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中。
唯一一頂還算完好的帳篷讓給了兩個傷號。
帳篷裡，紅娘子和陳南服過丹藥之後沒多久就醒過來了。
地上鋪著幾層從其他帳篷上拆下來的油布，兩人躺在上面，中間隔了好遠一段距離，畢竟男女有別。
二人都是老江湖了，受傷對他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沒那麼嬌慣。
用一些樹棍充當夾板將身體固定住以防二次受傷，然後就默默運轉氣血煉化藥力恢復傷勢，倒是很安靜。
外面生起篝火。
燒著一些油脂性的木頭，火中噼啪爆響，還有著一股淡淡的木料香味。
吳道玄在一旁打坐。
寒風霧氣湧過來，均被法力隔絕。
蔣成用一塊油布裹住身體，偶爾往火堆裡添一塊柴，讓篝火一直著著。
他時不時的往吳道玄那邊瞥一眼，臉上露出豔羨之意。
山中夜間寒氣深重，就算他氣血旺盛也頂不住苦熬一夜，這點跟修士相比就遠遠不如了。
火苗隨著風不住擺動，忽閃忽閃的光亮映在兩人臉上。
顯得他們的表情變幻莫測。
二人不怎麼熟，更無話可聊，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的過去。
後半夜。
蔣成打了個哈欠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走出兩步又回過頭。
“道長，我去小解一下，順便再撿回來點枯木枝什麼的，不然剩下這點柴堅持不到天亮。”
吳道玄睜開眼睛，沉吟了一下，取出一顆雞子大的明珠扔過去。
“拿著這個，早去早回。”
價值千金的明珠就這麼丟給我當照明工具，修士可真有錢……蔣成心想。
“兩炷香內蔣某一定回來。”
蔣成離開了。
篝火中間或發出噼啪的爆響。
吳道玄繼續打坐。
他的影子落在地上，隨著火苗一跳一跳的，營地中一片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吳道玄睜開眼睛，撥弄幾下小了不少的篝火，添兩塊柴，大致估算了一下時間，皺起眉。
“這麼長時間還不回來，難道是遇見危險了？”
正想著。
不遠處出現了一道濛濛的光亮，同時有腳步聲接近，很沉重。
“道長，我回來了。”
蔣成將肩上扛著的柴放下，把明珠還給吳道玄。
然後開始撥弄篝火往裡面加柴。
“剛才我添了柴。”吳道玄說。
“多加些，火燒旺，暖和。”
火光照在蔣成臉上，忽閃忽閃的，顯得有些蒼白。
吳道玄只當他怕冷，也沒說什麼，閉上眼睛繼續打坐。
加完柴，蔣成直接坐到地上，也不往身上裹油布，就這麼一動不動的，彷彿雕塑一般。
他的影落在地上，忽閃忽閃的跳。
跳著跳著，就變成了兩個。
營地陷入一片寂靜。
……
玉真子面色枯敗的躺在坑裡，固定頭髮的玉簪不知去了哪裡，平日梳的整整齊齊的灰白頭髮披散下來。
他的右臂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形狀。
身上的道袍好像經過了百年時光的洗禮，變得破舊不堪。
微微起伏的胸膛說明他還活著。
“咳，咳，噗……”
一口血吐出來，李陵感覺到，玉真子的氣息一下子削弱了許多，生命如風中的燭火一般，搖搖欲墜。
小白的實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強出很多啊！
見他看過來，小白像闖了禍的小姑娘一樣低下頭，捏住他的衣服拽了拽，弱弱的聲音在他心底道響起。
“自從跟你……之後，本王的修為就不斷大幅度提高，現在本王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強，那一下已經收著力了，沒想到他這麼不禁打。”
難怪你每次都那麼貪嘴……
李陵挺了挺腰桿，有一種自己變成了小白採補物件的錯覺。
鄭元看著坑裡身受重傷的玉真子，心裡蠻不是滋味。
鬥了半天基本上都在被壓著打，有多憋屈就不用提了，更憋屈的是，玉真子到了別人手裡連一招都沒能扛過去。
“鄭道友身上可有療傷的符篆？”
“我家娘子出手沒個輕重，一不小心把他傷成這樣，可別讓他死了。”
“……”
鄭元眼角抽動兩下，默默取出一道符篆激發。
濛濛點點的光落在玉真子身上，他的氣息頓時穩定不少，不再是那種隨時都有可能掛掉的模樣了。
