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低垂著眼瞼，腦中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目睹的那一次次人與海妖的戰爭，就感覺自己的心莫名的刺痛起來。
默默看著跪在海床之上聲淚俱下的紅魔，大祭司恍惚間覺得，有一個身影漸漸與紅魔的身影重疊，就好像他們是同一個人一樣。
其實現在的紅魔，很像年輕時的自己。
大祭司曾經也是如此憎恨人類，而比起紅魔看到的那些慘狀，大祭司無疑經歷過的更多。
但是大祭司存在了太久太久的歲月，任何刻骨的仇恨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淡化。
淡化，並不代表著徹底遺忘。
而是大祭司更加清楚現在的海妖一族缺乏的是什麼，而君緬塵又能為海妖一族帶來什麼。
這與仇恨無關，只不過是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了。
紅魔依舊只是站在仇恨的角度，而大祭司思考的，卻是整個海妖一族的未來。
沉默了很久很久，大祭司微微嘆息一聲，向著紅魔淡淡開口，聽不出任何悲喜。
“你的問題……我無法回答，但是君緬塵乃東來島所託，而且此人對我海妖一族的貢獻很大，你剛從南海迴歸，還未瞭解情況便大打出手，實屬不該。”
紅魔微微顫抖的身子稍稍一頓，抬起頭來，從他的眼神中，先是能夠看出一抹震驚和不解，旋即又突然出現一抹遲疑。
大祭司看得懂紅魔在遲疑什麼，腳下輕點，曼妙的身姿從海水中降下，來到了與紅魔和海妖司主同一水平面的海床之上。
玉手輕輕一翻，大祭司手中出現了一枚暗金色的丹丸。
這丹丸透體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淬體之力，讓身為海妖一族的紅魔，一眼望去便知道其不凡。
大祭司兩指將這暗金色的淬體丹捻在手中，向著紅魔輕輕一彈，那丹丸在海水之中竄出一圈一圈的波紋，被紅魔一把抓在手中。
“這是……”
紅魔將那淬體丹拿在手中，細細感受之下，只感覺自己的渾身氣血都隱隱有些渴望，似乎眼前的丹藥，就算是對自己這種海妖一族的強者而言，都有著難以言喻的好處。
大祭司默默看了紅魔一眼，旋即輕聲開口，好聽的聲音迴盪在三人周圍，彷彿迷迭之音，久久無法消散。
“這是一枚八絕淬體丹，其藥效是單純的吞服淬體靈草的數百倍，這丹藥，正是你所要殺死的那個人類，為我海妖一族煉製的。”
紅魔瞳孔微微收縮，他身為海妖一族的司主，何嘗不知海妖一族資源其實極度匱乏，別說八絕丹藥了，哪怕是廢丹，他海妖一族都不可能能煉製出來。
紅魔之所以這幾個月不在海妖一族內，其原因也是為了去更廣闊的海域收集靈草，供給那些年輕的海妖吞服。
不得不承認，僅僅一枚八絕淬體丹的藥效，就堪比數百株苦苦搜尋而來的靈草藥效，那麼這淬體丹對於海妖一族的意義，簡直是比天還大。
而這比天還大的意義，竟然是那個人類所創造出來的麼……
紅魔眼中有些黯淡，他忘不了人類對海妖一族所做的那些事，但是此時此刻，大祭司所說的這些
話，也讓他陷入了無比強烈的糾結之中。
大祭司將紅魔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再度嘆了一口氣，還欲再說什麼，然而就在此時，大祭司忽然凝神看向身側，緊接著，一道身影驀然降臨於這海床之上，頓時讓在場的兩位司主和大祭司紛紛一驚。
“拜見島主……”
紅魔將頭叩的更低，海妖司主也換成了雙膝跪地，像紅魔一樣，頭顱緊緊貼在海床之上。
大祭司微微躬身，面露尊敬，絲毫不敢怠慢眼前突然降臨的人。
因為，降臨下的這個人，是先天之妖，是天通期的天地大妖，他是涅無緣。
涅無緣面無表情，降臨之後便是目光一掃，直接定格在了紅魔身上。
大祭司眼中有些擔憂，生怕涅無緣一怒之下直接將紅魔斬了。
可是涅無緣的下一個舉動，卻是再度讓包括大祭司在內的三人，再度沉默下來。
涅無緣定睛看了看紅魔的身影，旋即大手一揮，於這海床空間內幻化出一道鏡花倒影。
倒影之中，是海平面上的情景，那裡風平浪靜，晴空萬里，有很多凡人漁民出海打魚，唱著歌兒，笑聲迴盪在平靜的海面之上。
可是下一息時間，海平面上忽然起了波瀾，狂風暴雨，怒濤奔襲，有很多載著凡人的舟船被海浪掀翻，有很多年輕的生命永遠喪生在了怒濤之中。
紅魔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那一道鏡花倒影，海妖司主微微皺起眉頭，大祭司眼中則是浮起一抹莫名的哀傷。
涅無緣冷哼一聲，雙手負於身後，高高在上睥睨著跪在眼前的紅魔，冷冷開口。
“你回答我，這些凡人，該不該死？”
紅魔愣了，一時間有些語塞，他何嘗看不出，那些掙扎與怒濤之中的人類，都是凡人而已，他們是海岸邊的漁民，但卻喪生在了自己與海妖司主爭鬥產生的餘波之中。
