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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不忍(一更)

“陛下, ”柔妃慌忙爬起來,急急來到李明身前,伸手想去握住李明的手, “我錯了三郎, 是我想岔了, 我也是為了想著為了誠兒,怕得罪太多人, 我是被李蓉設套, 我……”

“你還敢說!”李明一把掀開她, 坐起身來, “你不貪, 蓉兒她能給你設套?!你就目光短淺出身卑賤的賤婢, 你但凡有上官玥半點沉穩, 太子位早就是誠兒的了!朕放你在後宮裡這麼久,扶持你這麼久, 你抓到上官玥半點錯沒有?”

李明越想越氣,撐著自己起身,從旁抽了東西一股腦砸過去:“朕將督查司交給你,朕為你和誠兒費盡心機, 你這混賬東西,你幹得狗屁倒灶的事兒!”

摺子和杯子一樣一樣砸到柔妃身上,柔妃跪在地上拼命磕頭,等李明砸完了, 李明一個踉蹌往後退了一步,福來趕忙扶住了他,李明輕輕喘息著,看著跪在地上滿身狼狽的柔妃, 李明終於停下來,福來扶著他,輕聲道:“陛下,龍體要緊。”

李明沒有力氣再說話,他發完了火,稍稍冷靜,柔妃趴在地上低低啜泣,李明靜靜端詳著她,好久後,他揮了揮手:“罷了,下去吧。”

“陛下,”柔妃聽到這話,詫異抬頭。李明站在她面前,靜靜端詳著她,他目光裡有悲憫,有失望,還有那麼幾分難言的痛苦哀傷,柔妃猛然意識到什麼,她趕忙跪著上前,伸手去拉李明的衣襬,“陛下,我錯了,我以後都聽您的,我會改,您救救我,我還有用,”柔妃說著,眼淚急急落下來,“陛下,我是誠兒的母親……”

“拉下去!”

李明大喝出聲,旁邊侍從趕過來去拉扯柔妃,柔妃死死拽著他,侍從將她強行拉扯出去,她奮力掙扎著,半路又撲回來。

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周身衣衫都被扯亂,髮簪也掉在了地上,她哭花了妝容,滿臉是淚,整個人像是一隻被人用刀叉按在地上的狐犬,奮力掙扎著苦求一絲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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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靜靜看著這個拼了命撲向自己的女子,看著她死死抓著自己衣衫,然後被人強行拖著往外,她發出悲鳴之聲,手指扣在他金絲繡龍紋鞋面上,她平日染了丹蔻色的指甲生生折斷,痛哭出一聲:“殿下……”

這個遙遠的稱呼傳來,讓李明有一瞬間恍惚,彷彿回到多年前冷宮裡,自己還是無人問津的皇子時的時光。

他不由自主出聲:“停下。”

聽得這一聲吩咐,所有人停住動作,柔妃如蒙大赦,激動抬起頭來:“陛下,我知道您不會不管我的。陛下……”

李明沒有說話,他半蹲下身,靜靜看著面前的女子。

其實她老了。

她不復韶華時光,美麗也早已失去了朝氣,她的眸子早被慾望充盈,和整個宮廷一樣醜陋不堪。

可這樣的醜陋,這樣的面目全非,卻也只讓他覺得可憐。

和他一樣可憐。

他靜靜注視著柔妃,緩慢抬起手來,放在柔妃面容上。

“三郎,”柔妃趕緊抬手,握住李明的手,她眼淚急流而下,滿懷期望,“我只剩下你,只剩下你了啊。”

“可我除了自己,”李明聲音很輕,“什麼都沒有了。”

“阿柔,”李明帶了幾分低啞,“我管不了你,你放心,”李明眼裡滿是溫柔,“誠兒會好好的,你走吧。”

柔妃愣愣看著李明:“管不了我?”