“咳……”
玉真子胸膛劇烈起伏兩下，睜開眼睛之後又再度閉上。
“為何還要救貧道？”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麼？”
李陵又丟擲一個重磅炸彈：“之前本官察覺到了江卓的異常，所以在他身上做了一點手腳。”
“你們兩個在帳篷裡的對話本官都聽到了，你應該知道一些東西吧？”
玉真子呼吸頓時粗重了許多。
沉默了片刻。
“卓兒不是貧道殺的，徐振那個徒同樣不是貧道殺的！”
“什麼？”
鄭元冷哼一聲道：“都這時候了玉真子你還冥頑不靈！”
李陵淡淡道：“鄭道友，別這麼早就定下結論，先聽他把話講完。”
見小白一眼掃過來，鄭元頓時一個激靈，暗道自己多嘴，訕訕道：“大人所言極是，在下莽撞了。”
當即就決定不再開口。
李陵：“道長，請繼續講。”
玉真子用完好的左手顫顫巍巍的取出一個乾坤法袋，語出驚人。
“貧道確實練過噬魂秘術。”
“那是在十幾年前，貧道初至遠橋縣的時候，在黑市淘到了一部分煉魂宗傳承，當時貧道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鴻運當頭，現在看，一切都是個局。”
“局？”
李陵心底發寒。
如果這是真的那就有些恐怖了。
用十幾年的時間來佈局，幕後之人所求的東西肯定不簡單。
“道長怎知這是一個局？”
“得到那秘術之後，貧道便立下了玉真觀，四處獵殺妖鬼邪修，取其魂魄做為資糧，貧道的修為迅速增長……”
這件事李陵也知道一些。
玉真觀成立之初，便除了不少為禍害人的邪修及妖魔，傳出好大的名聲，遠橋縣一下子安寧了不少。
只是後來不知怎麼的，玉真子漸漸的就淡出了視線。
“十年前，貧道靈臺圓滿，之後卻絲毫不得寸進。”
玉真面露苦色：“貧道資質尚可，若正常修行，如今也該凝出陰神了吧，卻因一時貪心徹底毀掉了自己。”
“也正是從那時起，貧道心魔漸漸滋生，每當夜深人靜時，都會生出噬人魂魄衝破關隘之念。”
“不過，貧道好歹出身聖地，道門正統，這些年來苦苦堅持忍耐，總算守住了那條底線。”
“貧道，從未傷害過無辜！”
這樣一來就說的通了。
玉真子要那狼妖的魂魄，正是為了跨出最後一步，只是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鄭元看向他的目光中帶上了憐憫，同時又有些惋惜，甚至有些敬佩。
玉真子說的話他是相信的。
如果他在說謊，現在也不會躺在坑裡了，設身處地，鄭元覺得自己不一定能苦熬十年還守得住底線。
畢竟，很多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一旦陷進去就很難再出來了。
一念之差！
很難不讓人唏噓。
“徐振又是怎麼回事？”
李陵記得，剛才玉真子稱徐振為孽徒。
這個時代非常重視禮法綱常，師徒之間的關係甚至比父子還親密一些，連孽徒這種稱呼都出來了，顯然徐振做了什麼事讓他極為震怒。
玉真子胸膛劇烈起伏。
良久的沉默之後。
“貧道門下一共五名弟子，除了榮兒和宋佳，另外三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學會了那噬魂秘術！”
李陵腦中劃過一道閃電。
“唐榮是徐振殺的！”
當初唐榮在觀中留守，徐振與他和小白隨山民去村中除那妖屍。
尋找那妖屍蹤跡的時候，徐振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估計就是那個時候返回觀中將唐榮殺死。
只是後來觀中又來了狼妖，所以唐榮連屍體都沒留下。
也許那狼妖也是徐振故意引來的，為了毀滅證據。
“不錯。”
玉真子澀聲道：“動用過那噬魂秘術之後，短時間內身上會帶有被害之人的魂魄氣息，當初貧道在他身上感知到了榮兒的魂魄氣息。”
李陵又問：“多年師兄弟，徐振為何要害唐榮？”
玉真子面色更苦：“榮兒是貧道的血脈，平日裡自然有所偏愛，而且榮兒和那孽徒又都對貧道的四弟子宋佳頗有好感，所以漸漸的就生了嫌隙。”
“本來，貧道打算拿到那狼妖魂魄之後就除掉那孽徒為榮兒報仇，破去心結之後便專心修行。”
“只是沒想到有人提前動了手，這時貧道才意識到，有人暗中操控這一切，就連當初那噬魂秘術落到我們師徒四人手裡都故意安排的。”