紅魔不言不語，涅無緣忽然怒目一瞪，天地大妖的氣息散發出來，讓無論是紅魔、海妖司主還是大祭司，都有一種來自於血脈之中的顫抖之感。
“你說！！！他們該不該死！！！”
紅魔身子顫抖著，眼中的痛苦之色難以言喻，張了張嘴，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反而默默地低下了頭。
涅無緣眯了眯眼睛，一揮手將那鏡花倒影收回，閉上眼睛似乎在平息怒火。
沉默片刻之後，涅無緣的聲音，猶如幽幽黃泉音，讓在場的三人紛紛心神一顫。
“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你們是後天之妖，於這海底之中育靈而生，所面對的敵人，無非就是人類罷了。而我雖為先天之妖，擁有天通期的實力，卻無法保護我的族人，只因為我妖界的敵人，是整個蒼天……你說，這個仇，我該不該報？又如何去報？”
紅魔呼吸急促，猛地抬起頭看向涅無緣，只見涅無緣輕輕閉著眼睛，在他的眼角，似乎有一些晶瑩剔透的東西流了出來，於這茫茫大海，融為了一體。
“仇恨是無邊的，如果你陷入了仇恨之中，那你這一生便無法從仇恨世界中逃脫出來，你所做的任何事，所決定的一切，都與仇恨沾了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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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不再是你自己了。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忘記仇恨，忘記歷史，而是要提醒你一句。”
紅魔、海妖司主以及大祭司，聽到涅無緣說到這裡的時候，紛紛抬起頭，注視著他。
涅無緣輕輕睜開眼睛，那包含萬千的眼神中透露著無限的情感，讓人一眼就無法挪開目光。
“銘記歷史沒有錯，但是你們也要記住，今天，也是明天的歷史。”
紅魔轟然大震，瞳孔微微顫抖，腦中滿是涅無緣此時此刻說出的這句話……
今天……也是明天的歷史……
自己，真的做錯了嗎？
紅魔默默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依舊握著的那一枚八絕淬體丹，不知為何，忽然覺得自己的手掌上，有很多揮之不去的血跡。
這些血跡本無形，其實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但是紅魔此時此刻卻能清晰地看到，因為這些血跡，是紅魔的心魔。
這些血跡代表著紅魔這些年於各處所殺的人類，那些人類雖然死了，但是冥冥之中，總會有一縷斬不斷的因果，留在紅魔手掌上。
這些因果，是枉造的殺孽，是與仇恨無關的殺孽。
紅魔看到自己沾染著鮮血的雙手，忽然有些慌張，而被自己手掌緊握著的那一枚淬體丹，卻好似可以治療心魔一樣，在一點一點將手中的血祭塗抹掉。
大祭司微微嘆息一聲，向著涅無緣躬身一拜。
涅無緣面無表情，眼神一直停留在紅魔的身上，看到紅魔一直注視著自己的雙手，以及手中的那枚淬體丹，涅無緣思忖片刻，淡淡開口。
“海妖憎恨御獸修士，而那些凡人們也憎恨像你這種肆意奪走他們親人生命的海妖，每一族中，都有陰陽兩面，沒有誰對誰錯，只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你能看到手中的鮮血，代表著你還沒有徹底墮魔，紅魔……這個名字很好，既然你喜歡稱呼自己為魔，那我便賜你這個名字，你存在的意義，是保護海妖一族成長，而非真正成為你心中的那一尊惡魔。”
紅魔微微顫抖著身子，此時此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默默雙手將那八絕淬體丹捧在手中，遞迴給大祭司之後，紅魔便是將頭緊緊挨著海床之上，久久不肯抬頭。
“紅魔明白了，既然錯了，那麼紅魔甘願受到任何責罰。”
涅無緣看了大祭司一眼，又轉過頭看了海妖司主一眼，
略微思索片刻，淡淡開口。
“既然我賜你名字，你以後便是真正的紅魔，不再受到任何妖族質疑，等你徹底明悟何為痛楚、何為仇恨之後，便來東來島見我，為我古妖界鎮守龍息澤千年。”
大祭司瞳孔微微一縮，紅魔和海妖司主同樣一愣。
半晌之後，紅魔眼中的感激和大徹大悟之意難以言喻，狠狠對著涅無緣叩了三首，泣不成聲。
……
不久後，有一股淡淡的妖氣瀰漫於海水之中，夾雜著一縷平淡至極的聲音傳出，迴盪在整個海底城池之中，也響徹在每一個海妖族人的耳畔。
以吾先天之命，賜紅魔真意真名……
於吾古妖之路，鎮龍息千歲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