柔妃喃喃出聲,李明面露苦澀:“那麼多人聯手要你死,你又有這麼多把柄,你在朝廷沒有根基,世家不顧你,寒族不護你,今日事傳出去,天下必定對你口誅筆伐,朕護不住你。”

“你回去,等到合適時候,”李明用額頭抵住柔妃額頭,“留一封自白的信,說是太子陷害你,你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你死了,案子就會停下,這樣,誠兒的名聲才不會受損。”

“陛下?”

柔妃不可置信看著李明,聲音打著顫。

李明面露哀憫:“你別怨我,我沒辦法。”

“什麼沒辦法!”

柔妃似乎是終於無法忍耐,大喝出聲:“你就是軟弱無能連個女人都護不住而已!”

“蕭柔!”

李明壓低了聲,帶了幾分警告。

福來見兩人吵起來,趕緊讓所有人跟著他出去,大殿裡就剩下柔妃和李明兩個人。

柔妃笑出聲來:“不是嗎?你是皇帝,你要護我,你怎麼會護不住?歸根到底不過是你怕那些人!你知道太后是上官家的人,你知道你妻子是上官家的人,你知道現在宮裡上上下下都是他們的人。他們想廢你就廢你,想讓你爬你就不能站……”

“啪”的一巴掌,柔妃話沒說完,就被扇到了地上。

李明抬手指著她,目眥欲裂:“朕看在誠兒的面子上饒過你,你休要再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柔妃坐在地上笑起來,“我說錯了嗎?我不過是戳中你的痛處了而已。”

柔妃捂著臉,轉頭看他,眼裡滿是譏諷:“你還饒過我,你能對我如何?終歸是死,你既然護不住我,我連命都沒了我怕你嗎?”

“你信不信朕這就廢了你兒子!”

“那你廢啊!”柔妃驟然提聲,“你當我傻子嗎?!你立誠兒真的是為了他愛著他嗎?你不過是想用他牽制太子,一旦你拔除上官氏,後宮再多一個皇子,誠兒還有立足之地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到處臨幸宮裡的女人,還特意找了生兒子的方子想多要幾個兒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始終覺得我出身卑賤,誠兒不堪大任?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在你心裡什麼都不是,我就是你用來打壓世家的一個藉口,上官玥也好,你母后也好,整個朝堂上上下下,都覺得你是愛我昏了頭,可你真的愛過我嗎?”

不等李明開口,柔妃便笑著開口:“你沒有。”

“你心裡,我也好,誠兒也好,都只是一種手段,今日你既然要我死,你以為我還會怕你嗎?”

“誠兒是你唯一的選擇,”柔妃笑容裡帶了幾分瘋狂,“如果你想讓李氏擺脫上官家的壓制,李明,誠兒是你唯一的選擇。”

“你什麼意思?”

李明面上瞬間變冷,柔妃面容上笑容很溫柔:“陛下,您不會再有兒子了。”

聽到這話,李明睜大了雙眼,柔妃靠近他,聲音很輕:“這麼多年,打從誠兒之後,您再也沒有過孩子,”柔妃眼神溫柔,“您沒想過是為什麼嗎?”

“蕭柔,”李明不可置信,“你做了什麼?”

蕭柔沒有說話,她眼裡的笑意帶了一種蓄謀已久的瘋狂,這種沉默肯定了李明的猜想,他勃然大怒,猛地站起來,一把掐在蕭柔脖子上,將蕭柔整個人按在地上,他死死掐著她的脖子,暴喝出聲:“朕要殺了你!朕要殺你這個賤婦!”

蕭柔被李明掐著脖子,她卻笑出聲來,她的笑聲迴盪在房間裡,明明瀕死的是她,弱勢的是她,但李明卻有了一種位置顛倒的錯覺。

她欺騙他,她憎恨他,她利用他,這麼多年。

李明看著面前女人的笑聲開始變成艱難的呼救,看著她的臉色變得漲紅,看著她伸手奮力去抓他,在他手下一點點失去生息。

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他腦海裡突然就想起年少時在冷宮時第一次見蕭柔。

她跪在地上,怯怯生生抬起頭,輕輕叫他:“殿下。”

他突然就失去了力氣。

也不久是一愣神之間,蕭柔猛地推開他,而後趴在地上,激烈咳嗽起來。

等緩了許久後,蕭柔撐著自己,笑著起身。

她捂著脖子,笑著道:“怎麼,下不了手,還是殺不了我是不是?”

