄隕落,瞳孔微縮。

藥老眉頭一皺,卻也是突然停下了動作。

寒空老淚縱橫,大手一揮,向著右方的虛空徒然一抓,在其手中,出現了一個命簡。

這是寒天曄的命簡。

這個命簡,是碎的。

藥老雙目微縮,他可以看出,這命簡是真的,寒天曄真的死了……

凌雨川不可置信地看著寒空手中的碎裂命簡,那上面的氣息,他很熟悉,正是寒天曄。

“老夫活了夠久了,死也就死了,可是我寒家家主還年輕,為了在天劫下救你藥仙宗兩位弟子,生生死在四九天劫之下,藥罐子,你還要老夫怎樣!這仙丹,是老夫錯了,不該煉,不該煉啊……”

寒空收了渾身氣息,面色痛苦無比,輕輕撫摸著手中的碎裂命簡,哽咽無聲。

藥老皺了皺眉頭,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寒空,邁步走進君緬塵躺著的那間屋子,查探起君緬塵的傷勢。

凌雨川站在原地,眼神在寒空和寒燁身上來回遊移。

寒空露出的哀傷,不似作假,而且那寒天曄的命簡,也確確實實是碎了。

再瞧寒燁,寒燁此時身子瑟瑟發抖,似乎仍處在驚嚇當中,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好像是目睹了一些極為可怕的事情,在他腦中留下了陰影一樣。

興許,寒燁也是目睹了寒天曄死在天劫之中的場景吧……

過了半晌,凌雨川嘆息一聲,彷彿整個人被人抽空了一樣,無精打采地走到了藥老身邊。

藥老眯了眯眼睛,仔細看著面目全非的君緬塵,同樣伸出手,在其身上連點七下,又掏出一枚七彩丹丸給君緬塵喂下。

做完這一切之後,藥老若有所思,拍了拍凌雨川的肩膀,便帶著昏迷的如白和生死不知的君緬塵,離開了寒家。

自始至終,藥老都沒有再看寒空一眼,也沒有再看寒燁一眼。

在他眼中,這些都不重要了。

……

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大風卷著風沙,呼嘯而過。

天地昏黃,黃沙漫天,巨大的山巒拔地而起,似要與天同齊,乾涸的地面上,一滴水都沒有,很多地方,都已經龜裂開深深的縫隙。

在這樣一個場景下,突然從臨近地面的空中,撕裂開

一個漩渦,十一祖的身影從漩渦中倒了下來,連帶著掉落下來的,還有一枚血色的丹丸。

噗……

十一祖接連吐出幾口鮮血,氣色極差,衣衫破碎不堪,頭髮散亂,渾身上下都是血跡,氣息更是混亂到了極致。

“她是誰……為什麼會來救那個小子……”

十一祖目中帶著強烈的忌憚和恐懼,那個突然出現在天劫下的大妖,是一尊妖仙!一尊遠遠強過自己的妖仙!

若非自己已經接近遁離,自己必然死在她那一抓之下。

那一抓,好似抓住了自己的靈魂一樣,連同自己的神魂,夾雜著所有壽元、靈氣,都會被生生抽走。

那是什麼神通……

她是什麼人!

噗……

十一祖再次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面的砂石上,昏死過去。

……

與此同時,在中心大域最東邊,一大片銀色的沙漠之中,也是凌空出現一道俏麗的身影。

這身影同樣萎靡不振,氣息虛弱無比,這是一個女子,在她手中,緊緊攥著一根草繩。

在這女子出現在銀色沙漠的瞬間,東海之上,東來仙島,涅無緣驀然回頭,眼中有驚喜和希冀一閃而過,無聲的,涅無緣大手一揮,整個人就消失在了山巔。

冉姬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剛才自己以入夢神通帶自己離開,本來應該直接到東部大域才對,奈何自己受傷太重,只能到達這裡。

周圍都是荒漠,跟東部大域的地形很像,但是又有所不同。

冉姬擦拭了一下嘴角溢位的鮮血,面露堅定,一步一步地走在鬆軟的沙漠之中。

“不能停……不能停下來……天道……”

冉姬的雙眼有些花了,看東西很模糊,她體內的妖力消耗殆盡,此刻重傷加身,已經走不動了。

冉姬神色有些慌亂,走兩步就回過頭看看天空,似乎在懼怕著什麼,唯一不變的,就是右手緊緊攥著的草繩了。

這草繩,比她的性命,還要珍貴。

她不知道的是,在瓶中界中,小家夥此刻也是心神不寧,極為煩躁。

它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很不祥的預感,好像某種極為重要的東西就要離開了一樣,讓它很難受。

但它無法離開瓶中界,也不知道該如何離開。

“吼!!!”