聽到這裡李陵大概已經明白了。
那幕後之人具體目的不知。
或許是打算將玉真子師徒四人培養起來再進行收割。
或許是利用他們達到某種目的。
而他帶人來除那狼妖，正好讓那幕後之人順水推舟，讓他們成為計劃中的某一個環節。
“噬魂老怪！一定是噬魂老怪！”
鄭元面色凝重，只覺得寒氣直冒，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也許那狼妖就是他提前殺死的，他的目標就是將他們一網打盡！”
“十個壯骨境武者，四名靈臺境修士，再加上大人你和白道友，這麼多人的魂魄，完全夠他出手了。”
“之前離開那四個武者定然已經遭了毒手，莫七道友也是他殺死的，也只有陰神圓滿，即將步入陽神的準真君能在幾個呼吸內殺死一名靈臺境修士！”
現在李陵已經斷定，暗中操控這一切的就是噬魂老怪。
也只有這種活了兩百多年的老怪物才有這等心機，隨手落子順水推舟，等發現異常時已身處局中了。
陰神圓滿，即將步入陽神。
小白戰力雖強過靈臺圓滿，堪比一般的陰神真君，但這等修為的老怪物絕對不是輕易能抗衡的。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手段！
直接離開這裡？
這個想法剛生出來就被他否定了。
既然已經被盯上了，就算回到城中又能如何？
哪有日夜防賊的道理！
現在已經弄清楚了真正的敵人，不如聯合起來給他來一傢伙狠的。
他這邊有小白李劫可以完全信任，而且小胖子一直沒露過面，大機率噬魂老怪是不知道。
另一邊，莫七死了，玉真子半殘，只剩下鄭元和吳道玄兩個靈臺散修……
想到這李陵又悚然一驚。
“不好，營地！”
四人商議許久，然後押著傷勢好轉了不少的玉真子往營地趕。
路上沒有任何意外，四人平平安安的到了營地。
吳道玄目光在四人身上掃過，輕咦了一聲：“怎不見莫七道友？”
鄭元沉默了下，將之前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道：“莫道友運氣不濟，被玉真子偷襲，當場隕落了。”
“要不是大人和白道友及時趕到，估計我也已經遭了他的毒手。”
“這廝實力竟如此之強？”
吳道玄看了玉真子兩眼問道。
此時玉真子很是悽慘。
氣息萎靡到了一個極點不說，身上還捆著繩索，嘴巴也被堵住了。
在他丹田的位置，還被釘入一枚鎮元釘，就算將來能取出來，一身的修為也廢掉了大半。
李陵臉色有些臭：“這傢伙出身聖地，又豈是好相與的，小白和鄭道友都受了傷，需要調息一番，看守他的任務就交給吳道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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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道玄又看了看鄭元和小白。
發現兩人氣息雖盛，卻給他一種外強中乾的感覺。
“請大人放心，一定不會放跑他。”
李陵往周圍看了看，問道：“蔣成哪去了，紅娘子和陳南怎麼樣了？”
“蔣壯士去撿柴了，紅女俠和陳壯士傷勢都穩定了，正在帳篷裡修養。”
吳道玄把玉真子拽到身邊，隨口答了一句，正要有其他動作時，身體猛然僵住，團團毒氣直往臉上湧。
幾乎同一時間，一條手臂粗的蟒尾從玉真子身上顯現出來。
直接抽在吳道玄胸口上。
緊接著。
李陵張口呼出一道劍氣。
鄭元打出一道符篆。
小白凝出一隻元氣巨虎猛撲過去。
三道攻擊落在吳道玄身上，直接將他打成一攤肉泥。
下一刻。
滾滾黑氣從從肉泥中湧出，於空中凝成一道人影。
其周身三十六張鬼臉團團圍繞。
尖笑，怒罵，哭泣。
宛如地獄。
“爾等是如何發現本座的？”
聲音空洞刺耳，如兩件鐵器摩擦。
“他受了傷，別給他恢復的時間！”
李陵打出幾道符篆護身，然後飛速後退，以免淪為拖油瓶。
小白，李劫開始圍攻噬魂老怪，鄭元帶著玉真子脫離戰圈。
小胖子的毒不簡單，可以直接傷害到陰神，對噬魂老怪造成了極大困擾。
沒有身體，純粹的陰神發揮不出全部的實力，面對兩個低他一個大境界的小白和李劫，慢慢的竟開始落入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