“李明你知道你這輩子為什麼這麼窩囊嗎?”

“要說狠,你不夠狠。”蕭柔嗓音沙啞,“要說善,你不夠善。作為一個君主你不仁,作為一個兒子你不孝,作為一個父親你無情,作為一個丈夫你無義。”

“你明明就自私透頂,又偏生還帶幾分良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你好好當個窩囊廢,上官氏也能保你一世無憂。可你偏生又不甘心,折騰半輩子,你折騰出什麼來了?”

“你一輩子可笑又可悲。折騰一輩子,眾叛親離,一無所獲,李明,”蕭柔笑著轉身,滿是譏諷,“你就一個人,孤獨終老吧。”

說著,蕭柔往大殿之外走去。

李明靜靜坐在高座上,好久後,他緩緩抬頭,看向遠處的北燕塔。

北燕塔的風鈴在風中叮鈴作響,他看了好久,終於才回過神來。福來小心翼翼走進來,見屋裡一地狼藉,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摺子,來到李明面前,小聲道:“陛下,柔妃娘娘已經押送至刑部,您還好吧?”

李明沒說話,他低著頭,福來不由得又喚了一聲:“陛下?”

“將蕭文叫進來,”李明抬頭,疲憊道,“朕有話要同他說。”

蕭文是柔妃的侄兒,福來動作頓了頓,恭敬道:“是。”

福來應聲之後,又忍不住多看了李明幾眼:“陛下,您……可是身體不適?要不要宣太醫?”

李明聽到他的話,抬頭注視著他,福來被李明看著,手心不由得有了些汗,李明看了他許久,突然出聲:“朕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十一歲?”

福來暗中舒了口氣,他恭敬回答:“奴才十歲。”

“你老了。”李明笑起來,福來也跟著笑了,“畢竟已經快四十年了。”

“福來,”李明轉過頭去,看著遠處的北燕塔,“人要是不會長大,就好了。”

福來沒說話,李明聲音很緩:“當年朕修北燕塔的時候,真挺高興的。”

那時候他剛和上官玥成婚,他還不知道什麼叫世家掣肘,什麼叫平衡朝堂,什麼叫帝王心術。

可四十年,太漫長了。

漫長到足夠一個柔弱少女變成慾壑難填的奸妃,一個明媚閨秀變成冷漠保守的皇后,一個溫和皇子變成軟弱可悲的帝王。

他覺得時光如刀,他一回頭,都認不出誰是誰了。

蕭柔從大殿走出來,就再也撐不住了。

她腳瞬間軟了下來,旁邊侍女一把扶住她,急道:“娘娘。”

侍衛走上前來,恭敬道:“柔妃娘娘,請。”

蕭柔勉力支撐著自己,點了點頭,由著侍女將她扶著上了馬車。

她畢竟還是肅王和華樂的母親,哪怕如今落難,餘威仍在,侍衛也不敢太過為難。

等她到了刑部,沒過多久,就聽外面傳來急急的腳步聲。

蕭柔抬起頭,就看華樂帶著蕭家的族人走了過來。

“母親。”華樂一見蕭柔,頓時紅了眼睛,蕭柔冷靜下來,到也平靜了,她看了來的人一眼,見崔玉郎也在,她動作頓了頓,隨後淡道:“都下去吧,我和華樂說說話。”

崔玉郎恭敬下去,蕭柔趕忙伸手拉過華樂的手,急道:“你沒事兒吧?這事兒牽連你沒?”