小家夥在瓶中界內,怒吼出聲,它東碰西撞,想要找到離開這裡的方法,去見一見那個在它生命中,尤為重要的人。

“不能……停……”

冉姬面色慘白,渾身顫抖,僅僅憑藉著意志力在盲目的行走。

她不知道這裡是在哪,是不是遠離了北地,是不是安全了……

她只知道,若是停下,就會被天道意志發現,那麼她就會死,連帶著猙皇,也會死。

她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就只能走,哪怕走斷了腿,走失了魂,也要走下去。

又走了半個多時辰,冉姬雙目無神,面無血色,體內的元丹已經枯竭了,甚至因為得不到運轉和休息,而開始收縮。

她的腳裂了,滲出大量的鮮血,染紅了地面上金黃的沙子,她的衣衫,早已破碎,露出大片潔白的皮膚,但卻無暇遮掩。

“走……走……”

冉姬嘴中呢喃著,走著走著,腳下一軟,身子徑直向前栽倒。

然而,她卻並沒有栽倒在一片沙海之中,而是好像,栽倒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最後一絲力氣,冉姬抬起頭,眼前有碎發遮擋著,隱約間,她好像看到一雙眼,那雙眼,飽含了心酸、激動、熱情、希冀等好多好多的情感。

那雙眼,嵌在一個滿是滄桑的中年男子臉上,他一頭銀髮,雙鬢

白如雪,嘴中似乎在說些什麼。

“別怕,你到家了。”

家?

好溫暖的名字……

冉姬輕輕一笑,昏了過去。

涅無緣輕撫冉姬的髮絲,將她俏麗的面容顯露出來,雙眼之中,滿是心疼之意。

“冉遺族的遺孤麼……別怕,你到家了,我帶你回家!”

涅無緣目光變得堅毅,甚至有些冰冷,抬起頭,看著極遠的方向,那有些異樣的天空。

冷哼一聲,涅無緣大手一揮,整片銀色沙漠頓時風雲色變,狂風呼嘯而過,掩蓋了所有冉姬走過的路,吹散了所有冉姬留下的氣息。

涅無緣眯了眯眼睛,一頭銀髮飄揚,在沙海之中抱著懷中氣若游絲的冉姬,漸漸消失在了狂風之中。

許久之後,在涅無緣離開的地方,這裡空無一人,但卻好像有一股無上意志,掃視而過一樣。

這意志無影無形,沒有人能夠察覺到,風沙之中,意志掃過,好似沒有什麼發現,便向著另外一個方向,急速掃視過去。

……

不知過去了多久,在一處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房屋中,冉姬正躺在床榻上。

冉姬的面色好了很多,體內的元丹也在不斷恢復,一點一點地凝聚著妖力。

在冉姬手中,依舊緊緊地攥著一根草繩,從未放開過。

冉姬眉頭輕皺,極為緩慢地睜開雙眼。

入眼,是一個簡陋的木質屋頂,從這裡看去,甚至能從屋頂的木頭縫隙之中,看到湛藍的天空。

天空?

天劫!

冉姬一驚,猛地坐起身子,下意識地看了看手中攥著的草繩,微微松了口氣,旋即忌憚地看著木頭縫隙中露出的天空,一副恐慌的樣子。

“無妨,天道暫時察覺不到你的存在。”

一語寄出,冉姬再度一驚,站起身子,尋著聲音的來源看去,便在屋外的山崖邊,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身影一身素衣,簡樸至極,背對著自己,所能看到的最為顯眼的地方,恐怕就是那一頭銀髮和那股淡淡的超然氣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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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身影,正是救下冉姬的涅無緣。

涅無緣望著遠處雲海,並沒有回頭。

冉姬目光陰晴不定,看著涅無緣的身影,有些疑惑。

她依稀記得,自己在一片荒漠之中險些迷失心神,最後在失去意識的時候,好像被一個男子救了。

就是他麼?

他又是誰呢……

冉姬踉蹌著,一步步走出房屋,剛一走出,就愣住了。

在房屋周圍,種滿了霓桑樹,這是桑樹的一種,在夜間,會散發出絢爛的霓虹。

“桑……”

冉姬的眼睛突然溼潤了,好像看到了這霓桑,就看到了一些記憶中很溫暖的東西一樣。

就在這時,一直背對著她的涅無緣轉過身來,那張飽含滄桑的俊容,真真切切地展現在了冉姬眼前。

“這是霓桑,還記得嗎,妖界古道路上,種滿了霓桑。”

冉姬瞳孔震顫,心中的複雜情感難以言喻,此刻宛如呆滯一般,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看著冉姬這副樣子,涅無緣心中一痛。

妖界崩碎,妖仙苟延殘喘,他尋遍世間無數年,皆是找回了一些妖仙的屍首罷了,如今他終於找到了一個活著的妖仙,同他一樣,活著的,妖仙!

看她的樣子,不知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涅無緣向前兩步,滿臉笑意。

“別怕,你到家了,在我東來島,無人敢再傷你,無人敢再欺你。”

不待冉姬說話,涅無緣臉上,綻起一個溫暖無比的笑容,接著輕輕開口。

“就算是天道,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