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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誰人故舊不如舊(十七)

當時他提議能把咒引到朝辭身上時便說了, 朝辭有分神期的修為, 加上李岸煉製的丹藥的壓制,蝕骨咒要不了朝辭的命,只會讓元氣大傷,不能動用全力而已。

但現在卻……

他明明, 就要找到蝕骨咒的其他解法了。可如今蝕骨咒已侵入朝辭的神魂,再也回天乏術了!

他轉頭看向陸衍,沒有那些人對待陸衍的敬畏, 而是直接質問道:“我走後, 朝辭與渡劫以上的人動過手?”

以前朝辭隱瞞修為,李岸也不知道他已經分神了。不過現在此刻已經虛弱到無法隱瞞自己的實力了, 李岸一探便知。連陸衍也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實修為。

陸衍擰眉, 一時間神色也有些複雜。

那五年,朝辭連洞府都很少出, 在陸衍的記憶他都未曾與分神修士動過手, 更遑論渡劫修士。

但其實那五年他真正與朝辭呆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若朝辭有心瞞他, 他自然也不會知曉。

渡劫以上的修士,都是有數的。那次天之盡頭的機緣之爭,應該所有的渡劫修士都會去。但是他記得那時,極境有兩位便沒去。

他很早之前就把這些真正的幕後者記在了心裡,自然是清楚有誰沒來。

明霄宗楚霄,聖法門葉辛。

雖然不知道這兩人因何不來,但他也沒打算放過他們。原是打算之後算賬, 不過自從他出來後,這些人便一直夾著尾巴做人,銷聲匿跡了,他一直沒騰出手來找他們。

如今想來,倒是可疑得很。

陸衍當年其實已經做好有極境的人親自來與他動手的準備了。畢竟他那時候已經有了分神修為,又戰力極強,而且他一直以來他也未曾對四大宗門示弱,甚至算表現得有極大的惡意。如此一來,那些人親自來斬草除根,也並不奇怪。

他分神的時候,就一直在留存底牌。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勝渡劫的機率,也做好了戰死的準備。他一路走來,本就是刀尖上求生,早已習慣。

但他們一直沒來,風平浪靜地讓他度過了五年。

他越想臉色越沉,最終更是直接神識溝通天地,在修真界搜尋那兩人的蹤跡。

北境的一處秘境小世界,被一直突然出現的遮天大手捏碎,有兩人被直接抓上了九重天。

大殿本就跪滿了一地人,突然有兩人憑空出現,從半空中跌落。

他們好歹有渡劫修為,勉強站穩後,抬頭看到陸衍和身後跪了烏壓壓一地的人,聯想到今日出現的召令,他們也能猜出了這是哪裡。

他們低著頭,想給陸衍行個禮,但又不知道如何稱呼這人。

直到他們餘光瞥到了那個躺在床上的人的面目——居然是朝辭!

想到如今還在神魂中附著的神魂蠱,他們神色也有些難看了起來。

注意到他們的神色變化,陸衍抬眼看著他們,沉聲道:“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不得有虛假。”

“你們,可曾與朝辭動過手?”

楚霄和葉辛看向朝辭,神色複雜,最終還是開口道:“一年前,我們與他私下鬥過法。”

“鬥法?”一旁的李岸咀嚼著這兩個字,語氣詭異。

陸衍臉色也愈發難看了起來,他沒管李岸,只道:“是何緣由,結果如何?”

兩人猶豫再三,但也知道對陸衍這等強者說謊並無作用,若惹怒了他,他根本不需要來詢問他們,直接搜魂便可。

“是為了殺你。”楚霄語氣微顫,硬著頭皮說,“一年前,我跟葉辛原是要去邊界戰場截殺你。”

四大宗門與陸衍之前的那些仇怨,也早就在陸衍面前撕破了遮羞布,如今倒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在半路被朝辭攔截……最後哦們才得知朝辭已是渡劫,猝不及防之下,我二人險些被他斬殺。最終他留了我們一命,但卻給我們種了神魂蠱,並威脅極境,若再對你下手,便讓我們神魂俱滅。”