華樂紅著眼搖頭:“尚未,只是今日還在朝堂上,我就聽說您出事了,我馬上就去找三舅舅,四處找人,現在才過來看您。”

“誠兒呢?”蕭柔趕緊追問,華樂也少有靠譜起來,“弟弟還好,現在在府裡,母親,現下怎麼辦?”

“你聽我說,”蕭柔從袖子裡拿出一個令牌,交給華樂,“咱們這次遭人算計了,現在除了咱們蕭家自己人,你誰都不能信。那個崔玉郎不能用了,蘇容卿也別信他的話。我怕是保不住了,這個令牌交給你。”

蕭柔將令牌交在華樂手裡:“誠兒就交給你了。”

“母親!”華樂一把抓住蕭柔的手,“我該怎麼做,您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救您?”

華樂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我嫁人可以嗎?我找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嫁了,我……”

“華樂!”

蕭柔低喝出聲,她握住華樂的手,深吸了一口氣:“你記住,這時候,不要靠任何人。陛下已經不行了,他撐不住多久,你現下只要做一件事。”

“您說。”

華樂急急出聲,蕭柔抬手將華樂的頭髮挽到耳後:“殺了李川。”

華樂驟然睜眼,蕭柔目光很冷:“連著李蓉殺了最好。李川一死,皇子只剩下誠兒,到時候你把所有責任推在我身上,你還是公主,你父皇會保你,誠兒登基之後,你就是長公主。”

華樂握著令牌的手輕輕打顫,蕭柔抬手握住她的手,平穩道:“你別害怕,華樂,你是我的女兒,你不能輸給上官玥的女兒。她能算計咱們,你就要算計她。”

“母親……”

“只有這樣,”蕭柔壓低聲,“你我才有活下來的機會。只要我們活下來,我們就贏了。到時候,你就可以把李川李蓉踩在腳底下,把他們碎屍萬段。”

“沒有什麼好怕的。”蕭柔盯著華樂,“我們都是一條賤命,你怕什麼?”

華樂聽著蕭柔的話,慢慢鎮定下來。

她抬眼看向蕭柔,從蕭柔鎮定的眼睛裡,尋找著支撐自己的信念和力量。

她的母親出身寒族,她或許愚蠢,貪婪,但是她卻一直像野草一樣,在這宮裡莽撞地奮力生長。

華樂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明白。”

蕭柔靜靜注視著華樂,好久後,她握了握華樂的手:“去吧,娘等你。”

華樂眼淚落在蕭柔手上,她有些踉蹌站起來,努力讓自己沉穩一些,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有些冷,李蓉披了衣服在公主府裡,重新審讀近期督查司的資料。

上官雅站在一邊,同李蓉簡單說明著:“上官家之前有問題的官員,早已處理了,這次柔妃抓不到把柄,證據幾乎都是作假,口供都是逼出來的。”

“這麼大膽子的麼?”

李蓉翻看著一頁頁寫好的口供,上官雅輕笑:“柔妃沒有太多朝堂做事兒的經驗,後宮是看陛下臉色吃飯的地方,朝堂可不是,她還以為督查司和她統領後宮時一樣呢。這些口供都是有破綻的,你要翻案隨時可以,不過殿下如何打算呢?”

“先拖一拖,”李蓉聲音平緩,“柔妃倒得太容易,王厚敏這些人心裡面難免覺得自己價碼出得太高。王厚文這些人也該死,就先牢裡多帶帶,等拖個半死,再放出來吧。”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外面傳來腳步聲,李蓉和上官雅一起抬頭,就看裴文宣提步進來,他看了一眼李蓉,走上前去,低頭覆在李蓉耳邊,輕聲道:“陛下召了柔妃的侄兒蕭文進宮,蕭文出去後,就有人出華京了。”

李蓉冷了眼神,抬眼看向裴文宣。

裴文宣明白李蓉的意思,他點了點頭。

“陛下怕是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