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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水井坊被照得燈火通明。

官府在, 武林盟也在,許多門派因為進不去前廳,都堵在院中,黑壓壓一大片。

仵作還沒來得及詳細驗屍,只依照多年經驗, 先初步判斷在三名死者中, 趙鴻鵠與葛長野全身多處青紫發烏, 應當在死前還中過奇毒, 而崔巍則無此狀。每個人的脖頸處都有麻繩勒痕,瞪眼吐舌,猙獰可怖。

厲隨帶著祝燕隱抵達水井坊時,那三人所屬的門派正擁堵在大門口,義憤填膺地喊著, 要替慘死的弟子討回公道,聲音是一個賽一個大,但屍體才剛剛被發現,所有事情都還如一團亂麻纏繞,公道就算是快馬加鞭八百裡夜奔, 只怕在三五天內也趕不到。

萬井城的縣令名叫馬寶,說貪不貪,說清如明鏡,平時也會暗中替他自己謀些便利,總歸就是個最普通不過的、庸庸碌碌混日子的小官,城中沒大事時還好, 一旦出了命案,就立刻頭疼欲裂起來,第一反應不是破案,而是我怎麼這麼倒黴,晦氣晦氣,晦氣極了。

除了死者所屬的門派,現場還有兩撥人,心情也與其餘人微妙不同。

一個是劉家莊,劉喜陽的屍體遲遲未被找到,說明有極可能沒死,本該是件好事,可偏偏其餘三個人又都死了,那這唯一失蹤的一個究竟是受害者還是兇手,還真說不清楚。

第二個就是滄浪幫。

譚家父子平時沒什麼存在感,這回也一樣,哪怕已經在現場站了大半天,也沒人反應過來譚疏秋與此事有關。還是後來劉家幫的人靈光一閃,才後知後覺地喊了一聲:“不對啊,譚少主,你不是也一起去拜訪禪機大師了嗎?”

冷水入沸油,全場都炸了。

而譚疏秋的反應也有意思。在聽到這句話後,他臉色瞬間變白,膝蓋也發軟,居然在眾目睽睽下,就那麼驚慌失措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將“我殺了人我真的好心虛現在既然被發現那我一定也要死了”演繹得淋漓盡致。若不是譚幫主對自家兒子的窩囊膽怯心知肚明,可能也會信了這孽子的邪。

萬渚雲問:“譚少主,究竟是怎麼回事?”

譚疏秋面無血色:“我我我,我真的沒有殺人!”

“那為何五人出行,如今三人慘死一人失蹤,只有你一個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譚疏秋嘴皮子哆嗦:“因為……反正我沒殺人!我被關在迷陣裡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回連譚幫主都懵了,不懂這“關在迷陣中”又是怎麼回事,不是說那四個人偷偷去狎妓喝酒了?自己聽完還挺高興,覺得兒子雖怯懦但至少不胡搞。當然了,人情世故還是要做的,肯定不能直接對那四個門派說你們的弟子去喝花酒了,只有我兒子品行端正,所以當時只敷衍出一個藉口,說因為門派中有些事,才會將人提前叫回來。

這不就是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了嗎,怎麼還有別的隱情?

譚疏秋繼續一臉殺人犯式心虛,譚山也被兒子的前言不搭後語搞得糊塗,父子二人站在亮晃晃的廳中,大眼瞪小眼,我不可疑誰可疑。

更別說譚家對“結交名門向上爬”的渴望,全江湖都看在眼裡,好不容易有個與世家子弟一起出遊的機會,卻還中途把兒子招回來了,這哪裡能想通?若不是為了殺人,是不是不太說得過去?

萬渚雲聲音沉下來:“譚幫主,今日的事情,你怕是要向大夥解釋清楚。”

“這……”譚山本想說出四人狎妓喝酒的事,可又明顯與突然冒出來的“迷陣”不符,還容易得罪其餘門派。他是絕不相信自家兒子會殺人的,便繼續催問:“當時你們五個人一起出遊,途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且一五一十說出來,讓大家辨辨公理,也好早些找出兇手。”

譚疏秋艱難地幹吞了一下唾沫,被家丁扶著,爬起來坐在了椅子上。

事已至此,三條人命,他也不敢再有隱瞞,老實供認出被棄迷陣,險些餓死的事。

譚山聽完前因後果,心中是又怒又急又後怕,另一旁,不相干的其餘門派也在嘀咕,若此事為真,那四個人未免忒缺德,譚疏秋平時雖不討人喜歡,但大家同為武林正道,也不至於真要殺人吧?

譚疏秋哭喪著臉:“我……他們還拿走了我的銀兩包袱,說要去臨州喝花酒。”

其餘門派:嘖嘖嘖嘖。

“胡言亂語!崔師兄的人品何其高潔,怎麼無端要殺你?”

“盟主,譚疏秋所言顛三倒四,不足為信!”

“我們紫山是沒有錢嗎,騙你滄浪幫的銀子做什麼?”

