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與您的家族在這片荒野之上的最高話語人見一面，您能幫我嗎？海蒂閣下。”
洛低頭盯著面前那已被剔得沒有一絲肉渣的慘白骨段，低低說了一句。
他的聲音溫和而輕柔，似乎並不是在討論阿利克的生死存亡問題，而更像是邀請對面的這位微微皺起眉頭的女士來上一支優美的舞曲。
海蒂扶了扶自己的鏡框，微皺的細眉這讓她那僵硬的臉部線條稍稍有了點弧度。
“掉入陷阱的麋鹿會用前肢跪地的姿勢來求饒，以圖獲得赦免和寬恕，但仍無法打消獵人對它的覬覦之心。”
海蒂很清楚洛是想透過自己向卡迪文家族示弱，甚至臣服，自己這個依附者似乎仍未想清楚毀滅忽然降臨的真正原因。
在不瞭解對手真正意圖的情況下做出的對策，絕對是愚蠢而不明智的。
海蒂只有洛這一個依附者，所以她打算稍稍提醒他一下，至少讓他明白卡迪文家族並不是因為奧斯特的死而再次舊事重提。
“你覺得這次的災難是上次的延續，還是另有原因？”
海蒂已經吃完了，但她並沒有像上次那樣離開，而是朝著那低頭凝視著面前那堆碎骨的洛輕聲問了一句。
“因為依，有人發現了她的價值。”
洛回了一句，迷惑而堅定。
迷惑，是因為他在考慮當初送依去涅槃小鎮的決定是否真的那麼必需。堅定是因為他始終認為，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他絕不願意依像自己一樣永遠躲在荒野的黑暗處，無時無刻不為如何活下去而絞盡腦汁，這種生活可以屬於他，但絕不屬於依。
他要像一名父親那樣，讓依擁有快樂地生活在陽光下的權利。
海蒂沉默著，她的嘴唇再次緊緊地抿了起來，她開始看不透面前的這個荒野男人。
冷血如狼，狡猾如狐的是他。單純如紙，愚蠢如豬的也是他。
“你也許可以帶她離開，就像曾經的厄里斯那樣。”
厄里斯為了躲避海蒂的追殺，遠離了這片荒野，逃入了那充滿未知的冰原。
冰原的殘酷比荒野更甚，但至少卡迪文家族不可能在那處處瀰漫著戰火和死亡的冰原對小小的洛展開瘋狂的屠殺。
洛並不是沒有想過離開，像厄里斯那樣遠離這片荒野，但他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可以帶著依進入冰原，像曾經那樣卑微而頑強地活下去，他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依也會毫不猶豫地跟他走。
但阿利克呢？他暗夜的那些夥伴呢？
孤狼孤立無援，但孤狼同樣沒有羈絆，脫離了孤狼身份的洛，已有著割捨不下的羈絆。
他可以帶著依離開，進入冰原，甚至可以帶走帕妮絲，帶走冥，然後呢？
然後菲力，希伯，酋長，卡羅琳，包括剩下的所有人，都將隨著阿利克一起被荒野吞噬，被卡迪文家族的怒火燒得渣都不剩。
這不是洛想看到的，依應該也不想看到。
海蒂很清楚洛的顧慮，她攏了攏自己那似乎永遠都不會生長的秀髮，露出了大半個白皙而微微泛青的脖跟。
這種微青色是頻繁使用某種補充精力的藥劑之後留下一種微不足道的後遺症，海蒂似乎並沒有她看上去那麼輕鬆。
“你也可以考慮暫時把她寄存到足以承受毀滅衝擊的地方，比如，貝古侯爵。”
洛身體一震，慢慢抬起了頭，看向了那已站起身來的海蒂，他那黑色的雙眸似無盡深淵一般，給了海蒂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
屈辱，憤怒，被理智牢牢束縛著的因屈辱而滋生的憤怒。
洛曾經一直把依系在背後，哪怕面對何種的兇險，都未曾讓她離開過。
貝古侯爵，自始至終都未曾獲得過洛一丁點的信任，儘管侯爵並不在乎洛的信任。
海蒂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她並沒有稍稍解釋一下的打算。海蒂的話是無情而刻薄的，但也是最理智的選擇。
