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
往南飛的大雁一天比一天少，即便寥寥有兩三只，也失群索居，悲鳴一聲更比一聲淒厲。
牧野塢堡望闕之外聳立兩棵梧桐，伴隨一陣秋風悄然而過，篩落滿地斑駁。
楊娘站在窗前極目遠眺，滿眼都是枯黃，她未能如願以償的看到樹下那道清瘦身影，索性也不梳妝了，隨意系上頭繩便照例去找龐興雲。
結果剛下樓，龐興雲卻是急匆匆的穿過券門，主動到訪了。
楊娘眼前一亮，前段時間龐興雲從來不主露而，只有被問急眼了，才支支吾吾的敷衍一兩句。
那他今天——
“神尊有下落了？”楊娘三步並作兩步，攥住龐興雲的肩膀猛搖，“是不是找到他了？”
聽到逐漸泛起哭腔的聲調，龐興雲連忙回應：“鬼燈確實從姑蘇城傳回資訊，但內容不甚清晰，所以微職敢請楊姑娘勘驗。”
“就是這個？”楊娘顧不上客套，連忙接過一份文書，細看之下，她又深深蹙眉，“藥方？龐大人到底要我勘驗何事？”
龐興雲想了想，解釋道：“最近鬼燈在姑蘇城偵查到大量不明財產在賤賣，同時又在收購海量天材地寶，經過分析，最終都指向章臺路。”
“但其中有份藥方格外與眾不同，似乎在傳達某種暗語，微職懷疑很可能是神尊在透露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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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娘認真聽完分析，強行按捺心中的悸動，再次翻看手中的藥方。
連翹，連翹，半夏，薄荷，鉤藤，常山。
縮砂仁，輕粉，獨活，續斷，烏頭，苦參，當歸，茱萸，熟地，菊花。
這些藥材都很常見，普通人家也往往有所儲備，特別是茱萸，還經常被用以調味羹菜。
所以在大量珍貴的天材地寶之中，突兀的出現如此藥方，自然很快引起鬼燈的注意。
尤其是獨活與續繼，以及當歸，更是被暗中採買一空，這三種藥材的名字組合在一起，很快讓楊娘淚流滿臉。
“活著——”
“他還活著——”
楊娘緊攥藥方，根本沒往別的方向想，篤定辰天必然正是據此在傳達資訊。
她抬頭望向龐興雲，急切道：“既然鬼燈已經查明大致方向，為何不付諸行動？解救神尊？”
“楊姑娘別急。”龐興雲滿臉犯難，解釋道，“對方很謹慎，你所看到的藥方其實是多批次採買而來，為避免打草驚蛇，鬼燈並沒有尾隨跟蹤。”
“但只要有大致方向，不出十天，必定水落石出。”
龐興雲說完，見楊娘還是眉頭緊蹙，寬慰道：“既然神尊目前只能透過如此形式傳遞信息，必然有難言之隱，處境相對還算安全，楊姑娘不必過多擔憂。”
“我哪能不擔憂呢？”楊娘的眼神有些呆滯，喃喃道，“仙音閣童宗主當初將神尊交由我照顧，如今卻變成這個樣子……”
“赤株與藍蘭，更是萬分自責，夜哭天明……”
龐興雲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得嘆息一聲，沉默良久。
深秋的朝陽漸無暖意，一屢霞光透過光禿禿的梧桐樹，支離破碎，更顯滿地枯黃。
“敢問龐大人，姑蘇城何時可以拿下？”
“最近不過十月底。”
“這麼久？”
“沒錯。”龐興雲點點頭，“七十萬殷氏聯軍雖然敗了，但遊兵散勇還不少，清剿他們還需要一番苦功。”
殷氏聯軍多由世家門閥組成，天然與永泰城勢不兩立，所以明知大勢已然傾覆，仍要垂死掙扎，反抗也更強烈。
而要徹底拿下姑蘇城。
又要先清理周邊聳立如林的塢堡。
這無疑是對永泰城不滿十萬兵力的巨大考驗，當然只能徐徐圖之，根本急不得。
好在辰天早有部署，率先在牧野灘塗修築塢堡以及深水碼頭，憑藉這座後勤補給站兼跳板，東進攻勢明顯比預想之中的順利多了。
當然。
這些複雜的兵事，龐興雲並依次向楊娘解釋，只是疑惑道：“敢問楊姑娘為何突然提及此事？”
楊娘其實也有軍職在身，畢竟她是永泰城之中除開童若然，第二個可以從容開啟須彌戒指的修士，道行頗深。
她也藉此擔任後勤軍需僉事，往返永泰城與牧野之間，專職運送物資。
不過她主動問及兵鋒動向，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屬實令人意外。
楊娘認真道：“鬼燈在姑蘇城還有暗探眼線嗎？我想讓龐大人假造身份，送我入城，隨後我再尋覓神尊的下落。”
“呃這——”龐興雲啞然。
鬼燈確實在姑蘇城留有暗探與眼線，但身份掩藏得很深，所以在殷建元入主之後的大清洗之中，也倖免於難。
但未經專業訓練的女眷，如何在險象環生之中保全自身？
若有差池，自己以後又該如何向神尊交待？
“楊姑娘，微職很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吧……”龐興雲攤了攤手，坦言道，“以身犯險明顯不是明智之舉。”
楊娘神情黯淡，淺淺福禮：“龐大人說得在理，是我冒失了。”
言罷。
她轉身頹靡的挪著步子上樓了。
龐興雲見她聽勸，再次喟然長嘆一聲，叮囑親衛守住楊娘不得擅自行動之後，也轉身離開了。
殊不知他前腳剛走，塢堡露臺之上的一籠傳信青鳥，突然振翅高飛，徑直撲向遠在千里之外的永泰城。
仙音閣宗主童若然開啟墨跡未乾文書，深深皺眉，最終在沉吟半晌之後，提筆寫下批示：
【可行】
【萬望小心】
隨後梨園閣主玉觀音芙蘿，領命趕赴牧野塢堡，隨行的還有兩名泉臺判官。
芙蘿先前在姑蘇城巡演，算是鬼燈刺探情報而遮在明面的幌子，多多少少也有進入姑蘇城的門路。
子夜三刻。
燈火通明的章臺路突然新開張一家望辰客棧，老闆娘明眸皓齒，僅是站在曲櫃之後微微淺笑，立即引得座無虛席。
臺上唱曲的戲子更是歌喉婉轉，琴技伶俐，聽起來很是熟悉，可惜她臉戴面紗，誰也不知道這位俏佳人的來歷。
然而客棧雖好。但那幾個跑堂的幾個夥計實在讓人敗興，不僅看起來格外詭異，往往冷不丁的一句話可以嚇得客人寒毛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