楚霄顫聲說完後,覺得全身都有些發抖。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來。

李岸轉頭看向陸衍,此時陸衍眼中佈滿血絲,看起來極為駭人。

李岸卻並不懼他,而是平靜地說:“大人,想必你也能猜到了。”

他此刻對陸衍的感官很不好,甚至懷了極大的惡意。

他雖然算不上醫者,但也算得上最精通醫術的人之一。剛剛他用神識一探朝辭,便能看出朝辭究竟遭遇了什麼。朝辭身上幾乎都是傷,除了蝕骨咒造成的傷害外,他體|內也極為紊亂,可以看出被胡亂服用了一些藥物。

這些藥物,或是催情之用,或是刑法之用,甚至有孕子丹!

當他發現這一點時,怒氣和血氣一齊衝上了他的心頭,一時間他的喉嚨間都泛起了血腥味。

陸衍,你怎麼敢!

他當年便看出陸衍這小子不懷好心,但因為這小子除了略微冷淡些,也沒有表現出什麼,他也米有太過放大自己的疑心。只是還是不免擔憂,便給朝辭製作了那張符篆。

沒想到最後居然到了這個地步。

陸衍,就是在把朝辭往死裡逼!

朝辭就算是拿他做陸則繹的替代,但這些年來也從未虧待過這小子。無論是資源還是庇護,他都一樣不少,甚至竭盡全力,更是為了護這小子不顧自己的性命。朝辭對陸衍,何止有大恩,陸衍卻這般待他!

他心中恨得幾欲嘔血,但面上卻依舊呈現著一種詭異的平靜。

他慢慢說道:“當年朝辭去禁絕山脈把我找出來,讓我解一人的蝕骨咒。蝕骨咒早已無解,因為解藥的藥引已經絕跡了。我勸他還是放棄為好,但朝辭卻十分堅持。無法,我只能告訴他,蝕骨咒雖然無解,但可以引到另一個人身上,只是那個人必須具備分神及其以上的修為。”

“朝辭同意了,他找來的人便是他自己。我原本與他說好,雖然蝕骨咒轉到了他身上會導致他元氣大傷,但是他好歹修為不低,加之有我療養,只要不動用全力便不會傷及性命。但……”

他將目光移到了楚霄和葉辛兩人身上,似乎帶上了些許笑意,但眸色卻暗得可怕:“顯然,因為一些原因,朝辭不得不出手。”

陸衍將目光放到了朝辭身上,看著他昔日若海棠盛雪般的面容此刻卻一絲血色也無,甚至透著些大限將至的青白色,心臟都疼得幾欲裂開。他不住喘了幾口氣,卻越喘越疼,指尖都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

疼到極致,便是這般感受嗎?

原來是這樣,朝辭,原來是這樣。

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與我說……

他伸出手,想要碰碰朝辭的臉,卻突然被人攔住。

他轉頭,陰鬱至極地看向李岸。

李岸卻沒有半點懼怕,而是繼續平靜道:“就算朝辭與人動了全力,原本也不至於如此。”

“我剛剛探他的脈,發現……”他頓了頓,雙眼盯著陸衍,“大人,你是否給他服用了孕子丹。”

陸衍艱難地點了點頭。

他幾乎能預見,有一個更加殘忍的真相——或者說是惡行,會被這人揭開。

但他還是自虐般地看著李岸,示意他繼續說。

李岸扯開了一個略帶腥氣的笑容,輕聲道:“孕子丹的藥性與我給朝辭準備的壓制蝕骨咒的丹藥的藥性相沖,最終甚至加重了蝕骨咒的侵蝕速度,這才導致朝辭如今這般……回天乏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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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

一陣窒息的靜默,良久眾人才聽到陸衍喉嚨間發處了一些奇怪的聲響。

不像是笑,也不像是哭,像是話語和悔痛都被攪碎了,只能在血肉模糊間發處幾聲無意義的哀鳴。

眾人來不及多想,便見陸衍一揮手,他們眨眼間被從九重天到了雲梯之下。

而他們前方還躺著兩個人。

便是剛剛的楚霄和葉辛。本是渡劫大能,如今卻被廢了修為挑了筋脈,不過好歹留了一名。

眾人嘆息著,各自快速離開了。

原本以為是機緣一場,不過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秘聞,但他們心中再是擔憂,也於事無補,只能快些離開。