譚疏秋被訓斥盤問得心都沒了,眼一閉就想昏。

“盟主!”劉家莊的人也想先撇清關係,便道,“若譚少主給不出證據,那還是得按規矩辦事,先將人扣起來,再細細查明真相。”

萬渚雲點頭,剛要命人將譚疏秋帶下去,院外卻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原本擁擠的院落似被人用快刀從中間劈開,整整齊齊“嘩啦”閃出一條路,厲隨帶著祝燕隱走入前廳,第一眼就看到了椅子上蜷成一團的譚疏秋——果然。

萬渚雲有些意外,畢竟厲隨這尊大神有多難請,他是深有體會的,別說是武林盟死了四個人,就算死上四十個四百個,怕也驚不動萬仞宮,其餘門派顯然也與萬盟主一個想法,說成厲宮主不滿睡覺被打擾,所以專程來水井坊殺人,也比說他對此案有興趣要合理得多。

譚疏秋又弱弱地說了一句:“我真的被困進迷陣了。”

“嗯。”祝燕隱點頭,“我作證,你真的被困入了迷陣。”

現場一陣譁然,譚疏秋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虛脫感,覺得自己可能不必再譚娥冤,於是立刻哭起來。

祝燕隱將當日是怎麼誤入迷陣,又是怎麼碰巧救出譚疏秋的,全部說了一遍。這時衙役也捧來一個托盤,說是在井中又找到一張包袱皮,上面繡著浪花圖案與“譚”字,所以想向在場門派求證,看看是否能找出兇手。

譚疏秋哽咽:“是我的包袱,包銀子的,被他們騙走了,嗚嗚嗚嗚嗚嗚。”

“……”

譚山做夢也沒想到,祝府與萬仞宮居然會出來作證,在“我兒子居然還能這麼有出息”的老父親式震驚狂喜裡沉浸著,半天才想起來說:“萬盟主,既然——”

“我知道。”萬渚雲示意他不必多言,“既然有祝公子出面作證,那譚少主應當不是兇手,當務之急,先找到劉喜陽吧。”

眾人皆無異議,也不敢有異議。

水井坊還是那個古老的水井坊,空氣中的酒香也濃,但已沒誰再有遊玩的心情了。眾人各自回到住處休息,折了弟子的門派則是暫認倒黴,差人去扯白布搭靈堂。譚疏秋眼巴巴看著祝燕隱,半天不敢說話——主要是因為旁邊還站著個厲宮主,感覺一張口馬上就會死。

祝燕隱問:“你方才怎麼不說是我救你出來的?”

譚疏秋臉又一白:“那我哪兒敢啊!”

祝燕隱:“……”

譚疏秋結結巴巴地問:“那這件事,以後就同我沒關係了吧?”

“當然與你有關。”祝燕隱道,“既然當初你們是五個人一起出發,那途中發生了什麼事,哪怕再雞毛蒜皮不值一提,你也得仔細回憶,向萬盟主說清楚,這樣才能儘快斷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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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疏秋嗡嗡嗡:“也沒什麼事,就是他們一路都在欺負我,說出來盡丟人。”

譚山聽在耳中,覺得自己又快被氣出了毛病,氣那四人囂張跋扈,也氣兒子為何如此唯唯諾諾,還知道丟人。

厲隨沒心情再聽譚疏秋的哽咽訴苦,往門外看了一眼,見祝府的家丁已經追來了,便轉身向後院走去。

“厲宮主。”祝燕隱果斷拋棄譚疏秋,跟在厲隨的身後一路小跑,“你要去哪?”

“仵作房。”

祝燕隱立刻停住,是嗎,打擾了!

厲隨回頭看他:“怎麼,你也想去?”

祝燕隱搖頭如飛,兩根雪白的髮帶跟著飛,誰要三更半夜去看屍體,我怕鬼,我不看。

厲隨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嘴角一彎,惡劣地說:“你身後有個老頭。”

祝燕隱:“!”

厲宮主翻身上馬,瀟瀟灑灑揚長而去。

祝燕隱僵硬站在原地:“章叔!”

祝章熱情:“哎,公子,回去?”

聲音近得就在耳邊,祝燕隱心跳一滯:“啊!”

反正自從遇到厲宮主,他就經常“啊”來“啊”去的,生命裡充滿各種陌生的嚇一跳。

祝燕隱嘴皮子哆嗦:“你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的?”

祝章納悶,就剛才啊,厲宮主不都說了嗎,公子身後有個老頭,就是我。

祝燕隱:“……”

祝章叫來小馬車,將自家公子帶回了客棧。

江勝臨這一夜在忙著配藥,得時時刻刻看著火,因此雖然知道外頭出了事,卻也沒工夫去理會。直到隔日清晨才呵欠連天去找厲隨:“你昨——”

話說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疑惑地看著桌上擺的那把掛滿紅纓穗子的閃亮大寶劍,眼熟,街邊賣藝的常用,經常和鑼以及“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一起熱鬧出現。

厲隨問:“看什麼?”

江勝臨不解:“你怎麼弄了個這玩意回來?”

厲隨靠回椅背:“你猜。”

江勝臨想了想,回答:“你不準備殺赤天了,打算改行去街頭表演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