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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八四 不滿

“晉軍沒有主動出戰之意,這是打算等著我們去進攻。”

監軍韓守約雖然是個文官,但身在烽煙亂世中,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些兵法韜略戰陣常識,如若不然就不會被派來做監軍。

“他們想我們進攻,我們便主動進攻?痴心妄想。我們偏不如他們的意,看他們能怎麼辦。”一名王極境高手當即哂笑出聲。

他本以為這話非常合理,必然引來眾人附和以及對晉軍的嘲笑,孰料話音落了很久,都沒有人出言表示贊同,這讓他有些下不來臺。

大軍出營列陣後,楊佳妮到了費縣,眾將又聚集在一起,來聆聽楊佳妮有什麼指令。

“主動進攻的一方,要在接陣途中面對防守方的密集箭雨打擊,而己方弓箭手又很難一邊前行一邊有效還擊,傷亡不可避免。”

說這話的是侍衛親軍上將軍陳雪隴,“而我軍軍備優良,強弓勁弩,若是不能以逸待勞,就無法發揮出我們的優勢。”

弓箭手一邊腳步不停地奔跑一邊射箭這種事,相當於母豬上樹,不可能發生在實際戰鬥中。

拉開強弓是需要力氣的,又不是打彈弓,哪能那麼輕鬆,就算是站在原地放箭,一般的弓箭手在連續射出十幾箭後也會胳膊痠痛需要休息。

“陳將軍剛剛還志在必得,眨眼的工夫就畏懼了?”

韓守約哪怕不是在諷刺陳雪隴,陰陽怪氣的腔調也讓他看起來嘲諷意味十足,更何況他現在是真的在譏諷、激將陳雪隴。

陳雪隴懶得理會韓守約,只當對方是一隻臭蟲、蒼蠅,抱拳對楊佳妮道:“侍衛親軍是否進攻,但憑大將軍定奪!”

吳俊在一旁不說話。

他是主帥,陳雪隴一見了侍衛親軍大將軍楊佳妮,就完全無視了他,讓對方直接越級指揮,讓他沒法說話。

好在也只是越級指揮,並不是不管不顧讓頂頭上司決定進退——楊佳妮既是西線主帥也是前線主帥,吳俊在楊佳妮面前只是下屬。

楊佳妮沒給陳雪隴答案:“吳帥決定。”

她是一個合格的統帥,不會在這個時候越俎代庖。

吳俊心神一振,自己這個主帥的權威總算是得到了來自上面的認可與維護,看楊佳妮的目中充滿感激,沉吟道:

“對比晉軍我們軍備佔優,強弓勁弩只是一方面,兵甲是另一方面,主動進攻並非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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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楊佳妮沒什麼表情,他接著道:“晉軍兵馬處於極大劣勢,不可能主動進攻。而我們手握優勢若是仍不敢戰,只怕有害於軍心士氣。”

士氣可鼓不可洩。

楊佳妮只是點頭表示認同吳俊的意見,並未開口下達什麼軍令。

吳俊當即轉過身,肅然對陳雪隴道:“陳將軍,你部主動出擊,建武軍會為你掠陣!”

陳雪隴看了看楊佳妮,對吳俊抱拳:“領命!”

陳雪隴下去後,楊佳妮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簾略微耷拉了下來,眸底流露出一些不滿。

她對陳雪隴與吳俊不滿。

對在徐州謀劃軍機的楊延廣與士大夫們也很不滿。

不滿的原因在於,面對晉軍的時候,他們的態度與戰術戰法實在是太怯懦了。

這場中原大戰,己方兵力三倍於晉軍,楊魏聯盟手握巨大優勢,而對方雖然靠著耿安國成功渡河南下、東進,但眼下能活動的區域依然侷限在中原的東北一隅,在大勢上處盡下風。

在這種情況下,己方就該猛攻猛打,一鼓作氣把對方趕回河北去。

秦軍行動遲緩,拖延大軍聯合進攻時間,坐看晉軍在義成站穩腳跟,放任對方在東線開展攻勢,讓大好戰機一日日流逝,楊佳妮已是難以容忍。

——就算魏無羨有充足理由,楊佳妮的不滿依然濃厚。

在勝負生死面前任何理由都很可笑。

而現在,東線戰場的吳軍都是自家軍隊,沒有友軍需要照顧,沒有魏氏、張京的部曲來拖後腿,正該高歌猛進,給予明明兵力劣勢還膽敢來犯的晉軍迎頭痛擊!

可楊延廣是怎麼做的?

鄒縣敗了,就在王載等士大夫的諫言下,下令各部原地駐守,說什麼以逸待勞。

這是以逸待勞的時候嗎?

吳軍在沂、密二州是根基不穩,但晉軍在兗州就有根基了?不僅沒有根基,還有袁承志所部在跟他們對峙!

這種時候,大軍不是應該立即出擊兗州,與袁承志內外呼應,尋機與範子清所部決戰嗎?

就算不能大敗晉軍,也得把晉軍趕出兗州!

只要擊敗了晉軍,讓範子清所部滾回鄆州,距離沂、密二州遠遠的,吳軍還存在根基不穩的隱患嗎?還擔心當地軍民生變嗎?

吳軍不僅可以穩居沂、密二州,連兗州都能握在手裡!

而晉軍呢?側翼不保,大勢就丟了一半!

日後陳雪隴、吳俊所部從東線進攻義成,她從南線進攻義成,魏無羨從西線進攻義成,晉軍焉能不敗?

至於東線吳軍能否擊敗範子清所部......這是個問題嗎?