而此時,大殿上只剩下了三個人。

朝辭、陸衍、李岸。

李岸站在一旁,看見陸衍把那些人揮退後,便一直看著朝辭。

過了一陣,他俯身,伸出手像是想要抱住朝辭。但是抽搐的五指也只能虛虛地攏著他。他湊近朝辭的面頰,似乎想吻他,卻始終未曾吻下去。

只聽見他用破碎的氣音不斷念著,對不起……

一遍又一遍,卻連大聲些也不敢。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道歉是不可能得到任何諒解,也不該得到任何諒解。

這就對了。李岸既是為朝辭悲痛又是感到快意。

你不配,陸衍。

其實孕子丹的藥性根本與他準備的那些壓制蝕骨咒的丹藥不衝突。

但是他就是要陸衍不好過。

只恨他如今實力不如人,只能耍這些伎倆。不然他就是豁了性命也要把朝辭帶走,不讓這小畜生碰朝辭一根頭髮。

又過了許久,他聽見陸衍低聲問他:“我想讓他活著。”

“該、怎麼做?”

他聲音嘶啞得不像樣。

“蝕骨咒已經侵入了他的神魂,幾乎沒有辦法了。”李岸說,“現在只能不斷輸送大量的生氣來勉強維持他的性命。”

這個最後的辦法,與先前那九品丹師說的一樣。

而且大量的生氣在維持朝辭生命的同時,也相當於在餵養蝕骨咒。蝕骨咒會越發強大,需要的生氣會越來越多,像滾雪球一樣,直到供給生氣的速度再也追不上蝕骨咒侵蝕的速度。

…………

陸衍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從天之盡頭回來,去了朝辭的洞府,卻被那人趕了出來。

他很生氣,一直撅著沒有去找那人。

但日復一日,月復一月。他嘴上不說,心裡卻已經想那人想得快發瘋,心中的底線一再降低,最終決定去將那人找回來。

到這裡為止,事情與他經歷的一模一樣。

但也是從這裡開始,它們成了兩條完全不同的線。

他原本是透過朝辭的氣息找到了他,但夢裡的他一直找不到朝辭,像是這個人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從世間消失了一樣。

他找了許久許久,內心從一開始的略帶憋悶到後來的越發慌張,最後他幾乎慌得快發瘋了。

朝辭去哪了?一個人就算是藏,又能藏到哪?

最終他憑藉著一絲微弱至極的氣息,在一處偏僻的山腳下找到了朝辭,這地方也與現實中發生的一模一樣。

但在夢裡,朝辭死了。

死在那簡陋的竹舍裡。

現實中他找到朝辭時,那間竹舍和外面的院落雖然都極為簡陋,但卻顯得生機勃勃。朝辭還總喜歡搬一張藤椅到院前,慢悠悠地煮茶。

但在夢裡,那個院子和竹舍顯然已經數月無人打理,荒草叢生。

夢裡的他幾乎有些不敢踏進那間竹舍。

因為那裡面雖然有朝辭微弱的氣息,但這種程度顯然並非是朝辭。

但是再如何憂懼,他還是慢慢地踏進了那間竹舍。

看到了那個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朝辭躺在那張竹床上,但卻一點聲息也無。從陸衍的視角,一眼便看到了朝辭那無力下垂的手腕,蒼白如紙,上面極其刺眼地纏繞著黑色細線。

他五指的指尖甚至已經顯露出森森的白骨。

陸衍知道自己在做夢。他知道,蝕骨咒在將人神魂吞噬後,依舊會附著宿主的肉身上,不斷蠶食,直至最後一絲血肉被吞噬。

儘管陸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這一刻還是被莫大的恐慌籠罩了心臟。

夢裡的他也是如此,哪怕恐慌害怕到了極點,但還是極快地衝到了朝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