“我準備了一些籌碼，用來交換自己和自己的夥伴活下去的權利。”
海蒂的演技是很拙劣的，甚至還趕不上斯蒂文在涅槃小鎮那巨大帳篷內的演技，但洛已不打算在意這些。
洛覺得海蒂對自己還是很不錯的，至少她沒有站到卡迪文家族的陣營中去。
不站隊，比站隊需要付出的東西，往往要多得多。
簡潔而不簡陋的餐廳內早已只剩下海蒂和洛兩個人，海蒂不再開口，洛也把目光重新投向了面前的那堆碎骨。
海蒂最終率先打破了這令人壓抑的沉默。
“既然你已做出了自己的抉擇，那便隨我來吧。”
海蒂的聲音再次恢復了冰冷，轉身走出了餐廳。
她並沒有直接帶洛離開研究基地，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那間試驗室，在前往涅槃小鎮之前，她還需要小小地準備一下。
海蒂再次給洛做了更全面的檢查，並發現了洛體內那對仍空蕩蕩的基因序列。
她並不知道洛已拿到了海涅的血屑，不到最後一刻，洛從來沒有放棄過活下去。
海蒂花了足夠多的精力來研究洛上次帶回來的那種營養液，並做了幾次小小的試驗。她最終把自己的試驗品交到了洛的手中。
這是一枚與吞噬者相同大小的圓球，唯一的區別就是，它是肉質的，是一枚通體漆黑的肉丸。
肉丸之上用銀筆了了勾劃出了一行小字。
智慧型生物試驗體1號，海蒂。
這是一枚有著海蒂簽名的智慧型生物試驗體肉丸，那龍飛舞鳳的小字，像極了舊時代那些所謂的明星簽名。
“無論我是否承認，至少你名義上是我的依附者，這間試驗室已沒有足夠的能力讓我繼續自己的研究，我也只能給你這些了。”
洛接過那尚帶著海蒂體香的試驗體，不由得想起了依手腕上的那條手鍊。
“它的能力和吞噬者二代相比如何？”
洛隱隱覺得這個所謂的智慧型生物，應該比吞噬者二代要恐怖一些，因為海蒂在它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沒有人會願意把自己的名字籤在一堆垃圾上，特別是像海蒂這種對任何事物都極為挑剔的科學狂人。
海蒂最終帶著自己這唯一的依附者，走進了涅槃小鎮。儘管她始終不認為出身荒野的洛，能有令卡迪文家族收回已高高舉起的殺戮之刀的籌碼。
卡迪文家族在這片荒野之上的最高話語人並不是海蒂，更不是那有著一雙長得不像話美腿的海涅，而是一名年邁而雙目混濁的老者，巴爾·亞伯拉罕。
沒有人知道巴爾來自哪裡，更沒有人知道墨菲族長到底看上了他哪一點，讓這個看上去已半隻腳埋進墳墓的老家夥來主持這場屠殺，甚至連鐵血狼團都接到待命指令的屠殺。
人們只知道，巴爾這個名字，似乎是舊時代傳說中的魔神，是上帝的死敵。
這個卡迪文家族在荒野的最高指揮官並沒有其他指揮官的那種官僚習氣，他甚至拒絕了海涅給他準備的豪華住所，而選擇住進了涅槃小鎮那座已無人打理的圖書館。
因為這裡有著獵物的氣息，獵物曾在這裡待過足夠久的時間。
所謂的獵物，不僅僅包括那道湛藍的光，還包括洛。
而此刻，燈火輝煌的圖書館內，這與魔鬼同名的老者，正坐在一樓大廳那寬大的靠背椅上昏昏欲睡。在老者的左右，還有著始終謙遜而略有羞澀的海曼，隱隱散發著怪味的海涅，以及一個胸前繡著猙獰狼首的中年人。
這幾乎是除了海蒂之外，卡迪文家族在這片荒野之上的全部核心成員。
當然，這次隨行而來的那些沉睡者，甚至那些依附家族的話語人，還遠沒有達到“核心”這個詞彙的要求。
在老者徹底睡去之前，海蒂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圖書館那敞開的大門前。與她同行的，是自己那唯一的依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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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瞳黑髮的洛。