就不說去兗州跟袁承志所部裡應外合了,單論現在的費縣之戰,兵力兩倍於敵又是以堂堂之師正面作戰,沒有陰謀詭計奇謀妙法的發揮空間,這都不能戰勝晉軍,那吳軍還跟晉軍打什麼?

還爭個屁的中原!

早點回家種地去吧。

局勢如此簡單明瞭,就因為晉軍擺了個守勢,吳俊、陳雪隴這些人便開始猶疑要不要主動進攻......真是豈有此理!

這到底有什麼好猶豫的?

優勢巨大,卻連主動進攻的勇氣都沒有,那還打什麼仗?一點銳氣都沒有,一點必勝信念都沒有,那還是軍人嗎?

這種軍隊這種士氣這種將領,怎麼吞吐天下,如何征伐四海?

連天元大軍都不如!

“氣死我了!”

楊佳妮一想到在鄒縣之戰前,東線吳軍有那麼好的局勢,現在卻讓晉軍攻進了沂州地界揚武耀威,就很想把吳俊的腦袋擰下來一腳踢得遠遠的。

“真是氣死我了!”

臉上沒有半分表情,看起來清冷孤傲,站在那裡八風不動的楊佳妮,心裡火燒火燎得猶如萬馬奔騰。

徐州的還鄉團與民政問題她解決不了,只能暫時把精力都投放在戰場上,想著至少可以在這裡戰勝趙寧,免得方方面面都落了下乘,卻不想在江南所向披靡的自家人這般不經事,這叫她情何以堪?

......

“吳軍動了!”

咚、咚、咚,不用聽到吳軍戰鼓聲的常懷遠提醒,趙寧自個兒也看見了侍衛親軍的變化。

數萬人的大陣海洋裡,前列人潮首先逐步分離出來,由前到後隨著移動的將士越來越多,前進的潮浪越來越寬,隆隆的腳步聲與鐵甲碰撞之音漸漸厚重。

最開始,黑色海洋中前半部分“漲潮”的時候,後半部分還穩如泰山靜若處子,沒有半點兒漣漪不見絲毫波瀾;

沒過太久,不斷後推的水波牽動了越來越多的戰陣,還呆在原處海水愈發單薄,直至成為薄薄一層。

最終,整片海洋再度成為一個統一整體,一個移動的整體,它向反抗軍大軍蔓延而來!

吳軍將士腳下黃塵瀰漫,不多時便聚集成滾滾煙塵,黑色海洋逐漸染上了土黃;而在陽光下閃著奪目光芒的衣甲兵刃,不曾被塵土完全吞沒,帶來的壓迫感依舊深重強烈。

大陣的整體移動並不快,遠遠看去甚至可以說很緩慢,佇列齊整,談不上嚴絲合縫,卻也橫平豎直。

它在靠近,一步一步的靠近。

咚咚、咚咚、咚咚!

忽的,侍衛親軍陣後的戰鼓聲重了,也密集了。

於是鐵甲海洋漲潮的速度變快,數萬雙軍靴不斷交替著踩在地上,引出的不再是大地一下一下的心跳,而是大地之身的快速震顫。

吳軍將士疾步前行,整片海洋往前移動的速度加快許多,哪怕是從趙寧的方位看去,也不再覺得對方前進緩慢。

反抗軍前陣的一名將領,拔出橫刀高高舉起,用修為之力將聲音傳向自己的部曲:“標箭,準備!”

在他身後,一排一排的弓手左右難望盡頭,越是往後弓箭愈發強力,從前部有效射程不到百步的普通鐵胎弓,到後排能有效殺傷三百步的伏遠弩,以及最後面能射五百步的九品符弩,密密麻麻蓄勢待發。

後排弓弩的射程,往往決定了弓陣的厚度,後排弓弩的射程越遠,弓陣厚度便可越大。

“標箭,放!”反抗軍將領盯著越來越近的黑色潮線,長刀往下一揮。

前排引弓搭箭的弓手,手指一鬆,將纏著紅綢帶的利箭唰唰射了出去。

隨著利箭釘在地上,不斷逼近的吳軍戰陣前,多了一道再明顯不過的紅色長線。

這一道紅色長線一入目,前排的吳軍將士無不精神一緊。

他們每個人都清楚,那是生死線!

他們每個人都可以跨這那道線,但跨過之後,很多人會立馬倒下。

現在,他們在朝那條紅線疾步邁進。

他們在靠近死亡!

沒有人後退,沒有人遲疑。

他們握緊了手中的盾牌,沒有再去看那道紅線,而是在盾牌後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反抗軍將士。他們都明白,只要衝到反抗軍將士面前,就能免於弓箭打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陣後吳軍整齊洪亮而又厚重的戰鼓聲,就像是一鍋陡然沸騰的油水,噼裡啪啦突然炸了起來,變得空前密集。

“殺!”

“殺!”

“殺!”

嗡的一聲,包括趙寧在內,反抗軍將士尤其是前陣反抗軍將士,只覺得耳畔好似有爆竹連番炸響,不少人都因為這乍然衝來的聲波狂潮而產生了眩暈感。

在吳軍戰鼓聲變化的同一時間,數萬侍衛親軍就像是被人在屁股上刺了一刀的野馬,從凡人變成了瘋狂的猛獸,張開嘴扯著嗓子紅著眼大吼,以非比尋常的速度衝向了反抗軍大陣!

喊殺聲如雪崩,震耳欲聾。

腳步聲如狂雷,地動山搖。

戰陣中的煙塵不像是在將士腳後升騰,而像是在帶著戰陣往前飛馳,形如離弦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